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骨 第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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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頭就是心中所想,或者說,是一個人精神意志的象征。念頭可以保存很長時間,如果一個人的意志堅定,那么,可能在他的身軀都已經(jīng)腐化為泥土的時候,他的念仍然存在。 很多人都把神魂和念混為一談了,譬如說道家的觀想,寓意為神魂出竅。事實上,神魂可能不存在,但念一定是有的。神魂出竅,就是念頭出竅。 “念頭這東西,每個人都有,比如你餓了想吃飯,困了想睡覺,這都是念頭?!毙l(wèi)八朝王換舉了舉手中的干糧,說道:“我也有?!?/br> 一般人的念頭,只在自己的身上,無法離開身軀,也無法影響到別人。但有些奇人異事,或許修行過方外術(shù)法,就能把念頭驅(qū)離自己的身體,然后附著到人或物上。這在民間的傳說中,就是上身附體。 衛(wèi)八這么一說,王換就明白了。這條老狐貍,可能本身沒有什么過多的玄虛,只不過,老狐貍背后的人,是個高人,就是這個高人驅(qū)使自己的念頭,附著到了老狐貍身上。 念頭離體,附體,然后再從被附身的東西上回歸本體,都是一個過程。人的念頭,只能從額頭正中間,鼻梁上方大約一寸處進出,這個供念頭進出的地方,就是竅。 衛(wèi)八顯然已經(jīng)察覺到了老狐貍身上的隱秘,所以,剛才趁著老狐貍身上的念頭將要悄悄離體的時候,一下子就封死了老狐貍額頭上的竅。如此一來,附著在老狐貍身上的念頭,無法離開,只能一直停留在老狐貍的身軀上。 這樣的事情,聽著好像沒什么,反正念頭只是無形無質(zhì)的東西,在哪兒附著,結(jié)局都差不多。但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知道,念頭長時間不回歸本體,本體就會迷失心智,和民間所說的丟了魂兒的人一樣,癡癡傻傻。 這是很要命的問題,所以衛(wèi)八現(xiàn)在已經(jīng)安穩(wěn)了下來,他知道,即便自己不去找那個老狐貍背后的高人,對方也會來找自己。 “他現(xiàn)在不敢再隨便下手了,是嗎?”王換摸出一支煙,說道:“如果他敢胡來,直接把這只老狐貍弄死,就等于他的念頭永遠都回不去了?” “是這個道理?!毙l(wèi)八又咧嘴一笑,感覺很欣慰,自己的同伴如果多一些經(jīng)驗,那么時間長了,就會真正變成一個得力的伙伴兒。 兩個人頓時放下心,衛(wèi)八在吃干糧,王換在抽煙,油燈也不用再熄滅了,只管讓它燃燒著。 前后大概二十分鐘時間,身后陡然傳來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響。兩個人一起回過頭,朝前走了走,就看見那個一丈方圓的水池里的水,似乎流光了。 水池的水流光之后,吱吱呀呀的聲響還是沒有斷絕,過了一會兒,水池下面慢慢升起了一個木頭搭成的臺子。 這是個很奇怪的木頭臺子,中間凹陷下去,兩邊各有兩塊長長的木板。木板上放著一些零星的雜物。 在木頭臺子升起的時候,王換看見,臺子正中間躺著一個人。 那是個光頭老人,王換不知道他的頭發(fā)是剃光了,還是掉光了。這個老頭兒的歲數(shù)很大,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溝壑起伏。 老頭兒等到木頭臺子升起來的時候,慢慢坐了起來。他是個瞎子,瘦的皮包骨頭,但是,等他坐起來時,王換陡然感覺到了一種致命的危機。 這個老頭兒不是尋常之輩,就和衛(wèi)八所判斷的一樣,老狐貍身上的念頭被封死在體內(nèi),那么它背后的人即便再不想露面,也得露出真容。 老頭兒的指甲很長,似乎幾十年都沒有修剪過,他的右手握著一根拐杖,左手所在袖口里,從木臺子上很吃力的站了起來。 “出來了?”