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握緊了自己的手掌，說道：是我。我，不會回去了。

    別再見我了。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也別再想我了。

    洛特沉默了很久，隨后，他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道：為什么？

    我喜歡杰，我想要再見到杰。

    夏油杰沒有說話，他只是沉默著，一言不發(fā)。

    對不起，杰。洛特似乎是抽噎了起來，他說道，是因為我把發(fā)繩弄丟了嗎，對不起，杰。我、那條金魚也死掉了，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

    金魚死掉了。

    洛特是個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更加弱小。

    況且，他還有家族遺傳的精神上的疾病。

    夏油杰垂下眼睛，想到，過了片刻，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他輕聲笑了一下。

    騙你的。夏油杰說道，我會回來的，洛特。

    第22章 Day22

    夏油杰掛掉了電話。

    臨時做出的決定并不能完全說服他自己。

    他的腦海里渾渾噩噩的，他告訴自己，明明已經(jīng)選擇了走上這條路，那么就沒有什么人是不同的。

    但是，夏油杰按住自己的太陽xue，他聽見自己的掙扎，大腦里兩種不同的聲音在爭辯著，但是最后卻歸結(jié)于一點。

    洛特是普通人，既然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大義，那么就不能對任何一個普通人特殊對待。

    但是另一種想法又告訴他，不可以這樣，你是為了保護他、因為他的話語而想要變強的。

    洛特是個遠比普通人更加弱小的存在，精神上的疾病使得他會被視作瘋子，他無法融入到普通人。那么，當(dāng)自己叛逃之后，連金魚都會養(yǎng)死的他，還能夠活下來嗎？

    夏油杰握緊了手掌，他的答案當(dāng)然是否定的。

    人性是丑惡的。

    夏油杰按住了自己的太陽xue，他勉強地扯起嘴角，他試圖笑出來，但是失敗了。

    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掛斷了的電話，對著自己說道：我必須

    必須要殺了他。

    洛特拿著紙巾擦干了眼淚，他躺在床上，仍舊抱著那個蟲貓的抱枕。

    過了片刻，他站起來，拿著抱枕小跑到床邊的窗戶，他向下望去，那里有個小土堆。

    小土堆里埋著的是那條死去的金魚。

    它死的很突然。

    在前一天晚上，它還在水中吐著泡沫，但是第二天清晨醒來的時候，它的身體已經(jīng)翻白了。

    洛特趴在窗臺上，他閉上了眼睛，卻感覺到一只手掌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弗雷。洛特說道，只要忍過這段時間就好了吧。我要做個好孩子

    洛特睜開眼睛，他說道：杰會回來，他會帶我離開這里。

    他支著下巴，看著小土堆邊上生長著的太陽花，在將落的太陽下，它們綻放著，金黃色花瓣如同夕陽余暉般璀璨。

    弗雷站在洛特的背后，他的手掌落在了洛特的肩膀上。

    弗雷半低著頭，他問道：為什么不告訴他事情的原因呢？為什么不再次向他求助呢？

    我不想麻煩杰。洛特說道，杰已經(jīng)很辛苦了，我不想再讓他有更多的煩惱。

    被鎖在更衣室的時候是這樣。被關(guān)在天臺上的時候也是這樣。瞧瞧你的樣子，威爾特夏先生。

    弗雷笑起來，問道：忍耐就可以解決一切嗎？是誰這樣教你的，你的母親？還是他？善良的人總是會得到善待的，正義總是會勝利的，自我犧牲都是有價值的，這可不是童話，你應(yīng)該知道這都是不現(xiàn)實的。

