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骨 第2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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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大廳里的七八個首領,基本都是杜年同輩的人,老輩人還沒死絕,不過歲數(shù)大了,只想享幾天清福,也很少出來折騰。 “今天也沒人召集,怎么人來的這么齊?”杜青衣清了清嗓子,先開了口。以往過去,杜家要議事,都是杜青衣先開口,然后下面的人依次發(fā)表自己的意見。 “有事兒,自然得把家里的人都召集起來?!币粋€四十歲上下的漢子咧著嘴笑了笑,歪著身子靠在椅背上,摸著胡子拉茬的下巴,說道:“有人說,你想從杜家調(diào)幾個人?” 這個發(fā)話的中年漢子,是杜年的堂哥,叫做杜爭,功夫湊了馬虎,人看著粗枝大葉的,但心眼子很多,工于心計,杜家下面八個堂口,杜爭的堂口,是勢力很大的一股。 杜年死了之后,杜爭當家主的呼聲很高,眼瞅著就要大功告成了,但最后還是被杜青衣暗中串聯(lián)了其他堂口的人,硬把他給壓了下去。為了這件事,杜爭把杜青衣恨的牙癢癢。 “我是要調(diào)幾個人,怎么了,不行么?”杜青衣不動聲色,淡淡的看了杜爭一眼,說道:“我調(diào)的,可不是你堂口的人。” “不是我堂口的人,卻總是杜家人吧?”杜爭擺明了是要找事:“現(xiàn)在沒有家主,我那個苦命的弟弟走了之后,這個位子一直都空著,沒有家主發(fā)話,調(diào)人能隨便調(diào)嗎?” “你明知道沒有家主,卻說這種話,到底什么意思?”杜青衣也不動怒,依然淡淡的說道:“若心里有話,不妨擺明了說?!?/br> “既然擺明了說,那就擺明說。”杜爭唰的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杜青衣面前來回走了幾步,說道:“你外出這些天,我們這些杜家的人,也商量了一下,以前吧,有我那弟弟在,你總歸是他老婆,所以占著杜家一張椅子,誰也說不出什么,現(xiàn)如今情形不同了,我弟弟不在了,你還占著這張椅子,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那你的意思是?” “現(xiàn)在,江湖上的人都喊你杜青衣,可人人都知道,你娘家姓唐,是嫁到我們家以后,跟了我們家的姓。我弟弟不在了,你就不能再姓杜,該姓唐,就改回你自己的姓?!?/br> “然后呢?” “然后?杜家的事務,跟你沒有關系了,你原本不是掌管家族里頭的懲戒賞罰?以后不用管了,找個人接替了你?!倍艩幮性屏魉f話說的無比干脆利索,顯然這番說辭,已經(jīng)在心里琢磨好了:“往后啊,你要是愿意回娘家,我們也不攔著,不能因為嫁給我弟弟,就叫你一直守寡,你樂意再嫁,就回老家去。若是要給我弟弟守節(jié),你們倆原來的那套院子,照舊歸你住,每個月的體己錢,自然也少不了你的?!?/br> “看起來,這是已經(jīng)提前替我安排好了?” “那是。”杜爭嘿嘿一笑:“說到底,你也是我們的弟妹嘛。” “安排的不錯,安排的很好?!倍徘嘁乱残α?,眼神里卻透著一股森森的寒意:“但是,你說了算嗎?” “我是杜家人,我說了為什么不算?” “杜家人多了,每個杜家人都要管事,究竟要聽誰的?就是因為人多,群龍無首,杜家才會歷代出一個家主,統(tǒng)領眾人?!倍徘嘁乱Я艘а溃呀?jīng)看的很明白了,下面這七八個堂口的人,至少有一半今天跟著杜爭來鬧事,只不過杜爭出來當了出頭鳥,一旦杜青衣要反抗,剩下那些,跟著就會站出來。 “你明知道現(xiàn)在沒有家主,說這些廢話做什么?” “你也知道現(xiàn)在沒有家主,你憑什么就把我這把椅子給撤掉了?”杜青衣看著火候差不多了,針鋒相對,寸步不讓:“我主掌杜家的刑罰獎賞,這是我男人吩咐的,沒有家主發(fā)話,誰也撤不掉我。我只要活著一天,這椅子,就要坐一天。” “這不合適?!