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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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這不是我認識的人 一周后, 小松龍之介的簽售會正式在青學(xué)館旗下最大的書店舉行。在書店門打開前的一個小時,店門口有秩序地排起了隊伍,手上的書也是早早已經(jīng)準備好了。新聞報社的記者們也沒有浪費排隊的時間, 在門口采訪起讀者來。 站在最前面的是綁著綁著繃帶的黑發(fā)少年,旁邊還有一個高大的紅發(fā)青年,記者好奇他們排了多久的隊伍。老實人織田作之助表示自己其實沒有排很久隊伍,都是黑手黨的下屬排好隊,他們剛才才插進隊伍里面的。當(dāng)然有一些人表示過不滿,但是只要看到對方那架勢,大家都選擇了安靜。 其實織田一開始沒有想過來排隊的,畢竟亂步抬頭不見低頭見。不過太宰治說的對, 這種場合來見亂步有著不同的意義。這是一種捧場,這也是一種支持。亂步會喜歡這種明晃晃, 亮堂堂地表現(xiàn)出來的善意和好意。這大概是跟他性格有關(guān),他本人對別人的好也不習(xí)慣藏著掖著,除非是他并沒有覺得自己在做好事的話, 他一般都會做的很張揚。 你說,亂步看到我們會是什么表情?織田作之助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情,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話說如果綾小路也跟著過來就好了。 說到底一開始見面的時候, 就是他們?nèi)私M, 還一起經(jīng)歷了好多事情,從對抗大作家, 到解決亂步所在高中的事情, 再到亂步獲獎。短短不到幾個月時間, 卻覺得過了許久。只可惜綾小路自從報名去參加?xùn)|京都學(xué)院的面試后就沒有再聯(lián)系了, 如果這個時候能夠遇到綾小路的話, 一定又會是一場驚喜。 織田作之助雖然年長,但因為性格的關(guān)系,他讓人感覺像張白紙。太宰治待在他那里不久,就感覺到織田的底都快透光了。太宰治跟著織田作之助的這些日子差點忘記自己一開始想待在港口黑手黨的原因??赡苁菚r間變長了,有可能是被織田作之助的性格影響了,但總歸是忘記過自己待在黑手黨的原因是為了找到活下去的意義。 太宰治很早之前就覺得生活是毫無樂趣的,那次投河意外撞見亂步的時候,他才突然覺得自己打開了新的寶藏盒。像是原本封閉的空間里面,突然出現(xiàn)了新的窗口,窗口透出新的風(fēng)景,風(fēng)景又透出一股新的風(fēng)與氣息。太宰治好奇這個孩子氣的小說家怎么寫出那些像是黃昏一樣頹喪敗落又慵懶的文字,也好奇他怎么坐上黑手黨首領(lǐng)的位子,好奇他怎么當(dāng)上這個首領(lǐng)后又怎么把黑手黨弄得天翻地覆,亂七八糟。 準確來說,太宰治就是像是看到一個愛惡作劇的孩子在玩游戲,好奇地跟上去看他怎么玩的孩子。在跟著的過程中,太宰治發(fā)現(xiàn)亂步要比想象中的更加強大且優(yōu)秀,第一次讓人聯(lián)想到那些從前被人用爛的詞匯如同金子般閃閃發(fā)光,以前就知道這個比喻,但這個時候卻覺得這個比喻妙不可言。 放在亂步身上剛剛好。 亂步曾在黑手黨葬禮上出現(xiàn)過。這個平常只在書房待著寫小說吃美食,對港口黑手黨事務(wù)完全不放在心上的人居然會心血來潮參加葬禮,這把港口黑手黨底層人員嚇了一跳。太宰治那天無聊聽說這件事之后也跑去圍觀了,畢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當(dāng)然考慮到他是小說家,太宰治有理由相信他其實是去取材,結(jié)果沒想到亂步去念悼詞了,手上拿著拿著一沓紙,有些上面的字還像小學(xué)生一樣,缺筆漏字。 