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使不知他憂心什么事，見他神思不屬地皺著眉，以為他仍是不滿足。

    所以他宣完旨意，便開口勸衛(wèi)青道：“大將軍，陛下對您可是盛恩啊。得知你這次戰(zhàn)功，陛下還將您三個兒子都封作了列侯，便是您的幼子才剛剛滿月，也已是咱們大漢食邑一千三百戶的發(fā)干侯了，這是前所未有的榮寵啊?！?/br>
    衛(wèi)青回過神來，連忙抬手接了旨意，解釋道：“特使誤會了，陛下對我恩寵深厚，我感激肺腑，只是我那外甥至今未有音訊，我擔憂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br>
    “霍小將軍？”特使聽了陡然一驚。

    他這一趟來宣旨前，還聽劉徹饒有興味地揣測霍去病在這次戰(zhàn)果中分去了多少功勞，讓自己宣完旨意多問一句——原來霍去病竟都不在衛(wèi)青身邊嗎？

    衛(wèi)青嘆息一聲，便將霍去病早早就向自己請帶走八百人，從大部隊中脫離自去征戰(zhàn)的事情講了出來。

    “我實在難放心下他，可否讓其他將軍先帶著軍隊與俘獲歸國，我在此等候接應他？”

    特使想說這不是他能做主的事情，畢竟劉徹旨意中寫的清楚，讓衛(wèi)青率軍歸長安。

    然而曹襄一旁幫腔，他又知霍去病在劉徹心中地位極重，所以拒絕的話也說不出來。

    猶豫一陣后，他只得道：“陛下定下的歸國期限還有些時日，許是霍小將軍這段時間就能回來呢，大將軍和平陽侯也不用太擔心?！?/br>
    衛(wèi)青也知自己提出的要求會讓使者為難，因而沒有再堅持。

    他的視線重落于指示并不明確的輿圖上，擰著眉揣測霍去病到底是去往了何方，才會至今未歸。

    特使明白他心焦，沒有再打擾，只得默默離開趕回長安復命，將霍去病至今未回歸大部隊的消息告知了劉徹。

    他回稟消息時，曹盈就在劉徹的身邊。

    劉徹本來是懷著叫曹盈知曉霍去病功勞一同高興的心思，才特意叫了她在身邊聽復命的。

    然而聽說霍去病領(lǐng)八百人不知所蹤，他驚訝擔心之余又不免失悔。

    怎還不確認情況就讓曹盈平白憂心了。

    其實特使講到霍去病下落不明時，曹盈的臉就白了，身形也晃了晃。

    但是因這段時間一直養(yǎng)生，她僅是目眩了一陣，勉強還是支撐住了，沒有真的倒下。

    等到聽說霍去病是僅帶著八百人走的，她怦怦亂跳的心倒又安定了些。

    她聽上一世兄長提起過，她的小將軍曾憑著八百人就取下驚天的功勞——這一世許也是如此呢。

    因而劉徹關(guān)切讓她不要過于憂心時，她卻是察覺到了劉徹的忐忑，反過來安撫劉徹道：“霍哥哥定然不會辜負舅舅你的期望的，許是他這一趟去的遠了，所以返回時花的時間也較衛(wèi)將軍更多些吧。”

    劉徹見她不像是強撐著的樣子，倒也松了一口氣，開玩笑道：“依那小子的性子說不定還真和你說的一樣。他若得了機會，怕是匈奴的王庭也要去沖殺一陣的?！?/br>
    話雖如此，他還是下令讓特使再去一趟定襄。

    告訴衛(wèi)青，自己同意衛(wèi)青的請求，讓衛(wèi)青能夠在那里等待霍去病的歸來。

    然而他這道旨意其實是多余的，因為特使還沒有攜著旨意到達定襄，霍去病就已經(jīng)帶著麾下的騎兵們歸來了。

    他是帶著八百人去的，回來的時候雖然連他自己都不免掛了些彩，但是實際卻未死一人。

    八百人個個都全頭全尾。

    只是他這一趟也未如衛(wèi)青一般，趕著那許多牛羊俘虜回來，看著就有些慘了。

    但衛(wèi)青聽完霍去病的匯報卻松了一口氣。

    他也不指望外甥帶八百個人能取得什么戰(zhàn)功了，人都回來了就好了。

    至少也不會受什么懲處。

    因而霍去病的話剛一停，他就站了起來，想要關(guān)切霍去病都傷到了哪里。

    哪知道霍去病其實只是換了口氣，就笑著接著道：“接下來就該說說我這一趟的成果了。李敢，把咱們抓回來的兩個人帶進來給舅舅看看?！?/br>
    本就候在帳外的李敢便將兩個被繩子緊縛的匈奴人推搡了進來。