衛(wèi)八看看老頭兒,他其實和王換一樣,在老頭兒出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感受到了那種很迫人的壓力。但衛(wèi)八有恃無恐,自己手里捏著這個老頭兒的把柄,沒有必要怕他。 如果手里攥著把柄,還要露出一副驚恐無措的樣子,老頭兒沒準(zhǔn)就會抓住這個弱點,在意想不到的時候進行反擊。 “給你們留條命?!崩项^兒從木臺子上一步一步的走下來,他雖然瘦,但整個人就好像一座慢慢移動的山,每一步邁出來,都如同踩著人的心口,讓人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我們倆的命就在這兒,有本事,你拿去?!毙l(wèi)八嘿嘿一笑,竟然把手里半個沒吃完的饃饃吃了下去,一邊咀嚼一邊說道:“都這個時候了,托大拿架子,是沒有用的,吃齋念佛的善人,絕對走不到這兒,你說是不是?” 老頭兒走到木臺子下面,距離王換和衛(wèi)八大概兩丈遠。衛(wèi)八一只手牽著繩子,被綁住后退的老狐貍一陣嗚咽,使勁抖了抖身子,但還是那句話,落到衛(wèi)八手里,不管是人是鬼,都不可能逃掉。 老頭兒右手拄著手里的拐杖,左手慢慢的搭在了右手上面,他雖然看不見衛(wèi)八,但衛(wèi)八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就在這一刻,王換陡然發(fā)現(xiàn),老頭兒的左手,有一根六指,形狀很奇怪的六指。 這個老頭兒,是個六指! 王換感覺,這種奇形怪狀的六指,其實是一種遺傳。只有在一個家族里,才可能出現(xiàn)這樣的遺傳。根據(jù)六指的形狀就可以判斷出來,這個老頭兒,還有當(dāng)初在西頭鬼市遇到的那個六指,實則都是一個家族的人,身上流著同樣的血。 看著老頭兒,王換猛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覺得,老頭兒原本應(yīng)該不是個瞎子,就是因為在這個暗不見天日的地方活的太久了,所以,眼睛才瞎了。 在這樣的地方,一個人是怎么活下去的?即便有水,有食物,可年復(fù)一年的活下來,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件很困難的事。 在這兒存活,水和食物或許已經(jīng)變得不重要了,最難克服的,是那種一萬年都不會發(fā)出任何聲響的死寂。這種死寂變成人心中的寂寞時,會把一個原本好端端的人活活逼瘋。 而且,王換在猜測,老頭兒看著是個有本事的人,如果在外面,他可能會混的比較好,活的比較舒服,但他義無反顧的在這兒活了這么多年,到底是為了什么? 第108章 聊天中的交易 在這一刻,王換突然對這個老頭兒產(chǎn)生了一種欽佩。一個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能在這樣陰沉,枯燥,惡劣的環(huán)境下苦苦的煎熬下來,起碼是個人物。 “談?wù)劙??!崩项^兒拄著拐杖,站在了衛(wèi)八和王換的身前,他的嗓音有些沙啞,聽著口音,有點像是北方人,但是一時間也不能完全確定。這樣的人大概之前走南闖北,去過很多地方,導(dǎo)致口音雜駁。 現(xiàn)在的局勢已經(jīng)非常明顯了,就因為衛(wèi)八把老頭兒的念頭封在了老狐貍的體內(nèi),如果不找回這個念頭,人就會瘋掉。老頭兒不得已露面,只為了和王換他們談條件。 王換暗中松了口氣,至少現(xiàn)在掌握了那么一點主動,不用像之前那樣擔(dān)驚受怕。 “談?wù)??!毙l(wèi)八氣定神閑,只是把老狐貍盯的很死,他側(cè)著臉,對老頭兒說道:“我們本來只是到這兒來探探究竟,也沒想怎么樣,就是你這邊太不和善了。事情鬧到現(xiàn)在這一步,懸崖勒馬還來得及。” “有話直說,你們到這里來,到底想要干什么?” 王換想答話,但衛(wèi)八一只手攔住了他,即便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步,也不可能把自己的來意原原本本的告訴對方。 “六指。”衛(wèi)八攔住王換之后,跟老頭兒回了一句。 老頭兒果然有了反應(yīng),縮回袖口里的左手似乎輕輕一顫。 “白石頭?!毙l(wèi)八跟著又補了一句。 老頭兒的左手只顫抖了一下,隨即恢復(fù)了平靜,六指,白石頭,可以說,路修篁留下的線索里,這兩個是關(guān)鍵中的關(guān)鍵。衛(wèi)八不把話說透,只點出了六指和白石頭。老頭兒如果能聽懂,就憑著五個字,就已經(jīng)完全可以弄懂。 “六指怎么了?白石頭,又怎么了?” “我想知道,六指到底有什么用,白石頭又有什么用?!毙l(wèi)八一邊說話,一邊觀察著老頭兒的神情。 這個老頭兒,顯然還是個凡人,只不過世面見得多了,喜怒不形于色,僅僅從表情上,也看不出什么。 他明顯不想回答衛(wèi)八的問題,盡管老狐貍在衛(wèi)八手中,但老頭兒還是不想回答。 王換在旁邊看著,衛(wèi)八和老頭兒一問一答之間,其實有些情形基本就明了了。這個老頭兒,絕對不是那種輕易就范的人,哪怕有軟肋捏在別人手里,也不會服軟。 “你的念頭,封在這條狐貍身上,看著它的毛都快掉光了,一定陪伴你不少年了吧。畜生有時候比人還要可靠,不是嗎?它要是突然死了,你心里怕不會太好過?!毙l(wèi)八淡淡的說道:“它的死活,只是你一句話的事兒?!?/br> 老頭兒沒回話,只是對衛(wèi)八這種隱含著威脅的語氣不屑一顧。 “我看著你的左手,有一根六指,這樣的六指,我可不是頭一次見到?!?/br> 當(dāng)衛(wèi)八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老頭兒明顯又有了反應(yīng)。如果說,老狐貍這個軟肋還不至于把老頭兒給捏死的話,那么六指,就等于找到了老頭兒的命門。 這種奇怪的六指,肯定只會出現(xiàn)在一個家族里面。外界的六指,不管年齡大小,住在何處,一定都和老頭兒有關(guān)聯(lián)。 “你見到的六指,在什么地方?”老頭兒顫抖了兩下,終于開口詢問。 衛(wèi)八無聲無息的笑了,這個時候,已經(jīng)可以確信,自己占據(jù)了上風(fēng)。 “在江南一個叫做西頭城的地方,那邊有個西頭鬼市,一個六指,到西頭鬼市去買東西?!毙l(wèi)八曾經(jīng)見過出現(xiàn)在鬼市的六指,把六指的年齡,長相,身段,還有左手的六指都詳細的描述了一番。 老頭兒聽的很認真,仿佛一個字兒都不愿意落下。 “他走了嗎?現(xiàn)在還在那個西頭城?” “他走了?!毙l(wèi)八接著說道:“但是想要找到他,我隨時都可以找到?!?/br> 這句話是在吹牛,六指的下落,到現(xiàn)在為止只有王換一個人知道。哪怕是當(dāng)初把六指帶到西頭城的巴家,如今也和六指失散了。 但衛(wèi)八的這句謊話,非常有用。老頭兒看上去姜桂之性,老而彌堅,即便是牽扯到自己的生死,言談之間也不怎么讓步。只是一提及西頭城的六指,老頭兒就不淡定了。 王換看的很仔細,老頭兒的緊張,焦慮,絕對不是偽裝出來的。王換甚至開始懷疑,這個老頭兒,很可能是西頭城六指的直系長輩。從年齡上來分析,大概是六指爺爺輩的人。 “說!你們到底想要什么!”老頭兒的語氣開始焦躁。 “我們沒有別的意思,找到這個地方,純屬偶然,下來看看,就看到了這條船?!毙l(wèi)八此刻并沒有步步緊逼,他明知道老頭兒已經(jīng)開始焦躁,自己卻放緩了口氣,說道:“我想知道一些和白石頭,路修篁有關(guān)的事情?!?/br> 老頭兒猶豫了一下,他的念頭被封在老狐貍身上,這個反倒成了末節(jié)。老頭兒現(xiàn)在所想的,全是那個出現(xiàn)在西頭城的六指。 “這個地方,是路修篁留下的。”老頭兒聽衛(wèi)八說出了六指,白石頭,路修篁,就知道衛(wèi)八對這件事已經(jīng)有了相當(dāng)?shù)牧私猓?,老頭兒也沒有東拉西扯,直接說出了這里的來歷。 路修篁當(dāng)年為了尋找自己想要追索的秘密,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他所進行的一切,都是隱秘,沒有人知道,即便連參與其中的人,在事后都被路修篁想方設(shè)法的滅口了。