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和鷗外杠上了？夏目漱石忍不住扶額，只是為了讓鷗外老實地寫作，完成他那個「徒子徒孫」計劃，居然連首領(lǐng)都想辦法做到了。在亂步去找他另一個學(xué)生福澤諭吉之前，他是不是該去預(yù)警一下一切順著這個亂步的心意來走比較好？

    夏目漱石現(xiàn)在就擔(dān)心要是等森鷗外接手的話，整個港口黑手黨已經(jīng)因為權(quán)力斗爭而變成一堆爛攤子。你現(xiàn)在做的事情遲早會把人都逼走了的。

    怎么可能？亂步提聲說道，這個港口黑手黨就分三種派，一個就是死忠于前首領(lǐng)的人，這派人是無論如何都會支持前首領(lǐng)的決定；一個是野心勃勃想要把我趕下臺，趁機上位的，這里面又分很多小分支，外來臥底的還有黑幫里面其他有些權(quán)勢的人；另一個就是中立黨。先不管中立和死忠，想讓我下臺的他們，無論都不會因為我的任何決定而走的。

    什么意思？夏目漱石有些皺眉，他突然不太認識這個一心埋頭寫作的少年到底在思考什么。

    你覺得我是首領(lǐng)的料嗎？

    夏目漱石輕咳一聲，有些事情不要說得那么明白，但亂步既然這么說了。我覺得，你的天賦并不在于管理領(lǐng)導(dǎo)上。

    亂步一臉驕傲地說道：港口黑手黨上下所有人都覺得我不是當(dāng)首領(lǐng)的料。我遲早會因為各種問題，也許是刺殺，也許是內(nèi)斗，也許是自己煩了，就會離開這個位子。我會這么想，說明其他人也會那么想。

    亂步頓了頓說道：那么有這么一個看起來就不會當(dāng)久的首領(lǐng)，野心派怎么會舍得離開這個組織呢？自己離開了，其他人就可以坐享其成，他們怎么舍得就被我「逼離」港口黑手黨？再來，我是損害了他們一些利益，但是他們在港口黑手黨的人脈權(quán)力依舊深埋在黑手黨的組織結(jié)構(gòu)里面。他們想以小（自己明面上的利益）換大（等自己可以當(dāng)首領(lǐng)），更不會離開。

    離開的人會離開，剩下的就只會跟著我的想法走。

    夏目漱石覺得亂步這個「跟著我的想法」走可以剖出很多深意，表面上是跟著亂步的命令走，實際上可能是所有人的動向都在亂步的計算之內(nèi)。此刻的亂步就像是織網(wǎng)的蜘蛛，網(wǎng)已經(jīng)鋪好，就等著食物自動送上門。

    這已經(jīng)足夠說明，亂步并不是完全毫無想法的人。

    夏目漱石安心之余，也明白亂步并不是勸得動的，說道：你到底是小孩子，針對港口黑手黨新首領(lǐng)的刺殺活動并不會少。你找一些信得過的保鏢保護你會比較好。

    亂步雖說聰明，但是武力值到底是零。這不會讓他完全處于安全的環(huán)境。

    我有個貼身保鏢啦，就是有兩個孩子的傷疤男。你應(yīng)該沒有見過，他之前跟我簽訂契約，他要我照顧一輩子的。也就是說，如果我死了，他會很麻煩很麻煩很麻煩。

    剩下的話就是不言而喻。

    夏目漱石現(xiàn)在看著亂步越來越心情復(fù)雜。

    如何說？

    因為夏目漱石原本是以「亂步」為原型寫了《少爺》的基本人設(shè)，故事的少爺有著江戶子弟特有的直率莽撞不管不顧，有著自己獨特的想法，與永不和自己不滿的勢力低頭的勇氣和堅持。夏目漱石發(fā)現(xiàn)他只寫了亂步的表面一層而已。

