“洲哥做什么，要問什么事情開口就好，何必要跪來跪去，此處沒有外人，你我是父子，而非君臣?！?/br>
    陸矜洲拱手，聲音很溫吞，“兒臣想問，母妃還好么，父皇在夢里見著她，是何種模樣，與從前像不像，她還有沒有多說些什么？”

    不過是無稽之談，梁安帝被宋清瑜哄住了，所謂的皇后托夢，只是他胡編亂造而已。

    要的就是，陸矜洲迎娶柔然公主。

    陸矜洲一問出口，梁安帝便愣住了，下意識看了眼梁公公，好一會沒有答話。

    陸矜洲唇邊那抹嘲諷的笑揚(yáng)起來就沒有下來過。

    他低垂著頭，梁安帝看不見。

    梁安帝站直了身子，他再也編造不出許多，臉上干枯的rou堆在一塊，是個不悅的神情。

    “洲哥問這許多，是不信寡人的話么？”

    陸矜洲搖頭慢回，“自然不是，兒臣豈敢猜忌天子?！?/br>
    梁安帝勾嘴笑了一聲，他又躺回去半倚著，眼睛半闔，“忠心不忠心，哪里能嘴上說，正好寡人有一件事要問，寡人聽說洲哥府上養(yǎng)了個宋畚三女，還未及笄，不知道消息實(shí)不實(shí)。”

    “這幾日寡人心口發(fā)悶，道士說缺個妙齡女子做藥?！?/br>
    第30章 擬旨，寡人要廢太子。……

    這是朝他要人, 陸矜洲跪著。

    眼前晃過那幺女的模樣，勾唇笑道，“兒臣府上就一位二小姐, 父皇親自賞的，父皇忘了么?！?/br>
    梁安帝要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一時之間臉色更加難看了。

    “太子學(xué)會和寡人打太極拳賣關(guān)子了，前些日子寡人聽說，太子為了一個寵姬，到宋家撒了好大一通火氣, 帶了許多人馬, 險些要將宋家都給抄了?！?/br>
    他本來是聽宋清瑜講的，宋畚在外頭養(yǎng)了外室, 共有三個女兒，最小的那個雖然不是宋夫人所出, 但最貌美嬌嫩，可人憐惜, 梁安帝本就愛嬌女, 乍一聽，精氣神都起來了。

    他問宋清瑜幺女究竟怎么個美法。

    ——瑜嬪的原話是, 三meimei的美少有人及, 便是臣妾在三meimei旁, 也遜色三分。

    梁安帝心里的那點(diǎn)惦念被激起來了, 宋清瑜進(jìn)宮以來能夠盛寵優(yōu)渥, 不僅僅是聰明識趣，更是姿色出眾，后宮里少有人能比。

    連宋清瑜都遜色三分的人，究竟有多美, 梁安帝惦記了。

    默許了水云間布局的事情，他疑心太子，也想要陸矜洲養(yǎng)的幺女。

    “天下美人如云，太子還年輕，寡人老了，想要多活幾年?！?/br>
    梁安帝話里話外，將陸矜洲逼得左右進(jìn)退不得，他在朝堂上打壓，在御書房又幾多過分之言，說完這些話，等了須臾片刻，便直接開口道。

    “不過是個小小的幺女，寡人再給你尋些好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柔然公主，公主來了就住在東宮里，再養(yǎng)人在東宮里不合適。”

    這時候知道替他想，陸矜洲眸色一沉，緘默著不說話。

    梁安帝知道這件事情不合適，陸矜洲聽話，難得碰上一個喜歡的姑娘，為人父是不該和他搶，但做兒子的，就該聽父親的話。

    父親想要，他該讓了就得讓。

    “宋家不敬仗女生嬌，觸犯天威，兒臣帶人給點(diǎn)教訓(xùn)，算是周全父皇的顏面。天下美女如云，父皇的后宮佳麗又何止三千，實(shí)在不必執(zhí)著于一個兒臣身邊伺候的人?！?/br>
    這就是不許了，梁安帝一拍桌子，桌上放的折子香料都震了起來。

