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現(xiàn)在還不到跟老板兵戎相見的機會，王換想去一趟三道口。說起來，這是件挺可笑的事情，腦海中的幻境，就和夢一樣，做不得真。但王換卻認真了，不去一趟三道口，他心里會不安，會一直這樣渾渾噩噩的猜測下去。

    天還沒有亮，王換就動身了，現(xiàn)在風頭很緊，老板在西頭城有多少人，王換不知道，人家已經(jīng)下了死令，一定要他的命。他很小心的把臉涂了，又換了一身破衣服，順著眉尖河畔，慢慢的朝下游走。

    西頭城的天氣，已經(jīng)開始暖和了，但是天色尚早，還沒有渡人的船。王換一路走過了西頭鬼市，抬頭望去，鬼市的燈火已經(jīng)熄滅。

    又朝南邊走了不遠，王換看到了一條船，那條船就?？吭诎哆?。這一瞬間，王換遲疑了，因為他認出了那條船。

    以往過去，王換離開西頭城回常青山的時候，總是坐這條船，那個老船家雖然有點貪財，不過船開的穩(wěn)，也守信用。

    就因為這樣，彼此算是熟識，此時此刻，王換的處境不好，他很怕自己的行蹤泄露出去。

    他就猶豫了一下，打算放棄這條船，再走到南邊去，找一條不認識的船。

    王換走到船附近時，船家已經(jīng)醒了，正蹲在岸邊抽煙。

    “老弟，要坐船嗎？”船家抽著煙，看見王換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就主動搭話：“我的船在這里出名的快，也出名的穩(wěn)。”

    王換低著頭，不聲不響的走了過去。他不能搭話，害怕老船家聽出自己的聲音。

    王換是不準備搭理對方，加快了腳步?？墒牵也[起眼睛，看了一會兒，突然就笑了。

    “你不出聲，以為我就認不出你了？”

    聽到船家的話，王換的腳步猛然一頓，心也跟著一緊。這個老船家，難道真的認出了自己？

    若真是那樣的話，或許就會有麻煩，自己滯留西頭城的消息一旦傳出去，落在老板耳朵里，后果不堪設想。

    第646章 常太山

    該怎么辦？

    王換不敢這樣一走了之，他要是真的走了，船家跑去西頭城告密，自己想攔都攔不住。

    他就思索了一下，跟著調(diào)頭走向了船家。

    在這一瞬間，王換的心里，產(chǎn)生了一絲殺機。想讓一個人永遠閉嘴，守住秘密，最好的辦法就是殺掉對方。

    然而，這絲殺機只閃了一下，便消失了。王換覺得沒辦法平白無故就殺了這個船家。

    他走到了小船跟前，船家磕了磕自己的旱煙袋，站起身，笑著說道：“你臉上涂了泥，又穿著破衣服，可你走路的架子，我是不會忘的?！?/br>
    “你的眼力好。”

    “在河邊載了一輩子的船客，見的人多了?！贝倚Σ[瞇的看著王換，說道：“要坐船么？”

    “上船?！?/br>
    “還是老地方？”

    “老地方?！?/br>
    船家跳上小船，等王換也上了船，立刻啟程。小船順流而下，在還沒有徹底放亮的天空下行駛起來。

    船家和往常一樣，一邊掌船，一邊跟王換拉扯一些家長里短的話。這些話，王換都已經(jīng)聽煩了，無非就是船家的老婆怎么怎么不賢惠，自己的兒子怎么怎么不孝順。

    過去，王換很厭煩聽這些，總覺得船家跟個老太婆一樣，可現(xiàn)在，聽著這些家長里短，他躁動的心，竟然隱隱之間安寧了一些。

    一時間，王換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就在船家絮絮叨叨的閑話里，小船從清晨開到了中午。船家和過去一樣，隨手撈了兩尾魚，燉了一鍋湯，又弄了些糙米飯。

    “現(xiàn)在這條河也沒有從前那樣干凈了。”船家給王換遞過去一碗飯，說道：“我小的時候，河里那些一尺多兩尺長的大魚到處都是，現(xiàn)在一尺的都不多見了，湊合著吃吧。”

    “船錢給你。”王換隨手丟給船家一塊大洋，端著飯就吃。

    “不夠?！贝覔u了搖頭，說道：“這次得兩塊大洋。”

    王換放下碗，又取了一塊大洋，交給船家：“為什么這次是兩塊大洋？”

    “船錢的確還是一塊大洋。”船家接過第二塊大洋，說道：“第二塊大洋，是你請我喝酒的，我只要有酒喝，什么廢話都不會跟別人說。”