太宰治不太了解亂步到底在做什么,看了半個小時后正打算離開,卻被江戶川亂步叫住了。于是太宰治便問,他過來做什么。 亂步說道:幫他們火化復(fù)印件,演示完一遍,其他人就知道該怎么做了。亂步見太宰治還是不明白自己的用意,便繼續(xù)解釋道:就算沒有親友的羈絆,沒有人在自己身邊,有這些文字,也都證明自己曾經(jīng)自己活過啊。 活著有這么重要嗎? 母親為孩子活下去懷胎十月,無論成長經(jīng)歷過什么,無論是糟糕透頂,還是精彩絕倫,無論是四面楚歌,還是乘風(fēng)破浪,人生都是值得的。 亂步說著,抖開一份念起來,說道:我是港口黑手黨XXXX,在這里工作四年,平時喜歡鍛煉身體,打臺球,最喜歡的料理就是啤酒配雞rou串。我小時候??次野职殖?,他見我嘴饞的話,就會分我一口,說等我長大之后,一起吃烤雞rou串,一起喝啤酒。但我爸爸早就不在了 亂步說著看向太宰治:看,他活著。他一邊說一邊指向不同的紙頁:這個也活著,他也活著,他也活著。無論人多么渺小,他是活過的,這個人也活過的,他也活過的。 你一開始讓他們寫書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嗎?幫他們留下活著的證據(jù)? 太宰治是第一次覺得亂步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樣。 他以為亂步這種性格的人是不會在意其他人的死活的,但意外的是他會在這種事情上留意。 當(dāng)然不是了。我才不是多管閑事的人,我才不會救人,那太麻煩了。我只會教別人自救的方法。接下來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 太宰治覺得亂步其實是知道自己會來,故意這么做的。當(dāng)然他的目標(biāo)人物可能不止他一個,還有很多其他根本不理解亂步為什么一定要求每個人都寫作。但,多多少少,太宰治也開始對文字感興趣了。 寫文字真的能自救嗎? 太宰治突然也想試試看。 太宰治正在思考自己心目中的亂步形象,織田作之助突然對他說:也許太宰君可以跟亂步成為朋友也說不定???因為亂步要求織田還是喊自己的名字,再加上亂步也對織田講明自己會壓根就對當(dāng)首領(lǐng)沒什么興趣,所以織田作之助還是保持原來和亂步的相處模式。 織田這個提議讓太宰治有點奇怪:為什么這么想?如果你是認為我和他年齡差不多,所以就要成為朋友的話,這種想法就很狹隘。 織田明明要年長太宰治幾歲,但總是會被太宰治批評,直指缺點,比如說呆呆的,比如說想法淺顯。 我覺得你們性格方面應(yīng)該很合適。都很外向。 太宰治覺得織田作之助對外向這個詞有錯誤的理解。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現(xiàn)在開始想吧。 這個要怎么想? 我看你經(jīng)常一個人,不會無聊嗎?織田作之助總是看著太宰治一個人,再加上他老愛自殺,很多人也躲著他,怕他突然惡作劇,如果需要我的話,可以隨時叫我。 五分鐘后店門正式打開,大家抬眼就看到傳說中的小松龍之介老師。雖然對方長得和亂步一模一樣,但太宰治發(fā)現(xiàn)那不是自己認識的江戶川亂步。 第九十四章 她他他他 「家入硝子」 江戶川亂步去抓連環(huán)殺手雨生龍之介了。 聽說是他在簽售會上設(shè)了一個陷阱。 坐在上面的其實是武裝偵探社的偵探, 據(jù)說長得和亂步本人一模一樣。五條悟和夏油杰都看過,夜蛾正道老師也背地里專門去見過,就像是找不同一樣去研究了一下,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那個少年就和亂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神情姿態(tài)性格如出一轍。