    如果只是我一個人煩惱的話，就沒有關(guān)系的。

    弗雷嘆了口氣，他說道：我們都知道這是在說謊。

    實際上，你很希望他能夠來幫你，可惜，我們的威爾特夏先生無法將這些說出口，因為你覺得，你根本沒有接受幫助的資格。

    洛特又重復(fù)了一遍那樣的話語，他睜著眼睛，望向了遠方，他試圖忽視弗雷的話語。

    那個死去的、附身在他身上的神諭彎下腰，從后面抱住了他。

    弗雷說道：你真是，很在乎他啊。

    但是，在你受苦的時候，夏油杰又在哪呢？

    洛特說道：沒關(guān)系的。我也不希望我狼狽不堪的樣子被杰看到。

    威爾特夏先生，你為他辯解的樣子真有意思。

    弗雷的黑發(fā)垂落到了洛特的肩膀上，他說道：威爾特夏先生，面對這些不公，只要你愿意牽住我的手，獲取我的力量，那么，它們都將不復(fù)存在了。

    洛特說道：至少，現(xiàn)在，我還沒有這個想法。

    杰會帶我離開這里的。洛特說道，他說過他今天就會回來的。

    弗雷笑了一聲，他說道：那并不會是件好事的，請相信我。

    洛特說道：弗雷，你說過的，神諭和人的身體并不兼容，死而復(fù)生也不是一句玩笑話，但是我現(xiàn)在，并不想死去。

    洛特站起來，他將蟲貓的抱枕放回床上，繼而他轉(zhuǎn)頭看向站在窗邊的弗雷。

    洛特說道：我想要和杰在一起。

    弗雷笑了一聲，像是嘲諷一般的笑，他嘆了口氣，說道：好吧，既然你這么說的話，威爾特夏先生，你應(yīng)該知道選擇都是有代價的。

    最終我想要告訴你的是，即使所有人都拋棄了你，我也永遠會在你身邊，請記住。

    洛特沉默了，他轉(zhuǎn)過身，打開了房間的門。

    他穿著拖鞋，小跑著出去了。

    夏油杰的mama出去上班了，現(xiàn)在家里并沒有在。

    洛特來到廚房，在路過客廳的時候，他看了一眼墻上掛著的鐘，時針和分鐘滴滴答答地走著，他算著時間，距離夏油杰回來還有三個小時。

    多么漫長的、卻令人期待的時間。

    身為特級咒術(shù)師，夏油杰的工作實在是太忙了，在冬天過去之后，他再也沒有時間回到這個小鎮(zhèn)。

    洛特在廚房的椅子上坐下，他支著頭思考著，戀人之間的久別重逢會是怎么樣的呢？

    自己現(xiàn)在是這么的想念夏油杰，所以在聽到那一句不會回來的話之后，他急得幾乎要哭出來，但是再聽到那只是個玩笑之后，他又笑了。

    夏油杰是以什么樣的心情說出那樣的話的，在最初聽起來的時候，夏油杰的聲音很輕，帶著點迷茫，但是聽到最后一句的時候，洛特想，之前肯定是偽裝出來的、用來騙自己的玩笑話。

    洛特想著，他將腦袋埋進自己的臂膀間，嘆了口氣，隨后他伸出手抓了一下自己垂落下來的單薄的一縷長發(fā)。

    該怎么跟夏油杰解釋這個呢？

    明明不想讓夏油杰擔(dān)心的，卻因為太過焦急，把發(fā)帶和金魚的事情都一股腦說了出去。

    洛特抬起頭，他想到的一種賠罪方法就是，做蕎麥面。

    夏油杰喜歡吃蕎麥面。

    于是洛特打開冰箱的門，他從里面拿出面條，又點上火，將水煮沸。

    時間一點點流逝。

    洛特在這時候偏過頭，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黑了。

    他做得有些生疏，但是，做出來的成品卻是不錯的。

    洛特將面盛在碗里，他將筷子擺好，自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又想到，冷了該怎么辦。

    冷了的話，就在做一份。

    洛特想著，他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他笑起來。

    兩個女孩被暫且送到酒店住下了。

    夏油杰獨自來到鎮(zhèn)上，直到這個時候，他的思緒依舊是渾濁的。

    腦海里的想法在不斷地涌現(xiàn)又消失，而他只是走著，像是行走在岔路口，必須要做出選擇的人一樣他知道自己會有做出選擇的一天。

    但是，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猴子的嘴臉是那樣的丑惡，他試圖告訴自己，洛特也是普通人，也是看不見咒靈的普通人，他

    為了自己的大義，必須要放棄一些東西。

    但是，他的腦海里又回想起過去，想起了第一次見面時那個下著雨的日子，想起了白發(fā)的少年抬起頭，討好似的笑容。

    夏油杰下意識地?fù)u了搖頭，他握緊了拳頭，想到，如果那天洛特沒有遇到自己，會怎么樣。

    事實上，他沒法想象會怎么樣。

    洛特的精神疾病太過于致命了，他的幻想使得他的話語在人們口中就是撒謊，他的存在會被別人用瘋子抨擊，即使自己插手了，他還是會被欺負(fù)，更不用說，自己不在的這些日子了。

