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對岸

    潰敗一發(fā)不可收拾，十三堂的人節(jié)節(jié)后退，龍頭親自壓陣都壓不住了。這一次，不僅事關(guān)著十三堂的臉面，更關(guān)系著他們跟老黑老白背后那位老板的合作。

    若是第一次合作就搞的一團糟，以后就沒法子再聯(lián)手做事了。

    龍頭的臉色有些發(fā)青，他多半也知道黑寨子的來歷。黑寨子的人拼起來是不要命的，但他的手下卻都想保命，龍頭不想敗的那么慘，他還想挽回一點臉面。

    龍頭搶上前去，伸手奪過一把斧子，用斧背一下砸翻了一個正在不斷后退的手下。

    慘叫連同鮮血一起迸發(fā)出來，十三堂的人頓時都呆住了。

    龍頭的眼鏡片上，也濺上了兩滴鮮血，他把眼鏡摘下來，擦拭著鏡片。

    就在摘下眼鏡的同時，從黑寨子那幫人的后面，走過來兩個人。但龍頭沒有眼鏡，看的不是很清楚。

    一直等他重新戴上眼鏡之后，才看到了一年四季都穿著一身青色長褂的阿龍，還看到阿龍身邊一個黑瘦黑瘦的男人。

    “事情怎么搞成這樣？”龍頭看到阿龍的那一刻，語氣中略帶著一絲埋怨，還有不解：“咱們的事，上一次不是都說和過了？”

    “不是咱們的事，上一次的事，是你跟王換的事，我只是做見證的，還請猴老爺做了和事老?！卑埐粍勇暽恼f道：“要是我沒看錯的話，是你這邊先動的手吧？”

    龍頭一時語塞了，當初他跟王換說和，的確有這么一條。這也是江湖上的規(guī)矩，兩家既然說和了，以前的事情就一筆勾銷，不論是誰，只要先進行挑釁，一定會受到嚴酷的懲罰。

    “不是我要找他的麻煩，是他先殺了我們十三堂的人?！饼堫^平時趾高氣昂，但是，在阿龍面前，他有些硬氣不得：“苦田的阿苦，你知道，入了我們十三堂，是堂口的領(lǐng)堂，人被王換殺了，這個仇，要不要報？”

    “現(xiàn)在不是前清了?！卑埖α诵?，說道：“不是你花些錢，就能冤枉人的，你說他殺了阿苦，有證據(jù)么？有證據(jù)的話，拿出來，大家評理，若是沒證據(jù)，你這個事情就辦的魯莽了?！?/br>
    說到這兒的時候，阿龍身邊那個黑瘦的男人有些不耐煩了，用一口很生硬，也很難聽懂的話跟阿龍嘀咕了兩句。王換隱約聽出來，黑瘦男人可能是不想在這里跟龍頭啰嗦。

    “沒有辦法，江湖有江湖的規(guī)矩，你壞了規(guī)矩，這就不好說了?！卑堓p輕甩甩衣袖，朝后退了一步，意思就是這件事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

    龍頭的臉色一變，卻挽救不回局勢，十三堂的人已經(jīng)沒有斗志了，被黑寨子的人追的雞飛狗跳。夾雜在十三堂中間少數(shù)的生面孔，這時候也開始尋找退路，有些人無聲無息的沒入河中，順著河水逃遁。

    衛(wèi)八不管那么多，沖著豬油飯還有刀子揮揮手，說道：“龍頭，交給我，苦田人跟王換有仇，你們兩個把苦田的頭兒給做了?！?/br>
    交代完，衛(wèi)八徑直就沖向了龍頭，豬油飯噗的吐了口唾沫，也盯住了正在人群中開始后退的苦田小二。

    那個跟隨阿龍而來的黑瘦男人，多半就是黑寨子的狼頭。狼頭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按捺不住，自己也親自沖進了人群。

    局勢立刻一邊倒了起來，那些陌生面孔，這會兒已經(jīng)逃的無影無蹤，只剩下十三堂的人。不知道黑寨子是不是提前被阿龍囑咐過什么，他們下手的時候，其實頗有分寸，并不會要人的命，只是截斷兩根手指，或者在臉上身上留一道特別深的傷口。

