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哥兒拉拉惟修的袖子：老師，一直在門口站著也不是法子，進(jìn)去吧。

    惟修嘆一口氣，背過手踏上臺階先進(jìn)了院子，喊道：葛武成，你招來的人，出來待客。

    葛武成正在茶室磕瓜子，沒聽見，瞅了一眼棋盤再看一眼舉棋不定的言起沾沾自喜，暗道這小子才上了幾回戰(zhàn)場，還想贏他？

    正得意間，房門打開，寧簡進(jìn)來摘掉了頭上的帷帽，擰眉：你們沒死？

    葛武成/言起：......

    聞哥兒簡單洗了個澡，又換了身衣服，去掉身上難聞的氣味，雖然剛考完有些累，但他還是強撐著精神坐到寧簡對面，他帶來了那枚印章，爹爹臨死前唯一交給他的東西。

    寧簡注意到了，心緒一瞬間涌上來逼紅了他的眼，盯著那枚印章聲音克制不住地抖：......我能看一眼嗎？

    聞哥兒理解他的心情，將手中的印章遞了過去：爹爹臨死前說過讓我投靠寧府，但來京城路途遙遠(yuǎn)，路上兇險無數(shù)，護(hù)送的奴仆死的死，走的走，只留我一個，幸好途中碰到了小叔，他一直照顧我，并把我送來了京城，只是這里局勢同樣不容樂觀，我大仇未報，不敢擅自去寧府叨擾，還請寧伯伯不要介意。

    寧簡緊緊盯著兩枚印章，聽他親口承認(rèn)，心底那絲小心藏著的僥幸徹底沒了，眼前就如鍍上層灰一般，心死但又反彈起一抹濃烈的深紅，裹挾著深重的恨意。

    什么仇？他沉聲問道，殺了越謹(jǐn)?shù)?.....到底是誰？

    聞哥兒頓了幾息，視線一偏，看向在棋案兩邊坐著的葛武成和言起，無聲詢問他能否說這件事。

    葛武成沉思了一會兒道：事情我跟你大致說過一遍，就是

    我要聽聞哥兒親口說，寧簡打斷他，越州府城有兩千總兵，越府也有一百親兵，越府滅門的時候那些兵在哪？為何沒有護(hù)著越府？

    那晚他們是帶著皇后懿旨來的，說要給爹爹賜婚，爹爹已經(jīng)拒過一次了，被趕到越州做知府，這次他還想再拒一次，哪能還像上次那般剛硬，只能先打開城門迎他們進(jìn)來，當(dāng)晚宴飲的時候那幫人在酒里下毒，借著喜意送了許多給親兵和府城守衛(wèi)，爹爹還愁著怎么拒婚，哪想到了這一層，等毒性發(fā)作的時候只能任人宰割，爹爹被挾持到城樓逼迫城衛(wèi)開城門，外面藏著的赫家軍便進(jìn)來了。

    聞哥兒啞聲道，淚珠子一滴一滴從眼里涌出來，他很少哭，但實在是太疼了，那晚他只能待在馬車上看著爹爹被拖走，連哭聲都不能泄露一絲。

    寧簡如墜冰窖，愣了半晌才道：你爹拒過婚？拒了誰？你爹不是為了和你娘成親才去了越州嗎？你娘呢？

    聞哥兒奇怪：......當(dāng)年皇上為爹爹指婚八公主，我爹拒絕了，然后就被趕去了越州，而且爹、爹爹就是娘親啊，寧伯伯你不會不知道吧？我祖父只有我爹一個孩子，為了讓他承襲王位，祖父給爹爹從小用藥，眉心痣長不出來，所以爹爹活得就如正常男兒一般，但終究有些不同，也是如此，爹爹才屢次將來說親的人家拒之門外......寧伯伯？

    水珠從眼角滑下來，聚在下顎角，等掛不住時再一起砸到桌上，聞哥兒錯愕，從懷里掏出帕子試探著給他擦一擦，一旁的言起和葛武成對視一眼，默契地轉(zhuǎn)過頭不看他，男兒有淚不輕彈，真到哭的時候不會想有人看見的。