    亂步君，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

    這份聰明已經(jīng)讓夏目漱石覺得像是站在懸崖邊，凝視深淵一般。他知道武裝偵探社還有一個江戶川亂步，那個亂步是偵探社的核心人員，沒有他在是無法建起現(xiàn)在的偵探社。那個孩子的聰明運用在推理之上恰如其分，仿佛這份職業(yè)就是他的天職是上天為他專門定制的職業(yè)。

    夏目漱石在看到這個小說家亂步的時候，有一種看到世界給一個人的另一種可能性。然而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小說家亂步只是一張皮而已。倘若亂步意識到自己想要成為首領(lǐng)的話，他也許做得并不會比森鷗外差，就看他到底想要達成什么目的了。

    亂步對別人的夸獎向來是來者不拒的。

    對了，你有空關(guān)心學(xué)生，你的書是不是寫完了？

    這句話瞬間讓夏目漱石目光閃爍起來。

    不是才開始一個月嗎？

    寫文是需要那么急的事情嗎？

    你要是寫完了，我想到了一個超有趣的題材，夏目老師你要不寫一下《我是貓》吧？用貓的視角看世界，一定超有趣！我想看！

    我暫時沒有想過這件事。

    沒關(guān)系，我?guī)湍阌涀×恕Ｎ視⒅銓懲甑?。亂步見夏目漱石沒有拒絕，更是高興地幫夏目漱石預(yù)定了下一本內(nèi)容的題材。我想想就好興奮啊，你要不要跟我坐下來好好討論一下故事內(nèi)容，你可以怎么寫？

    我、我暫時沒時間。夏目漱石開始閃爍其詞，我還有事情要忙，我先走了。

    夏目漱石輕手輕腳地落地，亂步緊追其后：是要回去寫文嗎？我希望你是去寫文的。

    最后一句雖然說是祈使句，但在夏目漱石耳朵里聽起來跟命令句是沒有差別的。他開始后悔當(dāng)初為什么自己動了要拿筆寫文，用文字拯救社會心靈的念頭，現(xiàn)在他跟自投羅網(wǎng)沒有什么區(qū)別。

    怕亂步一直跟著，夏目漱石只能勉強應(yīng)著了。

    亂步目送夏目漱石離開之后，開始拿出自己的小本子開始打勾?，F(xiàn)在他的幻想城勞工名單：

    工藤優(yōu)作

    織田作之助

    推理小說愛好者投稿

    夏目漱石

    新名任太郎

    森鷗外

    整個港口黑手黨

    福澤諭吉

    武裝偵探社

    亂步寫完之后轉(zhuǎn)了一下筆。

    他十分清楚一個問題，名單上的人文化水平良莠不齊，有些人也許有才能但是沒有表達的能力；有些人空有文筆沒有有趣的想法；有些人直接就是沒什么文化，小學(xué)畢業(yè)，摸刀摸槍的日子要比摸筆的時間更長。

    亂步之后就要自己閉關(guān)，自己寫文了，沒精力管。到時候，文章數(shù)量增加，質(zhì)量下降也是很麻煩的。

    不知道有沒有一批可以穩(wěn)定質(zhì)量，有膽有識的文化人自愿來寫文呢？

    在這個社會里面，擁有最穩(wěn)定質(zhì)量的文化人集團輸出的，非國家機關(guān)莫屬。民間確實高人多，可相對應(yīng)的，自由性太強，不愿意聽從別人的命令和想法。但是隸屬國家機關(guān)的，他們本身就有嚴格的自律精神和服從命令的習(xí)慣。

    亂步剛想完，腦袋里面立刻有了主意。

    現(xiàn)在有港口黑手黨這個黑勢力組織真的太方便了。這簡直就是源源不斷吸納日本人才的百寶袋??！

    先把港口黑手黨弄成一個政府都警惕的組織，讓政府放幾批有素質(zhì)的臥底進來就好了。

    亂步真的越想越開心。

    那，這個任務(wù)交給誰做好呢？

    第七十八章 只為了他自己

    亂步想到吸收臥底人才為自己寫文的時候, 又再次感受到自己最大的缺點「懶得動」。因為他剛想完之后，他就覺得自己已經(jīng)做完了這件事，就不太想動。這和他寫文習(xí)慣差不多, 如果一個故事他已經(jīng)從頭想到尾的話，他會覺得自己寫完了，并不想繼續(xù)動筆。