惫?,杜青衣加重了語氣之后,立刻有人出來幫腔:“你自己是覺得沒什么,可外頭的人說杜家的閑話,說的可不怎么好聽,我們這么多杜家人,卻要一個外姓的女人來當家做主?!?/br> “你這輩子,是為了別人的話活著的?”杜青衣冷冷一笑,說道:“我沒嫁給我男人之前,杜家是什么樣子,你們每個人心里都有數(shù),就是我來了,還拿了我娘家給的嫁妝做資本,才讓杜家一步一步重新站起來,有了今天,念完經(jīng)打和尚,這就是你們的做派?各位叔伯,哥哥,兄弟,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你們大家都知道。” 這些話一說出來,有些人果然就開不了口了。杜家已經(jīng)落魄了幾十年,家里的一些子弟甚至到了變賣家當過日子的地步,當時杜家存放的黃金骨,就是被拿出去賣掉度日。 自從杜青衣來了之后,情況漸漸就開始轉(zhuǎn)變,杜青衣帶了大筆的嫁妝,本人又善于交際,讓杜家的生意漸漸紅火起來,這幾年時間,大伙兒的日子過的越來越好,這些頭頭腦腦,大多都置辦了私產(chǎn),娶了幾房姨太太,只要稍稍有些良心的人,也不會忘了杜青衣的功勞。 話是真話,理是正理,只不過杜爭他們幾個人,今天是存心的,根本不管杜青衣說什么,反正就是咬死一句話,杜青衣不是杜家的人,不允許管杜家的事情。 “你們是這句話,我也是這句話,我這個位子,是家主給的,要撤掉,讓家主來撤?!倍徘嘁驴纯磩e的人,目光最終落在了杜爭身上:“這位子,我不但要坐,今天趁著大伙兒都在,還要辦一點正事。” 說著話,杜青衣從身上取出了一個小本子。這個小本子不大,也不厚,但紙張薄如蟬翼,上面整整齊齊的寫著一片一片的蠅頭小楷。 “杜爭大哥,咱們來算算賬吧?!?/br> 第447章 家規(guī) 杜青衣拿出的賬本,誰都沒有見過,眾人也都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就取出了這個賬本。 “你不是賬房的人,拿個賬本做什么?”杜爭看看杜青衣手里的賬本,噗嗤一笑:“想改行管賬?可惜,杜家的賬房已經(jīng)人夠了?!?/br> “拿著賬本,是為了公布一些賬。”杜青衣轉(zhuǎn)頭對著兩個杜家的老輩,說道:“三叔,四叔,您二位如今是杜家歲數(shù)最長,地位最高的前輩了,我公爹過世的早,我男人也命苦,但他們?nèi)ナ懒?,杜家還是要往下走,這幾年辛辛苦苦打回來的基業(yè),您二位也不想白白丟掉,對不對?” “那是自然的?!眱蓚€老家伙一起捋著胡子,點頭道:“杜家的基業(yè),誰都不能敗,這是鐵律?!?/br> “那就好?!倍徘嘁罗D(zhuǎn)過身,看看杜爭,隨后便翻開了賬本。賬本的紙很薄,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看著沒有多厚,卻記著很多東西。 大廳里鴉雀無聲,都望著杜青衣。杜青衣翻了幾張,隨后便一個字一個字的念了出來。 隨著杜青衣念出上面的字,杜爭的臉色就變了,其余人也都有點意想不到,一個個面面相覷,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個賬本上記錄的,跟賬房的賬本不一樣,杜青衣此刻所念出來的,都是最近大概三四年間,杜爭這個堂口瞞著家族私吞的貨物和錢款。 江湖大家族,這種情況是不可免的,每個分支的領頭人,要給家族交代,還要讓下面的人過的好,所以,僅僅靠著家族分下來那些錢,是不足支用的。 所以,杜家有幾個堂口的人,都在暗中搞錢,拿的是家族的貨,掙的錢落進自己的腰包。這些事情,雖然有人不服,但杜家的幾代家主都知道,清水池塘不養(yǎng)魚,把下面這些人的財路徹底堵死,人就要鬧事。 因此,杜家的幾代家主,包括杜年在內(nèi),對這些事情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人私下來告狀,他們也裝作不知道。只要不是辦的太過分,就不會理會什么。 至于告狀的人,多半也并非出自公心,大多是嫉妒,別人撈得到,自己沒那個門路,撈不到,所以既然自己不好過,大家都不要好過。 心知肚明的事情,大家平時不會擺在臺面上說,可杜青衣今天就犯了忌諱,不僅說了,而且說的很仔細。把杜爭這三四年來每一筆黑賬,記得清清楚楚。 “吞了家族的貨和錢,這是其一?!倍徘嘁掳奄~本翻了一頁,說道:“去年夏天的時候,貨倉管門的阿三,是怎么死的?” “阿三是怎么死的,你來問我?” “你既然不說,那我替你說出來?!倍徘嘁潞敛豢蜌猓⒖探涌谡f道:“杜阿三管著貨倉,貨倉里頭,有些陳年的舊貨,造冊請點的時候或許遺漏了一部分,還有些貨,原本是精品,卻被人偷偷的用打眼貨給調(diào)包了。阿三有所察覺,你給他塞錢,但關系太大,阿三不敢收,也不敢把這件事瞞著,害怕自己承擔不起,你說不動他,也買不通他,為了防止事情敗露,叫人把阿三灌醉了,然后丟在河里淹死?!?/br> “胡說八道!”杜爭的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你是看著我們要趕你離開杜家,所以故意在這里血口噴人?” “我知道你不會承認?!倍徘嘁抡f道:“你當時找誰去故意害阿三的,我知道,雖然你打發(fā)他離開了,但他現(xiàn)在在哪兒,我很清楚,隨時都能把他找出來?!?/br> “這?” 周圍的人頓時愣住了,杜爭暗地里黑家族的貨,這些事情,猜都能猜得出來,可誰也沒想到,杜爭竟然還殺過自己家族的人。 這是個大忌,絕對的大忌,去年夏天的時候,阿三酒醉后死在不遠處的水塘里,還專門找仵作驗過尸,最后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確實是喝醉了之后落水死掉的。 如果杜青衣今天不說出來,沒人知道,阿三的死,原來還藏著這樣的內(nèi)情。 手足相殘,是江湖大忌,放到任何家族里面,都會嚴懲不貸,否則,想殺誰殺誰,家族就亂套了。 杜青衣把話說完,輕輕合上賬本,看看杜爭,又看看其他人,說道:“每個人,都有一筆賬,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br> “是是是……”有些人的臉色微微變了,誰沒做過虧心事?杜青衣的話說的,其實已經(jīng)夠明白的了,她的賬本,記的可不是杜爭一個人的事情。 原先準備幫著杜爭,把杜青衣趕出杜家,可弄了這么一出,他們都不敢再露頭了,畢竟那些事情被抖落出去,是很要命的,誰也不愿意觸這個霉頭。 大廳里,只剩杜爭一個人還在跟杜青衣負隅頑抗,他的堂口人多勢眾,是杜家勢力最大的堂口,這也是杜爭的倚仗,他不相信,杜青衣能把自己怎么樣。 “你血口噴人,我一個大老爺們,也不跟你計較。”杜爭一聲冷笑,說道:“六月債,還的快,是騾子是馬,還得走著瞧?!?/br> 說完這些話,杜爭轉(zhuǎn)身要走,杜青衣一聲斷喝:“站??!” “怎么?”杜爭一頓腳步:“還想跟我動手?” “兩位叔叔,你們是老人家,在杜家大半輩子了,杜家的規(guī)矩,你們其實比我更清楚?!倍徘嘁聦蓚€老家伙說道:“杜爭的事情,按照家規(guī),該怎么辦?” “這個……” “兩位叔叔要是有顧慮,不方便說,那就由我來說?!倍徘嘁乱稽c都不客氣,說道:“杜爭這個罪過,按照杜家的規(guī)矩,殺了都不用埋的,是不是?” “這個……”兩個老家伙對視了一眼,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杜青衣說的是沒錯,杜家的規(guī)矩就是這樣,但當著杜爭的面,他們又不好開口。 “還有各位,杜家的規(guī)矩,你們也是知道的?!倍徘嘁颅h(huán)視眾人一眼:“若是沒人出聲反駁,那我說的話,就是對的。” “他們說了,頂個屁用!”杜爭原本想走,但是被杜青衣擠兌的面子上掛不住,索性重新轉(zhuǎn)過身,喝道:“老子就在這里,你能把我怎么樣?” 這句話剛剛說完,杜青衣陡然間動了,伸手從身上摸出一把手槍,她很干脆,絲毫都不拖泥帶水,抬手一槍,子彈直接從杜爭的額頭打了進去。 第448章 安定后院 大廳里的人都還沒回過神,嘭的一聲槍響,緊跟著就是杜爭的腦門上所飚飛出的一叢鮮血。 作為老派江湖家族的杜家,基本上沒有人用槍,盡管兵荒馬亂,花錢就可以搞得到槍,但杜家和很多人一樣,覺得只有自己的拳頭最可靠。 只不過,這東西比誰的拳頭都要快,而且更致命,杜爭的額頭上,出現(xiàn)了一個冒著血的洞,身軀如同一扇腐朽的門板,轟然倒地,脊背還沒躺倒地面上,人就已經(jīng)死透了。 