乍眼看過去,還會以為是亂步故意弄了兩個身份惡作劇,就想看別人一驚一乍,被騙得團團轉(zhuǎn)的樣子。 畢竟亂步喜歡惡作劇的性格算是深入人心了。 但據(jù)說與那個偵探相處的時候, 還是能夠感覺到區(qū)別, 就好像是一對雙胞胎, 無論兩個人長得多像,總是會有一靜一動的區(qū)別。偵探給人感覺偏「動」,小說家給人感覺偏「靜」。 這多少讓家入硝子產(chǎn)生了興趣, 想去見識一下另一個江戶川亂步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 簽售會的陷阱進展很順利。 雨生龍之介原本就以為自己殺了亂步, 現(xiàn)在看著本人開簽售會,一定會來確認對方是否活著。亂步的樣貌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所以雨生龍之介想著靠別人的口述, 或者不一定可靠的報道來確認「亂步」情況的, 就只能本人到場。 「亂步大人素來算無遺策?!?/br> 雖然多數(shù)情況都是他自稱的,但是亂步目前為止都沒有翻車。翻車的原因也是別人不聽他的話。家入硝子對這個結(jié)果也并沒有覺得有任何意外, 而是專心去做亂步委托她做的事情。 亂步說, 簽售會結(jié)束后不久,讓家入硝子趁著五條悟和夏油杰不在學(xué)校, 把兩個人的學(xué)生證照片寄給森下雨森。 家入硝子和亂步單獨聊天的時候, 還設(shè)立了帳, 心里想著亂步定然是又非常重要, 關(guān)乎性命的大難題想要拜托自己。她當(dāng)時還猶疑了一下, 自己的能力有限,要是亂步太信任自己,她會有壓力。但是她完全沒有想到是這件小事。 家入硝子驚訝片刻,便問為什么要寄學(xué)生證照片。 亂步就說,他建立了推理小說家的俱樂部,邀請了很多作家,而他就是這個俱樂部的會長大人,成員序號是0000,想要把五條悟和夏油杰也弄進去,給他們弄張證。 可是悟和杰不會寫,也不怎么看他們兩個人看推理小說?。?/br> 把這兩個人弄進俱樂部里面,是不是不太合適? 家入硝子根本就不能想象他們兩個人能對那個全是小說家的俱樂部有什么貢獻。 亂步知道家入硝子想說什么,笑道:我是會長大人,我喜歡就好了! 也對。 家入硝子偏了偏頭。 亂步委托的任務(wù)就是寄照片。 家入硝子正打算離開,椅子在地板上發(fā)出蹭動的聲音。亂步說道:你喜歡抽煙嗎? 家入硝子平時吸煙的時候都挑少人的地方,更別說在亂步面前吸煙了。家入硝子有一瞬間訝異,但想到是亂步問這話,又覺得沒什么特別的,也不知道這種「任何事情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的印象是什么時候產(chǎn)生的? 只能說是不討厭吧。 家入硝子并不完全說對吸煙上癮,只是煙草可以短暫地麻痹她的神經(jīng),讓她覺得自己無憂無慮。 為什么這么問? 家入硝子總覺得他知道,為什么要多問一次。 只是想聽你說而已,這很重要,對你很重要。 亂步有時候會表現(xiàn)出成年人那種不明所以又深不可測的成熟,仿佛他已經(jīng)為你看透了所有的未來和真實,但就不愿意說出最標(biāo)準的答案??勺屑毾胂耄@個世界除了考試的客觀題之外,還有什么最標(biāo)準的答案呢? 家入硝子說道:我還以為你會勸我戒煙。 我對「救人」沒興趣,人活著要么就是自救,要么就是教人「自救」的方法。亂步說道,我問你,只是覺得我除了現(xiàn)在,就沒有其他機會和你說說話。 家入硝子那時候沒有多想,畢竟亂步是非常忙的小說家。 除此之外,她本身就和亂步也沒有那么熟,也許以后可能會隨著五條悟或者夏油杰和他見一面,但是讓她去以朋友身份和他保持往來,是一件突兀又奇怪的事情。她更不可能因為亂步是有名的小說家,就主動討好親近。 不過,亂步都這么講了。家入硝子拉了一張椅子單獨和亂步聊起了天。亂步就是天生的故事王,他有太多的故事和見聞了,奇異的詭異的又或者叫人啼笑皆非,聞所未聞的,光是聽他講就是一件樂事。