    所幸, 這件事還是和自己的幻想城緊密相關(guān)，亂步還是很快開始了行動。他首先撥通了森下雨森的電話號碼。

    森下?。?！

    森下雨森一接到電話就收到這么熱烈的招呼，當(dāng)下又無奈又好笑，微笑道：亂步先生, 最近過得好嗎？

    被森下雨森這么一問, 亂步仔細思考了一下子自己最近的生活，認真地說道：最近不怎么樣, 但昨天還不錯, 今天也還不錯。

    亂步這樣一板一眼地說話，偏偏有種說不出的孩子氣。

    森下雨森最近越來越覺得亂步像個孩子, 心無旁騖，心無掛礙地認真地在做著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他的才能那樣得天獨厚，能遇到和這樣的作者相遇, 森下雨森認為自己當(dāng)這個編輯是值得的。

    能繼續(xù)保持下去的話就再好不過了。最近，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你家里親戚是不是有弄金融的？

    亂步直接問道。

    森下雨森不知道亂步怎么突然要問這件事，是為了要貸款買房買車，還是想要做什么其他的事情：我家開銀行的，這算是你想要知道的嗎？

    亂步一聽邊說：我只要確定這個信息點就好了。拜拜。

    亂步這邊正打算掛電話，電話另一頭的森下雨森立刻就震驚了：等等, 你找我只是為了這個嗎？他們通話才過了不到一分鐘。

    哦, 我之后可能會有一堆的投稿給你。

    森下雨森一時間激動起來：都是你寫的？你居然這么高產(chǎn)！

    這作者又能寫又多產(chǎn), 這簡直全身都是寶??！

    亂步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幻想：我自己的還沒寫完，怎么可能呢？

    上次聽你說要寫《人間椅子》，現(xiàn)在進展如何？

    森下雨森一開始聽到這個名字的話，第一個想法就是把人當(dāng)作椅子的故事，以人皮做質(zhì)，以人骨搭架，一個血淋淋又恐怖的故事。這種故事最可怕的不是一開始就告訴你真相，而是在日常生活中慢慢地接觸事實時，那種細思極恐才叫人毛骨悚然。

    森下雨森以前看過類似的故事，也算是捧著光亮的銅板紙質(zhì)，印著恐怖封面的薄本雜志，里面就有個故事開篇講的是學(xué)校里面食堂的廚師最近做的菜變得好吃了，rou質(zhì)細嫩得不可思議，然后慢慢地引入學(xué)校校花久久沒有來學(xué)校的事情。森下雨森到現(xiàn)在還記得，廚師打開冰箱時冰箱里面依舊保持人形的尸rou。當(dāng)然現(xiàn)在以自己的眼光來看，這個故事錯漏百出，不合邏輯，但這也說明了一個問題，人會被自己想象的東西嚇到，也會因為厭惡而感到害怕。

    是在想怎么引導(dǎo)別人發(fā)現(xiàn)那把用尸體做的椅子嗎？

    為什么是尸體做的椅子呢？

    題目是人間椅子??？自然而然會想到，大概是因為椅子是由尸體做的而引起一系列調(diào)查

    日語里面的「人間」有指的是人類的意思。

    亂步還沒有等他說完就連續(xù)噗噗噗三聲響：不對，亂步大人才不會寫大家都想得到的劇情呢？那多無聊??！

    那你打算寫什么？森下雨森好奇起來了。

    你等著看！亂步被森下雨森的話弄得興致盎然，馬上攤開筆開始寫，邊寫邊說，「每天早上十點，目送丈夫去官署上班」*

    妻子的視角？

    森下雨森發(fā)現(xiàn)亂步寫文的時候都有自己獨特的風(fēng)格，尤其是開頭的風(fēng)格，總有些自己拿腔拿調(diào)的感覺在，有時候開頭還會故意寫一些沒用的廢話，像是在看落語的時候，表演者在觀眾引頸期待時，刻意花了十多秒攏著已經(jīng)齊齊整整的衣袖。