    王換站在人群已經(jīng)散盡的空地上，看了看眼前的情形，他并不適應滿眼鮮血的場面?？墒?，此時的眉尖河畔，是一片修羅場，若是不吃人，就要被人吃掉。

    如今已經(jīng)沒有任何懸念了，衛(wèi)八把龍頭逼的狼狽不堪，苦田小二讓豬油飯和刀子一起纏住，也很難脫身。王換沒有動手，但他心里已經(jīng)很清楚，衛(wèi)八的老板已經(jīng)參與了進來。

    今天這一戰(zhàn)，不僅是要殺一殺金九旬的氣焰，同時也是徹底打翻龍頭，占據(jù)西頭鬼市的先手。衛(wèi)八的老板是個精明人，很會賺錢，也很會節(jié)省錢，叫黑寨子的人出手，一箭雙雕。

    王換慢慢的朝前走了走，一個十三堂的快腳受了傷，已經(jīng)走不動了，正在地上不要命的爬，看見王換走過來，這個快腳怕的要死。

    王換并沒有追他，在原地停下了腳步，對方一口氣爬出去很遠，直到遠離了王換，才放慢了速度。

    眉尖河畔，到處都是血跡，王換吸了口氣，下意識的從口袋里掏出煙，點了一支。抽煙的時候，他回過頭朝河里看了看。

    那些黑貓白貓，都已經(jīng)不見了，王換覺得，這些貓肯定是被人馴養(yǎng)過的，就和猴老爺養(yǎng)的人面猴一樣，看著是只動物，實則是要命的殺手。

    就在王換把目光投遠了一些的時候，他突然看見，河對岸好像有一個人。

    那個人，是個歲數(shù)很大的老頭兒，老的已經(jīng)不像樣子了，拄著一根拐棍。在他的身前身后，聚集著一大群貓。

    那些貓，顯然剛從河水里爬出來，渾身上下都是水。一只一只的貓，雙眼在夜色中閃爍著綠油油的光，在星星點點的綠光里，老頭兒彎腰駝背的朝前走了兩步。

    這一幕情景，著實有些駭人。

    王換不由自主的頓住了，隔著一條眉尖河，他也看不清楚那個老頭兒的具體長相，只是覺得對方歲數(shù)很大，連腰身都直不起來了。

    在一群黑貓白貓的簇擁下，這個老頭兒宛若一個被信徒膜拜的神，在暗夜中散發(fā)著一股邪異的光。

    王換從來沒有見過這個老頭兒，然而，他能猜的出來，這老頭兒多半就是傳說中的金九旬，那個活了很久很久的奇人。

    金九旬出現(xiàn)了，但是卻沒有靠近，隔著一條河，朝這邊觀望著。此刻，戰(zhàn)團即將終結(jié)，十三堂的人徹底被打跑了，苦田小二和龍頭，各自倒在了血泊中。

    金九旬慢慢的轉(zhuǎn)過身，帶著一群貓，無聲無息的走了。他走了兩步，又頓住腳步，回頭沖王換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第224章 角落黑影

    河對岸的金九旬，讓王換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尤其是金九旬離開時的動作，更是讓王換每一根汗毛都直立了起來。

    金九旬慢慢的走了，帶著一大群貓，在夜色中緩緩消失。望著他模糊的背影，王換有一種錯覺，覺得金九旬好像是一個被時間給遺忘了的人，孤獨的在這世上活著。

    一個人，如果永遠都孤獨著，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那他會是什么感受？

    王換不知道，也不愿去想。對于傳說中的永生，他并沒有太大的興趣，他唯一的期望，就是救回自己的女人。

    這個時候，衛(wèi)八來到了王換身后，龍頭不是衛(wèi)八的對手，絕對不是。十三堂別的人都可以活下來，這也是大老板的意思，因為不少事情，還是十三堂的人做起來輕車熟路。

    干活的人可以留下來，但龍頭不能留。衛(wèi)八下了死手，王換轉(zhuǎn)過頭的時候，看見龍頭就躺在不遠處，他的眼鏡兒碎裂了，臉上滴著幾滴血，一動不動。

    “你看?！蓖鯎Q沖著河對岸指了指，對衛(wèi)八說道：“你的眼神好的話，還能看見個背影?！?/br>
    衛(wèi)八瞇著眼睛望了望，問道：“是誰？”