    梁公公在一旁伺候，被嚇得不輕，連忙跪下去，恨不得將頭埋進(jìn)去地里。

    “寡人只是老了身子不好，并非快死了半截入土，與你要個入藥的女子都不給，太子這是不想盼著寡人好了，是嗎?！?/br>
    梁安帝接連咳嗽幾聲，一只手抓著桌子，一手撫著胸口。

    陸矜洲不卑不亢，“兒臣怎么敢，父皇是天子要什么都能得到。”

    “太子既然知道，為何要兜圈子?！?/br>
    陸矜洲抬起頭，那張臉上的寒意叫梁安帝看得心驚，即使陸矜洲是跪著的，他心里也生出三分懼意來，他何止與柔妃像啊。

    身上更有當(dāng)年鎮(zhèn)遠(yuǎn)將軍的影子，當(dāng)年的鎮(zhèn)遠(yuǎn)將軍威名遠(yuǎn)揚(yáng)，一身傲骨錚錚不屈。

    倔啊。

    當(dāng)年梁安帝見了柔妃，一心想要，鎮(zhèn)遠(yuǎn)將軍藏愛女，也是百般阻擾，千般不愿，萬般推脫。

    甚至要將手上的兵權(quán)拿出來相逼迫。

    若不是梁安帝當(dāng)年幾經(jīng)與柔妃刻意相遇，柔妃心動親自求了鎮(zhèn)遠(yuǎn)將軍，如若不是柔妃心動，鎮(zhèn)遠(yuǎn)將軍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只怕有鎮(zhèn)遠(yuǎn)將軍在中間不讓，梁安帝絕拿不下美人。

    “父皇太貪心了，有些東西適可而止要更好些?！标戱嬷逌\聲道，他說話的時候和緩極了，一字一句，從來不慌。

    梁公公聽得心驚膽寒，太子殿下未免太沒有分寸。

    梁安帝最恨鎮(zhèn)遠(yuǎn)將軍的老骨頭，給他加官進(jìn)爵，許他國丈的高位，還讓柔妃當(dāng)了皇后，陸矜洲做了太子。

    鎮(zhèn)遠(yuǎn)將軍內(nèi)心惶恐，不敢忝居高位，自請去了西北守邊境，這么多年朝堂上再沒有誰敢拉著臉和梁安帝作對。

    梁安帝氣急敗壞，歪歪扭扭勉力站起來。

    “寡人想著皇后，憐惜你，你不要得臉忘形，寡人能許你太子的位置，照樣也能一紙詔書廢了你。”

    陸矜洲不懼，在梁安帝的威嚴(yán)下反而風(fēng)輕云淡笑著。

    “父皇越老胃口越大了，您的身子不好，兒臣四處為您尋醫(yī)瞧，即將進(jìn)宮的遼安大師，還有醫(yī)術(shù)了得的毒醫(yī)，不正是兒臣為您盡的孝心么？”

    “究竟是什么蒙蔽了父皇的雙眼，叫兒臣為您做的一切，您都能裝作看不見呢？”

    遼安大師也是煉丹的，但退隱江湖多年，毒醫(yī)一手醫(yī)術(shù)蹤跡難尋，能將兩人尋來，不得不說的確是盡孝心了。

    但陸矜洲說話不卑謙，梁安帝與他要人，他也不給。

    氣得梁安帝大喊著，“放肆！來人吶！來人！”

    即使不動手，也要讓他知道幾分厲害，好打磨打磨他的骨頭。

    可惜周圍的人都被屏退了，只有梁公公在一旁。

    但陸矜洲在梁安帝的怒吼聲里，慢慢站起來，他盯著梁安帝爬滿怒意扭曲丑陋的臉，不得梁安帝松口，陸矜洲私自站起來，這是大不敬之罪。

    梁安帝指著陸矜洲的鼻頭，咬著牙問他，

    “逆子，你是要做什么，要和寡人作對么！還是要造反不成！”

    梁公公不敢起身，梁安帝后脊骨在抖。

    陸矜洲撣撣適才跪過梁安帝的那只膝頭，撫平衣襟上不存在的皺褶。

    “父皇身邊人多了，先前的后來的，數(shù)不勝數(shù)多如牛毛，人多口雜，有些話父皇不該聽的不要聽，不能要的人最好別伸手?！?/br>
    陸矜洲神色淡淡，最后這句話上前一步，他的眼睛對著梁安帝的指頭。