只是這次亂步不講,就是家入硝子在講。 他們講了大概有兩個小時。 家入硝子也沒有想過自己會講那么多的話,原來自己也有那么的故事可以講,關(guān)于她自己親身經(jīng)歷的,關(guān)于她所見所聞的。 那天最后的最后,家入硝子聽亂步講了一個故事。 亂步講的是一個關(guān)于回家的故事。 講的是什么? 主人公的母親得了精神病,家里人都拋棄她離開了,只有主人公留了下來。因為主人公說他必須得留下來照顧,于是他送別了其他親人。然而他目送著他們離開后,準備回家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 讀者得知道他有多不安多驚疑。 畢竟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他為什么會走丟? 他若是走丟了,那該怎么回家? 家里的母親要沒有他,又該怎么活下去? 于是,他把自己所有認得的路,一條又一條地走了一遍,就像在解數(shù)學(xué)最后一道難題一樣,不得不把所有知道的方法用上,也許不是企圖得到一個答案,而是得出一個奇跡,一個豁然開朗,一個柳暗花明,所以哪怕明知道這條路不會通向自己的家,已經(jīng)到了最后關(guān)頭,也要試上一遍。 然而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就像在家里了丟失重要的鑰匙,翻遍全家就是找不到,心里面一遍遍質(zhì)問自己「總覺得明明就是在這里,為什么就是找不到?」又或者是「不可能會跑去其他的地方,這鑰匙還能自己在長腿嗎?」。 隨著時間流逝,焦慮、不安和對未來困難越來越清醒的恐懼,主人公的腳步越來越艱難,可他就是沒辦法慢下腳步,就怕自己可能在一瞬間就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希望。哪怕這個希望是假想的,他也要抓著這個希望。 在這樣的巷子里面,主人公不可避免會遇到很多事情。 有小孩子哭著對自己說,假期作業(yè)明明都完成了,但就是找不到,這要怎么辦?這小孩子的世界里面除了家庭,玩就是作業(yè)了。作業(yè)弄丟了,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天大的事情。 主人公知道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學(xué)校老師甚至都不可能會去花精力檢查,但他還是說「沒事的,一定會找到的,再找找看」。 同樣的,主人公還遇到衣著光鮮的少年抱著書從他身邊走過,他們大談特談,仿佛他們是可以主宰自己,甚至別人的命運般的意氣風(fēng)發(fā)。他們只是擦肩而過,連視線都沒有對上。 之后,主人公碰到了一群光鮮靚麗的女人。她們聚在一起碎嘴聊八卦,嘴里面說的全是可以讓自己痛快的話。哪怕這些話都是在貶低別人,詆毀別人,嘲笑別人,但是說出口的時候,她們就像喝白酒的粗漢,一口一痛快,一口一舒爽,人生就沒有比這一刻更加高光了一般。 主人公遇到的每個人都認識主人公,搭話的自然是直接或者間接著討論我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如何如何。他們的這份認識,讓主人公拼湊出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自己,一個令自己害怕又親近的自己。 主人公清楚地記得,在那片他生活的領(lǐng)域里面,住著一條又一條,一間又一間的人們都那么令他不敢接近粗鄙,暴力,齷齪,自命清高,就算是懵懂無知的孩子也會為了一件小事歇斯底里,可是他又不得不為了回家而靠近他們。 他回家的路是那么漫長又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