所以,很多路修篁活動過的地方,到現(xiàn)在多數(shù)都變成了謎團。 衛(wèi)八他們現(xiàn)在所呆的地方,是路修篁當(dāng)年營造的秘密之處,路修篁弄出這個地方,究竟有什么用,其實就連老頭兒也不知道。 王換聽著老頭兒的話,暫時也說不上來對方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不過,有些事情無需解釋,都是明擺著的,老頭兒這么多年留在這兒,一定是為了守護什么東西。 那一定是非常要緊的東西,要緊到需要老頭兒寸步不離的看守。 “那種白石頭,你應(yīng)該知道?!毙l(wèi)八聽老頭兒說到這里,也就不在拐彎抹角了,大家都是明白人,而此刻又各有所需,所以沒必要啰嗦。 “知道?!?/br> “我想知道,白石頭真正的用處?!毙l(wèi)八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那些白石頭,真的只會讓人一瞬間就變老嗎?” 衛(wèi)八名義上是大老板的合作者,但實則很多地方都受制于大老板。衛(wèi)八所知道的很多線索,也是大老板提供的。這些線索的真實程度,衛(wèi)八有所懷疑,所以,他還是想要重新確定一下,路修篁留下的那些白石頭的真正用處。 衛(wèi)八有一種感覺,老頭兒所知道的事情,或許比大老板還要多一些。 聽完衛(wèi)八的話,老頭兒陷入了沉默,過了很長時間,他才抬起頭,說道:“有筆交易,你肯不肯做。” “什么交易?” “我在這兒很多年了,已經(jīng)累了,我想見見你說的那個六指。” 衛(wèi)八又笑了,老頭兒的這個要求,衛(wèi)八已經(jīng)想到。因為那個六指的事情,只是從衛(wèi)八嘴里講述出來的,老頭兒只聽講述,并不能判斷真假。所以,只有見見六指,才能打消心里的疑惑。 衛(wèi)八臉上在笑,心里并不輕松,這個老頭兒不是個好糊弄的人。而西頭城的六指,自己早就追丟了,到現(xiàn)在為止,他都不知道六指的下落。 然而,衛(wèi)八沒有別的選擇,如果錯過了這個機會,或許很多線索都會永遠被掩埋起來。 “我想辦法去找他,然后帶到這兒來?!毙l(wèi)八緩了口氣,說道:“交易歸交易,但你不要付一點定金嗎?” “你想知道白石頭的用處,是不是?”老頭兒拄著拐杖,轉(zhuǎn)過身,說道:“跟我來?!?/br> 第109章 黃龍晶 老頭兒轉(zhuǎn)身走向了那個已經(jīng)放干了水的魚池,衛(wèi)八和王換對視了一眼。魚池那里,是什么情形,他們誰也說不清楚,這其中不能排斥有詐的可能,不過,即便這是一場賭局,王換也愿意賭一賭,因為他們手里的籌碼很有分量。 老頭兒走到魚池里升起來的木臺子上,重新走進去,王換和衛(wèi)八也跟著上去。整個木臺子其實是一個很精巧的機括,三個人坐在木臺上,隨著一陣緩緩的轟鳴,木臺開始下沉。 這條船的船艙空間很大,魚池的下頭,別有洞天。等木臺落定之后,王換打量了一眼,這是一個宛若精舍的房間,房間里有幾樣擺設(shè),但看得出來,老頭兒平時用不上。茶幾,木桌,凳子,對老頭兒而言沒用,他只需要一張可以睡覺的床。 老頭兒從木臺上走下來,手里捏起了那條已經(jīng)被斬成兩段的透明魚。 “下手太狠了?!崩项^兒說著話,臉龐似乎朝王換這邊斜了斜。他知道,是王換殺了這條透明魚:“這條魚拿到外面,若還活著,能換一套大宅子?!?/br> 王換沒有搭腔,什么宅子不宅子的,他已經(jīng)不在乎了,他現(xiàn)在想知道的,就是白石頭的真正用處。 老頭兒丟下了已經(jīng)死掉的半截透明魚,來到的屋子的一角。他掀開一大塊油布,油布下面,就露出了好幾口摞在一起的箱子。 “打開吧?!?/br> 老頭兒招呼了一聲,衛(wèi)八把手里綁著老狐貍的繩子交給王換,又給王換使了個眼色,囑咐王換不要離自己太近。不管怎么說,防備的心不能松弛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