    挺日常的開始。

    其實很多事情發(fā)生都不在非常戲劇性的日子里，就是因為發(fā)生在靠近自己的日常，在自己的生活盲區(qū)才可怕。我爸爸有一次就跟我說了一個新聞，那殺人犯是很好找的，警察很快就找出兇手，只是兇手抵死不認，還找了現(xiàn)女友做假口供。案子很無聊，對吧？

    森下雨森第一次聽亂步講起自己父親的事情。比起好奇這個故事，森下雨森更好奇亂步怎么說他父親的事情：我想再多聽一點，你可以多講講嗎？

    就是一個男人舍不得自己前女友結(jié)婚，把人給殺了。

    故事呢，不是從報紙上看的，也不是他查案知道的，而是他去看牙醫(yī)的時候，遇到一個大嬸。我爸爸注意到她不對勁，就和她搭話。

    她跟我爸爸說她女兒死了。她女兒結(jié)婚前那幾個月，前男友就一直來sao擾她女兒。她兒子為了她的安全還一直陪著她，遇到那個前男友就是一頓海扁，人都送去醫(yī)院補針了。之后一直就沒有什么特別動靜的時候，她和她兒子都覺得那人應(yīng)該是怕了，也慢慢放松下來。那天晚上大概11點，她聽到女兒房間有異響，并不長，很短促，像是起夜時摸黑不小心撞到什么東西了。她就沒在意。

    第二天才知道，那聲敲響是她女兒的求救。

    像小說一樣。

    真的哦。亂步嘆了一口氣，像是他才是那個聽到對方故事的人。他沒聽到森下雨森回答，認為森下雨森是沒有信，我也沒有證據(jù)證明，你當(dāng)作故事聽吧。

    森下雨森卻問道：你還好嗎？

    森下雨森第一次聽亂步為一個故事嘆氣，他怎么會不信這個故事？亂步可是那種聽到別人嚇到的時候會笑的人，可是這一次卻沒有。

    我和你說過嗎？我爸爸和mama是去給我買東西的時候，坐巴士時過世出事的。亂步也不知道怎么會突然說這個，但是感覺氛圍到了，他就自然而然地說出來了，感覺那件事已經(jīng)那么遠那么遠，遠到自己都再也感覺不到撫摸尸體時的感覺。

    森下雨森再次問道：你還好嗎？

    亂步歪著頭說道：我還好啊，掛了哦。

    其實，我有件事想告訴你。森下雨森說道，你是不是有個雙胞胎兄弟？

    上次森下雨森陪青學(xué)館的銷售部部員去各大書店跑業(yè)務(wù)的時候，在一間書店里面遇到和亂步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少年頭發(fā)硬直也有些雜亂，用一頂咖啡色的報童帽壓著，手上拿著小松龍之介的短篇集，仔細地研究封面。因為封面還有塑膠膜封著，想要看里面的內(nèi)容必須要拆出來才能看。

    森下雨森當(dāng)時還覺得亂步真的太可愛了，居然喬裝打扮偷偷過來買自己的書，這和那些買電影票看自己電影的演員不是很像嗎？他不知道為什么亂步不愿意公開自己的長相，但亂步總有自己的想法的。所以他也不和其他人，而是單獨走到亂步旁邊，悄聲和他說道：在買書呢？需要我買給你嗎？

    那個少年看了森下雨森一眼。

    森下雨森感覺很敏銳，對上第一眼的時候，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是第一次見到他。原本森下雨森親近的姿態(tài)下意識地收斂起來。

    少年卻是注意到森下雨森的僵硬時，臉上全是笑意：是你找上他的？還是他找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