    “我以前沒有見過，是個老頭兒，我懷疑，他就是金九旬。剛才埋伏在河里的那些貓，都跟著他走了?！?/br>
    “金九旬?！毙l(wèi)八捏了捏拳頭，看樣子是想嘗試嘗試，能不能渡河追上金九旬。

    但王換攔住了他，金九旬敢這樣出現(xiàn)在眉尖河的對岸，就說明他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衛(wèi)八現(xiàn)在倉促追過去，是絕對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而且，即便過了河，又能怎么樣？金九旬這么多年都沒有死，經(jīng)歷的風波艱險，可能比王換他們聽說的故事還要多。這樣的人，是不會輕易被人給殺掉的。

    衛(wèi)八聽了王換的勸告，停下了腳步。有些事情，他能想的明白，這一次跟對方交手，老板的意思，也就沒打算把金九旬怎么樣，只要能滅掉十三堂，目的就算是達到了。

    這個時候，爭斗已經(jīng)結(jié)束，十三堂的人逃的逃，被抓的被抓?？嗵锏男《蛶煚敹妓赖袅?，剩下的苦田人群龍無首，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很長時間以來，苦田人都不習慣用腦子來想事情，該想的事情，都由阿苦和師爺去想了。

    等阿苦和師爺都不在的時候，一群苦田人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你們?！卑垙暮竺孀吡诉^來，對于十三堂的事情，他是門兒清的，他指了指站在那邊傻愣愣的一群苦田人，說道：“回苦田去，種田，種蠶豆，以后不要再到西頭城來?！?/br>
    阿龍的話，似乎給這些苦田人指了一條明路。這幾年，苦田在西頭鬼市賺了不少錢，大部分都被阿苦和師爺給分掉了?，F(xiàn)在阿苦和師爺都死的透透的，在阿龍說完之后，衛(wèi)八又補了一句：“他們的家產(chǎn)，都是你們辛苦掙來的，現(xiàn)在，是該還給你們了。”

    這一句話，更讓苦田人醍醐灌頂，一幫人面面相覷，都覺得把阿苦和師爺?shù)募耶a(chǎn)給分了，能分到不少錢。

    這幫人一哄而散，直接就沖著后方的西頭城奔了過去。阿苦和師爺都在西頭城里置辦了宅子，阿苦死了之后，小二住了他的宅子，現(xiàn)在都可以拿去變賣了。

    三言兩語，就打發(fā)了苦田人，狼頭過來問阿龍，后面還有什么事情要做。

    “十三堂下面的人，不用管他們，他們?nèi)憋埑裕匀贿€會來找我們。但是十三堂的堂主，都要找到?！?/br>
    就在這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矗立在眉尖河畔已經(jīng)上百年的西頭鬼市，悄悄的易主了。西頭鬼市不是某一個人的，然而，以后這個地方，就會由大老板說了算。

    衛(wèi)八他們來到了食坊，食坊的人今天都沒有出攤，衛(wèi)八自己在攤子上找到了鍋碗瓢盆，還有一些rou菜，拿出來炒了幾個，坐下來喝酒。

    這個時候，王換心里已經(jīng)清楚了，跟金九旬的仇，完全結(jié)了下來，沒有化解的余地。因為衛(wèi)八的老板出面插手這件事，老板對路修篁這個事件的興趣和渴望，一點不比衛(wèi)八差。

    要做，肯定就要做到底。誰擋在這條路上，都要把他給推倒，無論是誰。

    王換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自己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似乎同時也越陷越深。他并不希望行進的途中沾染上那么多的血，可是在這個人吃人的江湖里，又能如何？

    一頓飯吃完，衛(wèi)八準備回西頭城，十三堂的事情，大概還得兩三天才能徹底解決。

    王換有些不想動彈，坐在小凳子上，點了支煙，說道：“你們先回去吧，我想坐一坐。”

    “坐在這兒，不安全吧?！必i油飯的臉盤喝的紅撲撲的，說道：“金九旬的人，今天沒受什么損失，全都下河逃跑了，他們再殺個回馬槍，該怎么辦。”

    “不會?！?/br>
    “走吧，讓他自己靜一靜?！毙l(wèi)八拍了拍豬油飯，說道：“這是個有心事的人，跟咱們不一樣?！?/br>
    豬油飯嘿嘿一笑，跟著衛(wèi)八還有刀子一起回了西頭城。