    寧簡抓住聞哥的手，將眼睛埋在他的手心里，肩膀不住地抖，無聲又壓抑。

    那年他去了北境歷練，回來就聽說越謹(jǐn)去了越州，而且成了親，他不信，等到了越州找到他時就看見他懷里正抱著剛滿周歲的聞哥兒，他以為一腔真情終究是錯付了，轉(zhuǎn)身就走，現(xiàn)在想起來，那個時候越謹(jǐn)見到他是高興的。

    惟修一直站在室外瞧著里面的情況，見此也明白了什么，嘆一口氣在外面的臺階處坐下來，等里面安靜得差不多了，寧簡低著頭從里面出來，陰陰沉沉的，混著戾氣，惟修叫住他：你想怎么做？

    寧簡：我答應(yīng)過你們，會殺了二皇子，還有皇后。

    惟修：你想報仇也得按著我們的來，否則會害了你，也害了寧家。

    所有的事我一人承擔(dān)，是生是死我已經(jīng)不在乎了。

    惟修：你兒子在乎，他已經(jīng)失去了親爹，你卻還想讓他失去父親。

    寧簡頓住，他本來沒想告訴聞哥兒他是誰的，將死之人還說這些做什么，可惟修替他說了，寧簡回過頭與聞哥兒對上視線，聞哥兒也不知道說什么，傻愣愣地看著他，嘴唇囁嚅了幾次才道：我爹經(jīng)常說起你，前一年你送了封信過來，他很高興。

    那封信是寧伯伯寄來幫忙找小叔的，他爹看到一半就哭了，大罵寧簡狼心狗肺，一邊罵還一邊接著看，到最后幾頁紙的時候他突然安靜下來，然后臉上笑呵呵的，那幾頁紙他看得時間很長。

    我、我想說聞哥兒抓抓自己的頭發(fā)，我、我爹他、他肯定希望你好好的......你當(dāng)年拋棄他了嗎？

    寧簡沒有說話，他回答不了，那不是一句誤會就能推脫了的。

    如果不是，你應(yīng)該去看看他，他很介意。

    寧簡瞳孔一瞬間脹大，仿佛被一箭刺穿了心臟，像座冰雕一樣愣住了許久，然后問道：你們想我怎么做？

    惟修松了口氣，道：你父親在眾將領(lǐng)中威望甚重，而你又是將家子弟中的個中翹楚，我希望你們父子二人能給自己相熟的將領(lǐng)寫封信......

    孟師娘在一旁聽著，等寧簡走后，她讓下人準(zhǔn)備好紙筆，自己站在書案邊幫他研墨，此時天已經(jīng)黑了，惟修嘆了口氣，笑道：還是夫人最懂我啊。

    孟師娘：行了，快寫吧，磨磨唧唧做什么。

    好好好，唉，不知道當(dāng)年那些老家伙還理不理我。

    你不在朝局多年，政績上沒什么建樹，但好在書畫文章沒閑著，就算不認(rèn)你這個人，也會認(rèn)你的字的。

    惟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話我愛聽。

    皇宮外一處偏僻的宅子，王沐澤敲了敲院門，里面過了會兒才傳來響動，院門打開一條縫等確認(rèn)了來人才將身形讓開，門縫開大了些，王沐澤快速進(jìn)去，秦沐反手將院門合好。

    你們想好了？王沐澤問道。

    秦沐與遲翼對視一眼，京中死的傷的貴人一個接一個，他們這些相國寺的僧人留在京中的時間越來越長。

    二皇子還沒死。秦沐道。

    王沐澤：快死了，傷成那副樣子你以為活下來有多容易？而且你們糾結(jié)他死不死做什么？追根究底，你們執(zhí)意要我們動手不就是為了看清我們的實力和立場嗎？

    王沐澤逼近他們幾步：現(xiàn)在可看清了？別忘了當(dāng)初我們的約定，你們?nèi)羰窍胨Ｊ裁葱乃?，也該看?.....誰是狼，誰是兔子。

    遲翼擋在爹爹面前瞪他一眼，秦沐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別沖動行事。

    那些東西給你可以，但我改主意了，我們要親自在皇上面前拿出來，親自看著皇后付出代價，親眼看著她萬劫不復(fù)！而且你們要保證我們的安全，事成之后，我和我兒子都要安全離開京城。