    王換沒有說話，但他隱約間已經(jīng)明白了船家的意思，船家就是在告訴他，今天遇見王換的事情，他對誰都不會講。

    “怎么，不信？”船家收起大洋，說道：“我這個人，毛病是有的，從成親那時候起，老婆就管得嚴，又要養(yǎng)家糊口，因此，能多掙錢的時候，我就會多掙錢。不過，該我掙的，我掙，不該的，我不會要。今天收了你這一塊大洋，就算別人給一百大洋，我也不會說不該說的話?！?/br>
    “我信你。”王換點了點頭，重新端起了飯碗。

    這頓飯雖然簡陋粗糙，但王換吃的很安心，因為他的確相信，船家能夠說到做到。

    午飯之后，小船繼續(xù)行駛，一直到了半下午，才到了常青山附近。王換下船的時候，告訴船家，這次不用在這兒等了，自己要在常青山這里逗留一段時間。

    太陽懶洋洋的，斜斜掛在半空，王換順著常青山的山路朝前行走時，心里就在想著常青老人。

    這里是通往三道口的必經(jīng)之路，一靠近常青山，王換的腦子就會不由自主的迷糊，他搞不明白，常青老人身上發(fā)生的怪事。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跟常青老人算是師徒，也算是忘年交，自從闖蕩西頭鬼市之后，心情低落，或者生意不順，王換總會到常青山來走走，跟常青老人一起喝杯茶，然后聊一聊。

    可是，最后一次來到常青山的人，那個鄰村的山民卻告訴王換，常青老人早就死了。

    王換不相信對方所說的話，卻看到了常青老人的墳墓，而且他還親手挖開了那座土墳，看見一具已經(jīng)腐朽的不成樣子的尸骨。

    那件事情，到現(xiàn)在為止也沒有答案，王換冥思苦想了很長時間，都想不出個所以然。

    他始終覺得，那座墳是真的，墳里的尸首也是真的，只不過，尸首是不是常青老人，這就很難說了，爛成那樣子，神仙都分辨不清楚。

    帶著這樣的疑問，王換一步一步的來到了常青山的半山腰，這兒是常青老人的居所。

    天色已經(jīng)發(fā)暗，常青老人曾經(jīng)居住的小院，已經(jīng)蕩然無存，只剩下雜亂的木板磚塊兒，還有一座孤零零的墳。

    當王換站在小院的遺址附近時，他看見那座孤墳跟前，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引起了王換的注意，還有警覺，現(xiàn)在這個非常時期，萬事都要多加小心。他止步不前，仔細的辨認了一下。

    那好像是個道士，可是看著又不太像，只是身上的衣裝宛若一件灰撲撲的道袍。這個人站在墳頭跟前，好像石化了一般，久久不語。

    辨認了半天，王換終于認出了這個人。這人叫常太山，是常青老人的獨子。

    王換見過常太山，還是在十幾年前，他聽人說過，也聽常青老人親口提及過。常青老人一直希望常太山能夠做一名醫(yī)生，不求大富大貴，只要在常青山附近立足就好，那樣，可以離自己近一些，還能給附近的鄉(xiāng)民們診治病癥，救死扶傷。

    但常太山的胸懷遠在常青山之外，常青老人教他醫(yī)術(shù)，教了十幾年，常太山學的是不錯，卻始終不肯留在常青山。父子兩個因為這些，發(fā)生過很多矛盾。

    常太山二十來歲的時候，常青老人給他說了一門親，是附近一個山民家的姑娘，很賢惠，很質(zhì)樸。但常太山死活不肯，偷偷的下山了。

    這一走，就是十年，等常太山再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在南方拜了一個師傅，他不算是真正的道門中人，不過，卻醉心于修行。

    十年時間，足以改變很多很多東西，卻改變不了人的想法，對于當年的那件事，父子兩個彼此之間其實都在埋怨對方。所以，常太山雖然回來了，但并沒有跟常青老人改善關系，匆匆小住了兩天，就離開了。

    從那以后，常太山過好幾年才回來一次，每次都只是短暫停留，隨即離開。他回到常青山，似乎并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自己的根在此處。

    看到常太山的時候，王換心中的警惕消失了。而且，他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一個可以解開謎題的人，無論怎么說，常太山都是常青老人的兒子，常青老人的事情，他應該是知道的。

    王換立刻邁步，朝著那座孤墳走去。

    常太山有將近五十歲的年紀了，但感官好像非常敏銳，王換還離的遠，他已經(jīng)察覺有人靠近，慢慢的轉(zhuǎn)過了頭。

    “是我……”王換看見常太山回頭的時候，心里突然有些忐忑，上次見到常太山時，還是十多年前，他不確定常太山是否還記得自己。

    “我知道，你叫王換?！背Ｌ降挠浶猿銎娴暮?，只見過王換一面，不僅記得他，還記得他的名字。

    如此一來，就方便了許多，既然對方認得王換，就不用拐彎抹角的再說那么多廢話。

    “你是來祭奠我父親的嗎？”常太山很瘦，不過，好像真有一點得道高人的仙風道骨，他的頭發(fā)烏黑發(fā)亮，兩只眼睛里閃爍的，是一種溫潤內(nèi)斂的淡光。

    “我……我是來看常青老人的。你呢，你也是？”