    衛(wèi)青不明白霍去病讓自己見兩個匈奴俘虜是想做什么。

    然后他就聽霍去病介紹道：“舅舅，左邊這一位呢是匈奴單于的叔父羅姑比，右邊那一位則是匈奴的國相?！?/br>
    衛(wèi)青的只覺得自己的頭嗡了一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又向霍去病確認道：“你說他們是誰？”

    “左邊的是單于叔父，右邊的是單于用著的國相?！?/br>
    霍去病瞧了瞧這兩人，覺著自己應沒將他們兩記差了。

    然后他又開口補充道：“原本還有個什么籍若侯，要被現(xiàn)在的匈奴單于叫祖父的。可惜他老人家見了我們非得帶人上馬反抗，還沖在最前。我一不留神，下手重了，然后他就傷重沒了，帶不回來，只能割了頭顱?！?/br>
    衛(wèi)青聽著外甥的形容，幾乎可以說是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凝視著自家外甥好一會兒，才顫聲問道：“你這一趟，到底是殺去了哪里？”

    他心底已經(jīng)有了一個猜測，但是他不敢信。

    可霍去病押著的兩個人又提醒他，大約那個猜測就是真的。

    “匈奴王庭啊，除了那兒，我還能從哪里捉了這兩人到你面前?！?/br>
    霍去病用理所當然的語氣確認了衛(wèi)青的猜測，又問了李敢一句：“咱們這一趟斬殺了多少人來著，我記著應是差不多兩千人吧？”

    這一趟回來后，李敢臉上的陰鷙已全部消弭。

    此刻聽了霍去病的問題，他便笑著答道：“是兩千零二十八人，包括匈奴祖父等一系列匈奴貴族。我已明確記在書簡上了，衛(wèi)將軍要看可以先看看。”

    “對?！被羧ゲ↑c點頭道：“我可不要那么多俘虜，所以盡斬殺了，省的日后又犯我邊城。牛羊不好吃也不好帶，湊足了干糧我也就沒管，最后只抓了這兩個人回來給舅舅你看看?！?/br>
    衛(wèi)青合了合眼平穩(wěn)了心緒，念起自己這些日子對他的日夜擔憂，到底還是沒忍住追問道：“你怎么能、怎么敢殺去匈奴王庭的？”

    “舅舅知我前兩年一直都在朔方一帶，摸清了匈奴人逐水草而居的特性，所以能輕松找出他們的蹤跡。我清掃了幾個部族，未遇到多大的抵抗，稍一觀察便發(fā)現(xiàn)他們成年者少，更是無多少騎兵，于是猜出匈奴伊稚邪單于必是已聽說了舅舅你那邊的動靜，率大軍趕去了。他們后方王庭必也是最空虛的時候，我當然要去占這個便宜?！?/br>
    霍去病興致勃勃地說完，又向衛(wèi)青討教道：“依我這次的戰(zhàn)功，舅舅你覺著陛下應是能給我封個侯的吧？”

    衛(wèi)青說不出話來——霍去病的封侯是必然的。

    自己率十萬人之眾，也不過是斬獲不到兩萬人，俘獲一位匈奴右賢王和十幾個匈奴小王。

    霍去病倒好，僅帶著八百人竟就去匈奴王庭殺了個來回，創(chuàng)下了兩千余人的斬獲功績，這一役已無人能蓋過他的光彩。

    自己原還想著讓這小子吃個虧長記性的，結(jié)果他卻是銳氣更足。

    衛(wèi)青想到這兒又釋然了，事實已證明了自己的外甥就是天生的將才，無需將棱角打磨圓潤變得沉穩(wěn)。

    既然他天資就是一把尖刀，何必非逼他作重錘？

    第140章 冠軍侯   你愿意嫁給我嗎

    這一役戰(zhàn)果的補充被特使呈遞到了劉徹的桌案上, 而衛(wèi)青的大軍也已經(jīng)踏上了歸程。

    劉徹將霍去病的斬擄文書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一連道了三聲好。

    他此刻的心情不只是得知漢軍戰(zhàn)果又添一筆的高興，更有為自己的學生、甚至可說義子而生出的自豪情緒。

    衛(wèi)青取勝只能證明他是個有識人之明, 又用人得當?shù)牡弁酢?/br>
    君臣相得的佳話算不得太新鮮, 古來有之。

    然而霍去病是自己親自教養(yǎng)在眼前的少年，首度出戰(zhàn)就創(chuàng)下這樣功冠全軍的功績, 這榮耀有一部分是要算在自己頭上的。

    劉徹一時興奮難當，幾紅了眼眶, 立刻就琢磨起了應該封賞霍去病個怎樣封號的侯爵才好。

    侯爵的封號多用的是他們食邑封地的名字，或是古來有之的稱呼。

    然而劉徹聽了個遍仍覺得不滿意, 認為這些封號沒有一個配不上霍去病取得的功績。

    直到他聽聞封號也可與此人取得的功績有關(guān)，忽地靈光乍現(xiàn)，喜道：“既是如此, 霍去病這回功冠全軍，朕便封他作冠軍侯！”