    王沐澤眼眸一轉(zhuǎn)，背過身仔細(xì)想了想，似在猶豫，過了會兒開口道：得寸進(jìn)尺。

    秦沐抿緊唇，攬著自己兒子后退一步。

    不過......好。

    親自做呈堂證供對他們沒有壞處，簡直求之不得，王沐澤看著他們父子二人笑了一聲。

    #

    三日后會試放榜，又過兩日則是殿試。

    沈文宣在院中給他挽發(fā)，用的發(fā)髻還是那天讓狗剩小心叼回去的玉簪，一縷又一縷，沈文宣注意著比例給他分層，然后把上半部分挽起來。

    焦詩寒一直在鏡子中看著他，手指輕輕劃過他頭皮的感覺很明顯，又很異樣，酥酥麻麻的感覺從頭皮一直躥到脊柱，又往下傳去，焦詩寒忍不住垂眸，指尖緊扣在一起，耳尖紅了。

    鏡子照得清清楚楚，焦詩寒瞥了一眼鏡中的自己又立刻移開視線，只手指悄悄抬起來，想趁沈文宣沒看鏡子將鏡面移開，眼看著就要碰到鏡子了，外面突然聲音，焦詩寒嚇得一抖，立刻將手指縮了回去，兩只手緊張地搓了搓。

    他抖得太明顯，沈文宣想不注意到都難，抬眸瞥一眼鏡面，看到他臉頰耳朵和脖子紅成一片，愣住了幾秒，緊接著眉眼一笑，俯身親了一下他的頭頂。

    公子，該回宮了。外面的聲音道，是幾個禁衛(wèi)。

    沈文宣不甚在意地回道：知道了。

    繼續(xù)給阿焦梳頭發(fā)，還把之前梳好的當(dāng)著阿焦的面故意搞亂，打算重弄一遍。

    焦詩寒敢怒不敢言，視線碰到鏡子中他正盯著自己的眼睛又移向了別處。

    沈文宣眉頭一挑，手指慢慢劃到他耳根處撫弄頭發(fā)，打算更過分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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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會試解元越聞？

    新上任的吏部尚書看著手中的會試考卷，再看看站在面前身高也只他一半高的小孩兒，很難不驚訝，這孩子至多十歲，是如何作出這等精彩絕倫的經(jīng)論的。

    聞哥兒上前一步，拱手行禮道：大人。

    他們此時在保和殿，皇上不在，由欽點的大臣主持殿試，吏部尚書與翰林院的幾位學(xué)士對視一眼，清點完剩下的四十九人后道：請各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開始答卷，時間為一柱香。

    在場的一百五十人至少有二三十是惟修名下的學(xué)生，幾位學(xué)士顯然知道這一點，轉(zhuǎn)場的時候特意在這幾人身旁停了停，尤其是年紀(jì)最小的越聞那里，看其行文、論點、筆墨俱為精彩，不禁點了點頭。

    京城外一處遠(yuǎn)離京城三十里的荒坡，祁連看了一眼日頭，這是皇上準(zhǔn)他期限的最后一日，過了今天他祁家滿門就會......祁連不敢想，靠在樹后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借著枝干的遮掩繼續(xù)觀察荒坡下面的一個村子。

    趙統(tǒng)領(lǐng)說他將那個羌族番王處決時聽他喊京城郊外有他的人，一定會回來報復(fù)京城，羌族使團(tuán)來大慶不允許帶護(hù)衛(wèi)進(jìn)來，從西南到京城一直都是十幾個大臣而已，頂多再加上幾名侍從，何來有人一說？這有的恐怕是相勾結(jié)的血蓮一伙。