    “父皇身子不好，少cao些心，寬心解氣能活長久，您再不知收斂，兒臣也難保自己會做出什么叫父皇難以忍受的事情來?！?/br>
    陸矜洲將案上倒了的東西扶起來。說罷，也不管梁安帝說些什么，吩咐什么。

    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徑直出了御書房。

    陸矜洲一走，梁安帝癱坐在軟塌上，大口喘著氣，朝陸矜洲消失的方向，嘴里一直念叨著，“逆子，逆子！擬旨，寡人要廢太子，廢掉他！”

    梁安帝的氣血幾乎一下子沖到腦子里，又眩又暈，胸腔翻涌。

    梁公公提著拂塵起身過去，扶住梁安帝坐直身子。

    從旁邊拿出一顆赤紅的丹藥，喂給梁安帝吃下，等了好久梁安帝閉上眼睛，氣息平穩(wěn)一些睜開眼睛，梁公公才給他添了一盞茶，伺候他喝下。

    才溫著聲音勸道，“為了一個外室所生的女兒，陛下何至于同殿下生那么大的氣?！?/br>
    “陛下講氣話，殿下從來都是孝敬您的，一言一行無不恭敬，水云間的案子別人不清楚，陛下哪里不明白，殿下心里恭敬您呢，您吩咐殿下娶柔然公主，殿下都順著您了?！?/br>
    流言四起，梁安帝心里有想法，水云間的事情，他授意康王cao控人死在水云間，給陸矜洲一個警告，再給他塞了柔然的公主。

    是啊，為了莫須有水云間的事情，今兒個在朝堂上，梁安帝一直在甩陸矜洲的臉面。

    他都忍下來了。

    “許是陛下提到娘娘，殿下心里覺得幽怨委屈，這才頂撞了您，有口無心罷了，陛下何必大動肝火傷自己的身子，殿下心直口快，天底下的父子，哪沒有爭吵過?！?/br>
    梁公公人精了，三言兩語便勸到梁安帝的心坎上。

    “六皇子還小，康王封親王，您若是廢掉太子，又有誰能堪此大任呢？”

    梁安帝冷哼一聲，一手握成拳頭，“康王也是朕的兒子，六兒雖然小，寡人活著，他再過些年也該大了。”

    梁公公給梁安帝剝葡萄，和緩道，“陛下說氣話，康王野心您也不是不清楚，至于六皇子那是養(yǎng)在太后身邊的?！?/br>
    葡萄剝好了，梁安帝不吃，他捏著眉心，“太子聰明，又有將軍撐腰，寡人越發(fā)難以掌控他。”

    梁公公笑道，“殿下是孝順的孩子，陛下合該安心享福。 ”

    *

    陸矜洲回了東宮，馬車剛剛停在宮門口，還沒下來，潭義便在門口候著了。

    “殿下，劉大人和方大人來了，楊管家安置了人在正廳喝茶等您，另外，西北來了一封信函?！?/br>
    潭義說完，將密封好的信函遞給陸矜洲。

    “西北來的人呢？”

    陸矜洲當(dāng)下接過，徑直拆了，從頭掃到晚，一個字沒落下，看完遞給潭義吩咐他將信函燒掉。

    “當(dāng)下便回去了，怕被人瞧見疑心，風(fēng)跑到陛下耳朵里，陛下多心?！?/br>
    “走了也好，省得多生事端。”

    陸矜洲下馬，他往里走，才到廊下，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問潭義道，“宋歡歡呢？”

    潭義愣了一下，“三姑娘早起，用了早膳便出門去了?！?/br>
    陸矜洲腳步停下來，“這時候還沒回來？差人去找，將人帶回來，告訴她再瞎跑，孤便打斷她的腿，日后門房看緊了，沒有孤的吩咐，不許她出門。”

    梁安帝不擇手段，廢不了這個太子，搶人也是有可能的。

    “謹(jǐn)慎些東宮里的人，不要叫人魚目混珠。”

    “是。”

    潭義看著陸矜洲的臉色，殿下這是在宮里吃晦氣了，一臉陰郁，潭義忙吩咐人去外頭找宋歡歡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