    所以

    夏油杰松開了手掌，他低下頭，看見了自己掌心掐出來的血跡。

    洛特必須要死去。

    因為沒有了自己的庇護，他本就活不下去。

    兩種想法終于在腦內(nèi)達成了一致。

    夏油杰頓住了腳步，在這個時候，他抬起頭，看見了自己家的房子。

    天色徹底暗下來了。

    街邊的燈光昏暗，看不清什么，有幾只飛蛾一直繞著燈管打轉(zhuǎn)，發(fā)出煩人的聲音。

    夏油杰推開鐵制的門，他走進去。

    在那一刻，夏油杰聽到了自己的鞋子踩在地上發(fā)出的聲響，一步又一步，像是心臟跳動般的聲音，緩慢而又沉重。

    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困難，好像讓他無法呼吸一樣。

    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氣，他攥緊了拳頭，再次告訴自己，我必須要殺了他。

    夏油杰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默念著，但是即使這樣，再敲下門的時候，他猶豫了。

    不要敲開門，逃走吧，他的感性這么說道。

    但是夏油杰的理性卻告訴他，你必須要殺了他，殺了洛特威爾特夏。

    夏油杰沉默了很長的時間，他最終選擇了敲門。

    一下。

    又一下。

    他的心臟好像隨著門被敲擊的聲音而漸漸放慢了跳動，直至生命停止。

    夏油杰的手懸在了半空，他聽到了里面?zhèn)鱽淼谋寂艿穆曇簟?/br>
    門最終還是被打開了。

    洛特小跑著從門里出來，他笑著，撲過來。

    給了夏油杰一個大大的擁抱。

    第23章 Day23

    杰！洛特?fù)P起臉，他笑著，那是個異常燦爛的笑容，他說道，歡迎

    洛特的話語戛然而止了。

    事實上，在那一刻，他甚至都沒能感覺到痛，他只是低下頭，看見了自己的胸口滲出了鮮血。

    發(fā)生了什么？

    洛特看不見咒靈。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樣的方式被殺死的。

    但是鮮艷的顏色似乎刺痛了洛特的神經(jīng)，他顫抖起來，似乎是想說些什么，但是在完全脫力的情況下，他所能做的僅僅只是翕動著嘴唇，發(fā)出些無意義的嗚咽聲。

    那一刻，洛特好像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世界在那一瞬間旋轉(zhuǎn)，逐漸變得支離破碎。

    夏油杰低下頭，他垂下眼睛，神情看起來和以往一樣的溫柔，他勾起嘴角，問道：還有什么話，想說的嗎？

    確實有很多話想要說。

    但是洛特的意識已經(jīng)漸漸模糊了，他所能做的只是伸出手指，揪緊了夏油杰的衣領(lǐng)。

    隨著鮮血的濺出，他的手指逐漸無力地松開，在即將落下去的時候，卻又被夏油杰抓住了。

    這時候，剛才被忘卻了的疼痛卻一時間上涌了。

    洛特感受到自己咳嗽起來，墨水順著自己的嘴角向下滑落，沾濕了夏油杰的衣服，他沒有力氣抬起頭，只是虛弱地、瀕死地倚靠在夏油杰的胸膛。

    洛特聽到了那緩慢的心臟跳動的聲音。

    在那一刻，洛特拼命地想要掙扎著抬起眼，想要看看夏油杰是什么樣的表情，他會為自己哭嗎？

    還是在笑呢？

    但是他所能做的，只是閉上了眼睛，并且不再醒來了。

    夏油杰垂下了眼睛，他像小時候一樣，親了一下洛特的額頭。

    晚安。

    隨后，被他召喚出來的咒靈，便徹底吞噬了洛特的尸體。

    夏油杰打開門，房子里空蕩蕩的，燈光仍然亮著，只能聽到時鐘滴滴答答走動的聲音。

    廚房的燈是亮著的。

    夏油杰走過去，他的腳步虛浮，似乎都無法踩實地面，他深吸了一口氣，在推開廚房門的時候，他看見了擺放在桌面上的，兩碗蕎麥面。

    一碗已經(jīng)冷了，而熱的那一份放在自己常做的位子上。

    熱氣從碗里冒出來，散在夜晚的冷意里了。

    威爾特夏先生。

    你醒來了，威爾特夏先生。

    洛特睜開眼睛，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看見床頭柜擺放著的鬧鐘的指針指向下午四點鐘。

    怎么回事。弗雷，我，我記得我是死去了的我

    弗雷笑起來，他說道：別著急，威爾特夏先生，你只是回來了。

    我回來了？

    弗雷站在床邊，他似乎是在笑著的，他歪著頭，四只眼睛的皮提亞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問道：是的，你回來了。

    弗雷說出了他的猜測：大概是cao縱者將你的靈魂存檔讀取到了這具身體上。

    威爾特夏先生。弗雷說道，死而復(fù)生可不是玩笑話。那么，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知道我說的話都是正確的。

    洛特并沒有回答弗雷的話，他只是按住了自己的喉嚨，劇烈地咳嗽起來。

    洛特咳得眼淚都掉下來了，枕巾都濕了一塊。

    我

    洛特說不出話，他渾身都顫抖起來，巨大的痛苦似乎擊垮了他，他咳嗽著，墨水順著嘴角滑落。

    弗雷在床邊坐下，他說道：這時候，你最好先吃一些藥，威爾特夏先生。

    可是洛特做不到。

    洛特只是像個受害者一樣的，他倚靠著床背，他無聲地哭著，像是被拋棄了的玩偶一般，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開始分解起來，那一切發(fā)生的太過突然，突然到他無法知道夏油杰為什么想要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