    趙統(tǒng)領(lǐng)不知道具體位置，只說是郊外，他這幾日將京城方圓幾十里翻了個底朝天才總算找到這兒，祁連沉下氣，悄聲問向身旁剛回來的人：查得怎么樣？

    張峰：大人，不出你所料，這個村子果然有問題，周圍沒有地也沒有河就算了，我們在每個村口轉(zhuǎn)了一圈，看到的都是男人，沒看到一個老人和小孩兒。

    祁連點點頭：這處就是靠燒殺搶掠的賊窩，自然沒有你說的那些。

    張峰：大人，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祁連：你覺得這里有多少人？

    張峰：這個村子不小，怎么也有一萬左右。

    一萬？祁連心里一咯噔，但又感覺不對，那些怪賊在京城中出沒時至多百人，何來萬人？看他們行動時那單槍匹馬、以一敵百的架勢，不像是背后藏著這許多人的樣子，若真是萬人，那這里倒不是賊窩了，更像是......兵窩

    大人小心！

    張峰一把抱住他滾到一旁，而祁連剛才站的地方一只鋒利的箭羽已經(jīng)深深沒進(jìn)了枝干。

    誰？！祁連推開張峰站起來，他身后其余藏起來的巡防營兵立刻聚到他的身邊，拔出腰間的佩刀，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射箭的人沒現(xiàn)身，反而響起一聲悠長特殊的口哨，祁連奪過屬下手里的弓箭對準(zhǔn)聲音傳來的方向，手松箭射，一聲悶哼，哨聲戛然而止。

    祁連松了一口氣，回頭望向下面的村子時那口氣又立刻提了起來，遠(yuǎn)遠(yuǎn)的，似乎與定定站在村口的幾人對上了視線，緊接著幾人跑回去，村子里rou眼可見地sao動起來，而周側(cè)林子里亦不平靜，像是被狼嚎引來的狼群，嘶喊著對闖入領(lǐng)地的敵人吞食殆盡。

    祁連緊張地注意周身的林子，神情緊繃，他這次來探查為避免打草驚蛇只帶了幾百人，與下面的萬人比簡直不堪一擊，但他沒想著退，這次退了，明天還是要死。

    張峰，祁連低聲吩咐道，我?guī)搜谧o(hù)你出去，你立刻回營叫人來支援，我先在這兒頂著。

    不行大人，張峰反駁道，我留你走

    哪那么多廢話！祁連擰眉打斷他，拔出腰間佩刀上馬往東側(cè)林子撤，將人都引到東邊，回頭望向張峰：走！

    大人......大人保重！張峰喊道，深呼吸一口氣上馬往相反的方向飛奔而去。

    #

    沈文宣坐在馬車?yán)飸牙锉е⒔?，沉甸甸的，身上還殘余著清甜味兒，抱起來很舒服很暖，只不過阿焦不理他，低著頭手指不自在地提一提衣領(lǐng)，遮住脖子上明顯的痕跡。

    沈文宣笑一聲，胸腔悶悶的聲音傳進(jìn)耳朵里，鼓動著耳膜，焦詩寒半邊身子麻了，捂著耳朵從他懷里出來，遮住變紅的耳尖，左挪一步，坐得離他遠(yuǎn)些。

    在外面住十天好是好，但跟之前住在一起不一樣，焦詩寒又想起晚上他對自己做的事，眼睛快速閃了幾下，撩開車窗簾子透口氣。

    怎么了？沈文宣笑道，伸出手，過來，焦焦。

    焦詩寒瞥一眼，下意識地將手搭在他手心，沈文宣握住，阿焦的骨架小，手指雖然修長，但跟他比還是小了，一只手就能包起來，沈文宣握在手心捏了捏，手指滑過他的腕骨，決定不逗他了，只單純地將他抱進(jìn)懷里拍了拍。

    等會兒我們從側(cè)宮門進(jìn)宮，你要跟緊我，不準(zhǔn)亂跑。沈文宣囑咐道，看向他的手想拿塊布將他倆的手腕綁在一起，但想了想還是算了，他時刻拉著就好。

    焦詩寒看向他倆的衣服，問道：要換身衣服嗎？偷偷進(jìn)？

    沈文宣：不用，我們是被找回來的，他們高興還來不及。

    保和殿內(nèi)，一柱香的時間到了，吏部尚書讓人將考卷收上來，和幾位學(xué)士一同看過之后挑出其中三份，他們本來應(yīng)該挑出其中最好的十份交給皇上，由皇上決定誰為狀元、榜眼、探花抑或是其他，但皇上近幾日煩憂，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上過朝了，奏折也沒有批下來，所以這事只能他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