    河畔的戰(zhàn)團，已經(jīng)收拾的差不多了，受傷的人被抬走，死掉的人收斂起來，找機會埋到附近的山里。月色下的眉尖河畔，只留下了一點一點的血跡。

    王換抽了兩支煙，他覺得，金九旬的人今天不會殺回馬槍，因為他們也怕衛(wèi)八在這里設(shè)伏等著他們。

    然而，抽了兩支煙之后，王換的心突然像是被針扎了一下似的，非常的不舒服。他唰的回過頭，一下就看見食坊東邊的木柵欄后，有一團影子。

    月光照射不到木柵欄的角落里，那團影子黑漆馬虎的，看都看不清楚。但這團影子，讓王換很不舒服，就如同一根刺，扎在心里，動一動就全身上下發(fā)抖。

    王換慢慢的站起身，那團黑影一動不動，就在柵欄后面的黑暗之中。王換有點受不了這樣的感覺了，他捏著掌中刀，身軀陡然一挺，迅雷不及掩耳的翻過柵欄。

    就在王換翻過柵欄的那一瞬間，角落中的黑影突然挪動了一下，頓時就站在了月光之下。

    第225章 看不見的眼睛

    那團黑影站到月光灑落的地方，王換頓時看到了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這一刻，王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憤怒，驚訝，恐懼，不安……種種不良情緒全部混合在一起，讓他有一種要發(fā)狂的感覺。

    就是那個瘋子，和自己長的一模一樣的瘋子。從遙遠的狗鎮(zhèn)鬼市，一直跟了王換一路，還曾經(jīng)跟到過葬龍峽。

    王換記得很清楚，那次在葬龍峽的時候，他已經(jīng)嚴正警告過瘋子，不許他再跟著自己，否則的話，他真的有殺人的沖動。

    可是現(xiàn)在，瘋子又跟過來了，而且還是以這種無聲無息的方式跟過來的，把王換嚇了一跳。

    這么長時間沒有見瘋子，他落魄之極。渾身上下臟兮兮的，頭發(fā)也蓬亂的如同一堆雜草。

    他的兩個眼圈，泛著淡淡的黑，像是很久沒有睡好。一只眼圈還有點淤青，不知道遭人打了，還是怎么弄的。

    瘋子就好像一個街頭的流浪漢，和乞丐無異。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瘋子，卻把王換逼得簡直要發(fā)瘋了。

    他搞不懂，世上為什么會有這樣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他更搞不懂，這個瘋子為什么總是跟著自己，甩都甩不掉。

    “你到底想干什么！”王換的手里捏著掌中刀，一直強壓著殺掉瘋子的念頭。

    他不得不承認，這一刻，他起了很重的殺心。這種殺心，大過一切，就連當初對阿苦，都沒有如此強烈的殺機。

    “我只是和你說幾句話?！悲傋友柿丝谕倌?，蹲了下來，跟市井閑漢的做派沒有半點區(qū)別，好像懶散慣了，身上沒有骨頭似的，他抬頭望著王換，說道：“你可以殺了我，說真的，你若是殺了我，我會感激你。”

    “你想跟我說什么？”王換也蹲了下來，捏著刀子的手，不由自主的松了松。面對一個和滾刀rou一般，連死都不怕的人，自己還能有什么辦法？他現(xiàn)在只想跟對方談談條件：“你說吧，你到底想怎么樣？要錢？還是要什么東西，你說出來，只求你以后不要再跟著我，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原來，你和我一樣，都這么討厭我?！悲傋有α诵ΓΦ暮軣o所謂，好像這個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情，都跟自己沒關(guān)系，即便是現(xiàn)在就死了，他也不會有任何畏懼：“我也討厭我自己。”

    “別跟我說廢話！”

    “我來，只是想和你說，你越走越遠了?！悲傋油蝗徽?jīng)了起來，說道：“你這樣做，只會迷失了你自己?！?/br>
    “這些事情，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王換陡然間警覺了，聽著瘋子的語氣，好像他對自己已經(jīng)做過的事情，還有準備做的事情，都很清楚。

    這絕對是一件可怕的事兒，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準備去做的，都被人了如指掌的掌握住了，就等于自己的秘密，徹徹底底的暴露在了對方的眼前。這種被人窺視的感覺非常不好，王換緊緊咬著牙，強行忍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