    第647章 淡淡無奇

    “不錯，我是來看望父親的，以前的事情，我父親或許告訴過你一些?！背Ｌ降牡ㄉ袂橹校孟衩壬隽艘唤z遺憾：“他終究還是我父親?！?/br>
    “是，他是你父親……”

    “坐吧，天快黑了，未想到你會來，我本打算要在這里坐一晚的?！背Ｌ诫S手搬了一塊石頭，坐下來，說道：“每次回來，都是來去匆匆，父親他知道我的秉性，可能也不會怪我。”

    王換也搬了快石頭，坐在了常太山的對面，對于常青老人的這件事，他是想問的?？蓪γ孀?，是常青老人唯一的兒子，王換不知道現(xiàn)在一交談直接就去詢問，會不會太唐突了。

    “你身上那塊壓命骨，已經(jīng)沒有了。”常太山看了王換一眼，說道：“剛?cè)サ舨痪谩！?/br>
    “那是什么？壓命骨？”王換吃了一驚，常太山所說的壓命骨，王換還是頭一次聽說，但是，這足以證明，常太山似乎知道額頭那塊骨頭的事情。

    “你十幾歲的時候，我就知道，不知你是否忘卻，當時我回鄉(xiāng)，曾經(jīng)見過你一次?！?/br>
    “我記得?！?/br>
    “只不過，當時我才疏學淺，只能看出來，你額頭那塊骨頭不是你自己身上的，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因此便沒有開口。這些年多了些閱歷，前思后想，也算是知道了這骨頭的來歷?！?/br>
    “那塊骨頭，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換本來沒有打算去探索那塊骨頭的事情，但恰好跟常太山說到了這里，若是能得知真相，他肯定還是想知道的。

    “那塊骨頭，在你很小的時候就被換上了，就因為骨頭當時大小不是太合適，你年幼時時常會頭疼?！背Ｌ嚼^續(xù)望著王換，說道：“那是一塊狼骨?！?/br>
    狼骨這兩個字落入王換的耳朵里時，他沉淀在腦海中的畫面，似乎又一次激蕩了起來。

    脊背上的狼頭，冥想中的白狼山……

    “你生來命數(shù)不好，注定是要夭折的。算你家里人有辦法，給你找了東西替命，給你替命的，是一只貓，等于你的命格，挪到了那只貓身上，那只貓的命格，挪到了你的身上?！背Ｌ揭粍硬粍拥淖?，好像一個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先賢大圣：“不過，那只貓的命格很硬，也很大，以你的身軀，是克制不住的，因此，才要給你加一塊骨頭，這塊骨頭，是壓那只貓，也壓你的命數(shù)?！?/br>
    王換聽的一言不發(fā)，雖然常太山說的事情，王換都不曾記得經(jīng)歷過，可他總是覺得，常太山說的是真的。

    這些事，當年都發(fā)生過。

    “那只貓，原本是可以得道的，就因為給你替了命，一切都煙消云散了?！背Ｌ捷p輕搖了搖頭，說道：“說句實在話，你的命數(shù)很差，但似乎命又特別大。那只貓已經(jīng)死了，死的恰到好處，若是早一天死，你就活不到現(xiàn)在?！?/br>
    王換暗暗的倒抽了一口涼氣，當時要殺掉那只貓的時候，他真的沒有想過那么多，可是現(xiàn)在再聽聽常太山的話，仿佛一切真的是注定的。

    如果自己早讓老鬼離開一天，如果老鬼的腿腳快點，早一天趕到血河莊，如果殺那只貓的賞金獵人早一天動手……如今就不知道會是怎么樣一個結(jié)局。

    “所幸還好?！背Ｌ娇匆娡鯎Q在月光下的臉色不斷的變幻著，出言安慰道：“大事已經(jīng)過去了，你還能活下來，就說明，那條命，替的值得?！?/br>
    “之后呢？我之后會怎么樣？”

    “之后，就漸漸回到你自己的命數(shù)上去了。不用擔心，也不用有什么想法，這本就是你的命，這本就是你的路，都是你該去經(jīng)歷，該去走的?！?/br>
    “那……我想問問，以后是會好，還是會壞？”

    “我不是算命先生?！背Ｌ轿⑽⒁恍?，說道：“我父親是學過卜算，他要教我，我沒有學。卜算沒有什么用，過去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算出來毫無意義，以后的事情，誰也算不準，依然毫無意義。你的命格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是好是壞，這只有天知道。”

    王換失落了一下，不過，很快便回過神。當初在狐貍山附近，他已經(jīng)把自己的命都拋到了一旁，現(xiàn)在去為了這些以后的事情傷神，確實沒那個必要。

    “我脊背上，有一片印記，之前很模糊，后來清晰了些，應該是一顆狼頭。我不知道是誰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