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樂很無奈：「那我再找你。」

    說罷，他轉身向四班的教室走去。剛走出幾步，就聽到姜庭叫住了他。

    「哎?！?/br>
    楊樂下意識地回過頭，看到姜庭把手伸向他，指間夾著一包紙巾。

    「給你……」姜庭指指自己的額頭。

    楊樂接過紙巾，還沒來得及說謝謝，女孩已經(jīng)快步跑進了教室。

    姜玉淑對女兒帶回來的深紅色長裙感到奇怪。姜庭解釋了一番之后，她才恍然大悟，隨后就嗔怪了女兒幾句。

    「你這個小家伙?！顾c點姜庭的額頭，「參加課外活動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我就是個龍?zhí)?，臺詞也沒幾句?！菇ヂ唤?jīng)心地吃著蘋果，「我自己都沒當回事?！?/br>
    「排練不耽誤學習吧？」

    「午休時才排練?！?/br>
    「行?！菇袷绶粗罴t色長裙，「料子還可以啊。咦，你是不是拿錯別人的衣服了？」

    她把長裙的領子湊到眼前：「蘇琳？」

    「沒有?！菇コ聊艘粫?，「我是頂替她的?！?/br>
    「哦。這個蘇琳怎么不演了？」

    「她退學了?！?/br>
    「退學？」姜玉淑很驚訝，「都高二了還退學？為什么啊？學習成績跟不上？」

    「不知道?！菇サ椭^，「她是四班的。」

    姜玉淑嘀咕道：「這家長是怎么想的，好歹讀完高中啊?！顾弥路呦驎溃肝?guī)湍惆衙指某赡愕陌?。?/br>
    「不用?！菇ヌ痤^看著她，「就那么著吧?！?/br>
    「改了吧，衣服上帶著別人的名字，怪別扭的?！?/br>
    「真的不用?！菇サ膽B(tài)度很堅決，「反正演出完了還得還回去?！?/br>
    「行吧。」

    姜玉淑走進洗手間，把裙子塞進洗衣機。倒洗衣粉的時候，她突然想起那個在校門口和姜庭說話的老人。

    無名尸體查找未果。

    救助站里沒有體貌特征相符的，甚至連年齡相仿的女性被救助者都沒有。

    顧浩捏著簽字筆，站在那張白紙前猶豫再三，還是沒有把「死亡」兩個字涂掉。盡管他很想這么做。

    邰偉帶來的調(diào)查結果并不能完全排除蘇琳已經(jīng)死亡的可能性。城市那么大，陰暗的角落那么多，更不要提穿城而過的河流——讓一個人悄無聲息地消失太容易了。

    顧浩坐在床邊，一邊吸煙一邊看著紙上的人名和縱橫交錯的連接線。正想著，電話鈴突然響了。

    拿起話筒，顧浩剛喂了一聲，就聽見對方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他的心臟也劇烈地跳動起來，立刻猜到了致電者的身份。

    果真，幾秒鐘后，杜倩的聲音幽幽地傳來：「你可真行，我不找你，你就不聯(lián)系我？」

    顧浩一時語塞，干咳了兩聲之后，訥訥地說道：「鄰居家出了點事……」

    「這跟你有什么關系呢？」

    「都是熟人嘛?！诡櫤平Y結巴巴地解釋道，「能幫一把就幫唄，反正我也沒什么事?！?/br>
    「嗯，你可真是個熱心人?！苟刨环路鹕骂櫤坡牪怀鲎约撼爸S的意思，「是啊，你多閑啊，把客人扔家里，自己跑人家門口偷聽去。」

    「不是那么回事兒。我……我找機會再跟你解釋吧?！?/br>
    「得了，我沒心思聽這些?！苟刨伙w快地打斷了他，「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顧浩有些莫名其妙：「考慮什么？」

    「老年大學啊。」杜倩的音量陡然提高，「你不是忘到腦后了吧？」

    「沒有，沒有?！诡櫤朴貌弊訆A著話筒，拉長電話線，從床尾處拿起那一摞宣傳單，快速翻動著。

    「書法班吧，這個好，修身養(yǎng)性的?！?/br>
    杜倩的嘆息聲從聽筒里傳來：「你看看開課日期，書法班只有秋季才開班?！?/br>
    「那就素描吧，象棋也行?！?/br>
    聽筒里只有沉默。顧浩不敢貿(mào)然開口，只能耐心等待著。最后，他實在忍不住，小聲問道：「你覺得怎么樣？」

    「交誼舞，就這么定了?！苟刨伙w快地說道，「今晚就有課，六點半到八點，工人文化宮一樓牡丹廳?！?/br>
    「交誼舞？」顧浩慌了，「我都多少年沒跳過了，不行，不行?！?/br>
    「那玩意一練就會，何況你還有基礎。」杜倩的語氣不容辯駁，「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給你報名，六點半到八點，你別忘了?！?/br>
    「要不等等吧，不是需要提前……」

    「你去不去？」

    「去?！?/br>
    這時，門上突然傳來叩擊聲。

    「來了?！诡櫤茮_門口喊了一聲，隨即又轉向話筒，「家里來人了?！?/br>
    「老東西，還真閑不住?！苟刨坏恼Z氣里既有嗔怪，又有喜悅，「牡丹廳啊，實在想不起來你就記著蔣大為?！?/br>
    「放心，忘不了?！?/br>
    「行，晚上見?！?/br>
    「晚上見?！?/br>
    顧浩掛斷電話，快步走到門口，拉開門，看到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站在走廊里，身后還跟著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