杜爭倒地的時候,壯碩的身子激蕩起了一片灰塵,所有人都驚呆了,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有人目瞪口呆的望了望杜青衣,這幫人并不是沒有見過殺人,走江湖的,誰的手上都不會太干凈。 但是,在他們的印象里,杜青衣就是個很和善的女人,平時跟誰都比較客氣,家族里的人有了事兒,求到她這兒,大事小事,她都會盡心幫忙給辦。 就是這么一個人,誰也想不到,發(fā)起狠來竟然如此可怕,光天化日,當著這么多杜家人的面,直接就把最大的一個堂口的堂主給放倒了。 這需要多大的氣魄?需要多大的膽量? 有人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杜青衣那本賬本里,記的肯定不止杜爭一個人的事兒。在場這么多人,大事小事,誰都有事,真的算起賬,沒有一個跑得了。 這種事情,可大可小,管事的人不去追究,那便沒事,就跟杜爭一樣,黑家族的錢款三四年,有人知道,但管事的不說,杜爭就依然逍遙自在。 可一旦追究起來,是會要命的。 “我這只是按照家族的規(guī)矩辦事。”杜青衣慢慢轉(zhuǎn)頭,一個一個看著眾人,誰也不敢直視杜青衣的目光,最后,杜青衣的目光落在兩個叔爺身上,說道:“兩位叔叔,這里面的是非曲直,大家都看到了,杜爭是不是該死?” “杜家給了他一切,他還這樣挖自己家的墻角,只怕杜家垮的不快,做了這種事,老天都不能容他!”一個叔爺義憤填膺,鼻子都氣歪了。 “沒錯,做這種事,不論放到哪一家,都是容不下的。”另一個叔爺連聲附和。 杜青衣點點頭,這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并不是她真的不怕,這里畢竟是杜家,都是杜家的本家,而自己,只是個外人而已,連杜都不姓。她之所以敢這么做,是因為她把江湖的人,看的太透了。 江湖有義氣嗎?有道義嗎?或許有,但真有義氣和道義的人,只不過是過江之鯽而已,她料定了自己當場殺了杜爭,別的人只求自保,不可能有人替杜爭出頭,更不可能有人替杜爭報仇。 自己能活的好好的,何必替一個已經(jīng)死了的人去討沒趣? “既然大伙兒都覺得杜爭該死,那這件事,就過去了,把他抬出去?!?/br> 杜青衣的兩個心腹就在門外站著,聽到杜青衣的話,立刻邁步走進來,把已經(jīng)死透的杜爭給抬走了。 尸體雖然抬走了,但地上還留著一灘血跡,猩紅的血跡,觸目驚心,讓人看著就會渾身冒雞皮疙瘩。有的人管不住自己的腦子,甚至暗中在想著,要是槍子兒打在自己腦門上,會是什么滋味? “杜爭只是杜爭,跟別的任何人都沒有關系?!倍徘嘁侣涯莻€對眾人來說很要命的賬本收了起來,說道:“家主的事情,大家該商量還是要商量,不能讓位子一直空著,沒選出家主之前,就還這樣吧。這些日子,我有點事情要做,兩位叔爺,家里的事情,還要勞煩你們多費心。” “那是一定的,一定的……” “今年,咱們杜家的生意不錯。”杜青衣把杜爭的事情料理完了,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說道:“到了今年年底,我估計,大伙兒要比去年多分兩成?!?/br> 這句話一說出來,眾人緊張了半天的心,猛然一松,很多人都忍不住咧開了嘴巴。自從杜青衣當家以來,杜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了,去年每個人的紅利就很可觀,今年還要再多兩成,算下來,那是一大筆錢。 沒有人想著要去造杜青衣的反,杜家的人,就跟歷朝歷代的老百姓一樣,只要自己衣食無憂,哪兒管江山是誰坐。 “今天就議到這里吧,大家各忙各的去,把心好好用在生意上?!?/br> 杜青衣率先走出了大廳,她出門時,和剛剛進來時,完全不一樣了,不僅下面的人畢恭畢敬,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就連兩個頭發(fā)胡子都白了的叔爺,也作勢送到了門口。 走出這扇大門,杜青衣的心情,豁然開朗,這根扎在心里的刺兒,總算是拔出來了,自己在杜家算是名正言順的站穩(wěn)了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