    這封號實在過分猖狂了, 十六歲少年只一戰(zhàn)便得冠軍之名, 壓在其他所有將軍的頭上，豈不是要叫那些資歷深的老將都不痛快？

    衛(wèi)子夫從不問劉徹的決議，聽聞劉徹有意用冠軍之名也是心中惴惴。

    及至霍去病將抵長安的前一天，她還是忍不住來到劉徹面前, 勸他另取個封號予霍去病。

    她擔憂日后霍去病再出戰(zhàn), 無法取得這么亮眼的功績，會有人質(zhì)疑他的封號，會傷著他。

    劉徹完全沒聽進去, 但衛(wèi)子夫因殷殷關(guān)切霍去病才來勸說自己，他也不好直接回絕。

    于是他側(cè)臉問在自己不遠處坐著的曹盈：“盈盈覺著冠軍侯這個稱呼適合去病嗎？”

    衛(wèi)子夫本以為曹盈向來謙遜，應也會懷著與自己同樣的心思勸說劉徹。

    可是小姑娘聽了劉徹的問話卻是目若星辰閃爍, 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毫不猶豫地答道：“再合適不過了！霍哥哥這次取得的功績合該有冠軍之名，日后他也絕不會墮了這個名號！”

    曹盈話畢才注意到衛(wèi)子夫面上的憂色，又斟酌著用詞勸慰道：“衛(wèi)娘娘你別憂心，霍哥哥本就是舅舅教出來的學生，原就和其他將軍不同。你看他這次不就以十六歲之齡、驚世之功證明了這一點？軍中戰(zhàn)功比資歷更重要，既冠軍之稱與他匹配，其他將軍也不會針對他的?！?/br>
    她這一番話實在貼合劉徹的心意，正戳在劉徹的爽點上。

    劉徹越看曹盈越覺著欣喜，只覺這兩人一個在自己身邊思為自己解憂分愁，一個在戰(zhàn)場上取得不世之功為自己面上添光，真是再般配不過了。

    當下將她與霍去病賜婚成一對的想法幾遏制不住。

    不過他已答允了讓霍去病親自來問曹盈的意見，便只能壓下了這想法，只向曹盈招了招手讓她走到自己身邊。

    少女五官承了七分母親的明麗大方，只那三分銳氣逼人的氣質(zhì)被她病骨消磨，沒了第一眼的驚艷感，卻是越看越覺著耐看。

    劉徹心中不禁有些感嘆。

    曹盈周歲時即被送入宮養(yǎng)在竇太皇太后膝下，也可說就是成長在自己眼前，原來在他不曾注意的時候就已經(jīng)將到可以出嫁的年齡了。

    當真是時光飛逝。

    淡淡的傷感很快就被知自己鐘愛的兩個小輩將攜手的歡樂取代，劉徹開口道：“這一趟霍去病回來，我許了他不必首先進宮見我回報情況?！?/br>
    聞聽劉徹給與霍去病的特許，曹盈眼神透出了些茫然之色。

    得勝的將軍們回到長安后按常理都是需立刻進宮的，劉徹特許霍去病不必這樣做，有什么特殊寓意嗎？

    “他一定會首先去見你，因他想要詢問你一件事?！眲乜粗约和馍哪抗庠綕u柔和，問道：“去病應也提前與你打了招呼吧？”

    “是，他說他回來后會有一個問題想要問我?！?/br>
    曹盈回憶霍去病出征與自己告別那天說的話，不經(jīng)意回想起了那個落在自己額上的吻，便又生出了些羞意。

    她偷偷別開了自己的目光，卻因俏臉微紅泄露了心思。

    劉徹也不說破她和霍去病的情緒，只怕到時候曹盈因羞說不出話就讓霍去病誤會被拒絕了，因而和藹笑道：“他這次征戰(zhàn)功勞苦勞皆有，聽說還受了傷，你可不能再讓他傷心了。”

    曹盈仍是不知劉徹這是和自己打什么啞謎，只因劉徹話中的霍去病受傷提了心，細問道：“傷得可還重嗎，已尋了醫(yī)師問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