    中年男人沖他露出笑容：「顧師傅，抱歉打擾了?！?/br>
    「你是……」顧浩遲疑了一下，立刻認出他是教育局德育科的那個人，「徐科長吧？您怎么來了？」

    他側身讓開，招呼他們進屋。

    「家里空間小，你們隨便坐?！?/br>
    顧浩拉過兩把椅子，自己坐到床邊上。

    「這不是您上次來局里咨詢那件事嘛?！剐旄笨崎L蹺起二郎腿，「我們跟四中聯(lián)系了一下。校方也在積極幫您尋找這個學雷鋒做好事的學生。但是，始終沒找到。」

    「嗯?！?/br>
    顧浩心說你們能找到才怪。他把視線投向那個女孩。染成栗色的卷曲長發(fā)，面容姣好，能看出還化了妝。雖然也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但是從敞開的衣領處能看到脖子上細細的金項鏈，腳上的運動鞋也是名牌，價值不菲。

    女孩臉上看不出拘謹?shù)纳駪B(tài)，反而在室內(nèi)東張西望，頗不怕生。

    顧浩站起來，拿起暖水瓶放在電視機旁邊，擋住墻上那張寫滿人名的白紙。

    「您別忙了?！剐旄笨崎L繼續(xù)說道：「其實，沒找到也很正常。畢竟咱們在德育這一塊常抓不懈，學生整體素質都有提高。人人都會去做好人好事，記不起來也在情理之中，您說對吧？」

    顧浩點點頭：「沒錯?！?/br>
    「所以，教育局和學校商量了一下，您看這么處理行不行？」徐副科長仿佛受到了鼓勵，「咱們重點要宣傳的是當代中學生的精神風貌。那么，具體是誰做的，并不重要，關鍵是要讓全社會感受到我們的德育工作確實有很大成效?！?/br>
    「我明白了?！诡櫤浦钢改莻€女孩，「這是個替身，是吧？」

    「也不能說是替身吧?！剐旄笨崎L似乎對這個詞不太滿意，「應該說是代表。這孩子是四中推薦的，各方面表現(xiàn)都很不錯。個人形象什么的，也很好?！?/br>
    「嗯，確實不錯?！诡櫤浦幌肟禳c把他們打發(fā)走，「需要我做什么？」

    「您呢，把當天的情形再跟這孩子講一遍。之后我們會找電視臺的人來，分別采訪您和這孩子，爭取下周就上新聞?！?/br>
    女孩的眼睛亮起來，似乎對上電視這件事非常期待。

    顧浩笑了笑：「先對對詞兒是吧？」

    「也可以這么說?！剐旄笨崎L無奈，「至于時間，就說前幾天吧，下大雨那天?！?/br>
    「行?！诡櫤妻D向那個女孩，「你叫什么？幾年級幾班啊？」

    「我叫馬娜?！古⒆鄙眢w，聲音清脆，「四中高二四班的?！?/br>
    「嗯？」顧浩一怔，腦子里隨后就快速運轉起來，「四班？」

    女孩點點頭，笑容燦爛：「是的。」

    顧浩突然傾身上前，緊緊地盯住她：「你們班里還有姓馬的嗎？」

    「什么？」馬娜被嚇了一跳，「就……就我一個，怎么了？」

    顧浩的目光中充滿了審視的意味：「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做生意的?！古⒎路鹗且恢淮题⒖特Q起了全身的尖刺，「怎么了？」

    「隨便問問?！诡櫤拼瓜卵燮?，伸手從衣袋里拿出香煙，「平時和同學們相處得怎么樣?。俊?/br>
    馬娜瞪著眼睛，不說話。

    顧浩點燃香煙，又轉向徐副科長。后者也有些蒙：「應該還不錯吧，畢竟是學校推薦過來的。顧師傅，你打聽這些干嗎??？」

    「我得配合演出嘛?！诡櫤坪呛堑匦ζ饋?，指指馬娜，「我得了解一下這孩子啊。」

    「嗐，差不了?！剐旄笨崎L擺擺手，「你就把助人為樂那件事跟她說清楚就行?！?/br>
    顧浩上下打量著馬娜，似乎要把她的樣子深深地刻畫在腦海中。在他的注視下，女孩越來越慌，在椅子上扭來扭去，不再敢跟他的視線接觸。

    徐副科長越發(fā)莫名其妙：「顧師傅？」

    「還是深入了解一下吧。」顧浩依舊盯著馬娜，「要不，對那孩子也不公平，你說呢？」

    馬娜低下頭，小聲嘀咕著：「什么啊，學校讓我來的……」

    「那是個跟你差不多年齡的女孩?！诡櫤埔蛔忠活D地說道，「一米六五左右，單眼皮，很瘦，臉白白的，說話輕聲細語，但是很有禮貌。你認識她嗎？」馬娜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干嗎??？審犯人??？不就是上個破電視嗎，我不去了還不行嗎？」

    說罷，她轉身向門口走去，氣沖沖地拉開門出去了。

    「哎！這孩子，怎么說走就走呢？」徐副科長也急了，起身追了過去，走到門口，又轉向顧浩，「顧師傅，你這是……」

    顧浩攤開雙手：「我也沒說什么啊?！?/br>
    「這……這事鬧的?！剐旄笨崎L看上去心煩意亂，「行吧，我回頭再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