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身帶著淘寶去異界 第248節(jié)
精靈眨著眼睛,只是一墻之隔,這兒連空氣都不一樣了,醫(yī)院散發(fā)出來的帶著涼意的石灰氣味是寂靜的,撲面而來的熱風則是喧鬧的,雖然這片城區(qū)其實并不吵鬧,管理者讓人們沒有多少時間和理由吵鬧。以數萬計的人聚集在有限的土地上,連呼吸都能形成一處熱島,但在這個炎熱的季節(jié),梅瑟達絲同伙伴一同走入街區(qū),卻不覺得焦躁壓抑,用動力煤油驅動的拖拉機以遠勝人力的速度整理出大片土地,工業(yè)城的開拓者們有足夠的余裕,以建設城市一樣嚴謹的態(tài)度對待這片安置區(qū),所以眼前的城區(qū)街道平直開闊,屋舍整整齊齊,道旁溝渠流水潺潺,甚至同樣有豐茂的路邊菜圃。 若非這些住所都只是低矮茅屋,在菜圃間撲蟲的孩子衣衫襤褸,走在路上的成年人數量寥寥,大多身形消瘦,望向他們這些穿著工作服戴著口罩的人時神態(tài)拘謹,這里實在不太像一個臨時的災民聚居地。 他們走過街區(qū)小廣場,廣場中搭了一個臨時的草棚,幾個很大的木桶一字擺在桌前,有人守在稱量器具后,看到工作組走過,也對他們點了點頭,有孩子拿著裝得半滿的布袋跑過來,他就低下頭接過,把那個臟兮兮的袋子放到天平上。即使隔著一段距離,精靈也能嗅到蟲子汁液透過布袋散發(fā)強烈的氣味,這些被擰掉了腦袋的蟲子和那些被照料得不錯的蔬菜一樣,都會換成只給孩子能使用的貨幣,他們可以用來繳納學費和在學校里加餐,雖然條件所限,他們一日只上半天課,但只有上過了學,他們和他們的父母才能獲得進入“真正的瑪希城”的許可。這給了他們很大的動力。 孩子們在努力捕捉能給自己帶來收入的蟲子,除了他們自己的一些小爭端,這兒沒有什么人會給他們傷害,何況廣場上的收蟲人也是他們的看護人,還學過一些處理傷情的小技巧。這些孩子的父母已經早起前往工地,因為住宿區(qū)嚴禁明火,所以孩子們只有先去學校,成年人也必須通過他們的工長才能領取早餐票,雖說外邦人的伙食不太頂餓,可這遭瘟的年月,除了瑪希城還有哪兒能讓人頓頓飽餐?他們有自己的土地,年景最好的時候都不敢想呢! 何況外邦人與其說是在榨取他們的勞力,不如說是寬容的師傅在教導弟子,經過了幾個適應階段才來到這片安置區(qū)的災民大多曾是農民,粗糲的手掌只握過農具的木柄,使用得最多的工具是自己的身體,要他們跟著工長擺弄那些錘鏟斧釬,刀剪針鑿,那實在是為難他們石頭般的腦袋了,時常有人不小心弄傷自己,但很少有人叫苦逃避,質疑這些學習的意義。 他們告訴自己的伙伴和孩子,人不能這樣愚蠢。 搬移到這片區(qū)域的居民是在行為上差不多已經完全馴化的,他們都表示過成為瑪希城的新居民的強烈希望,離他們成為真正的居民也只差一兩個流程,雖然也定時有人去了解他們的需求,觀察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但安置區(qū)的工作重點已經不在他們身上了。 災民工作真正的重點始終在容納區(qū)和觀察區(qū),也是精靈和她的伙伴這一趟行程的終點。東城區(qū)一半以上的工作組都集中在那兩三個區(qū)域,領主和教會針對外邦人的猛火戰(zhàn)術已經快要燃盡他們的薪柴,每日新增災民的數量明顯地下降了,但容納區(qū)和觀察區(qū)的維持壓力仍然很大,一個工作組對應一個街區(qū),一個骨干成員要負責面向一百五十到兩百名災民,工作中還有一定的可能被傳染病癥,災民將抗生素視為萬靈之藥,工作組不會有這種誤會。不過跟實踐中遇到的其他問題比起來,這點風險并不值得特別在意。 逃到瑪希城的人們被自己的領主拋棄,失去了土地,艱辛跋涉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精神上難免惶然,加上瑪希城已經沒有教堂和教士,他們也找不到一個熟悉的偶像來承擔心靈的寄托,“外邦人”強硬的管制在這時反而讓他們感到了安定。于是理所當然地,災民們依照過往認知將這些外邦人視為新的領主、新的主人和保護者,然后由此尋回他們熟悉的那種生活。 他們覺得自己應該回到那種生活,因為他們從祖輩起就是那般度日,血脈中沒有流過一滴智慧之血。 然而“外邦人”是這樣地強大和慷慨……于是他們表現得更為順從了,但這不是工作組想要的。 工作組想要的是讓他們再也不能回到過去,于是人們用羔羊一般的順從反抗他們的工作。 他們唯唯諾諾,言聽必從,可是從來做不成什么像樣的東西;他們努力地去達成失敗的結果,也會深感羞恥,下一次卻依然如此;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面對贊賞,反而欣喜地接受懲罰……雖然真的這樣搗亂的人不多,卻大大增加了安置工作的難度,人的精神意識不是泥土可以隨意塑形,一些管理手段有效,卻難說能否長期作用,工作組必須考慮得更長遠一些。 于是落到實處的工作就變得更為繁瑣和艱難,在梅瑟達絲同事收集的資料中,工作組也會有些訴苦和抱怨,這些問題大多能夠得到立即的回應,也有極少的幾個會變成專門的會議,臨時政府以一種堪稱嚇人的效率處理了幾乎所有可能的危機,精靈查閱資料時都有些心驚rou跳,看階段總結時,卻又似乎一切都在他們的預料之中。梅瑟達絲試探自己的同事時,他們平常又驕傲地回答她:因為工作組接受任務的時候已經知道,管理事務涉及的群體越大,越多矛盾的因素,越有可能發(fā)生不在預案之內的狀況,如今絕大多數的困難都是可以解決的,最終他們還是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事實證明了他們的方向是正確的。他們不是只有自己。沒有什么可怕的。 精靈暫時不能對此評價。在她提出參與外務的要求之前,在相關的工作記錄里,梅瑟達絲還有另一個發(fā)現,那就是明明工作組要承擔的使命是這樣沉重,卻沒有遷怒,沒有將那些軟弱又頑固的災民當做負擔,相反地,他們懂得為何人們時常表現出固執(zhí)和愚昧。 ——這是一種多么教人詫異的情感才能? 似乎有一種后天的稟賦決定了他們有這樣的表現,梅瑟達絲敏銳地發(fā)現了這種才能,或者說這種意識自覺在瑪希城諸多決策中產生的影響,她不知道那位殿下是否能感受到這些,但他通過實際行動放大它們,決定了整個瑪希城的賑災方案。 在布伯平原的其他領主都難以保證領下人民生存的時候,瑪希城的臨時政府在安排專人進行災民的精神衛(wèi)生工作。精靈知道這種工作的價值……卻不因此減少半分震驚。 她在世界的這一端代行女王的意志,要為她的王和故鄉(xiāng)觀察這場正在發(fā)生的戰(zhàn)爭。這場戰(zhàn)爭不僅僅發(fā)生于現實,不僅僅是一個統(tǒng)治者取代一些統(tǒng)治者,術師催生了這個世界仍未出生的一種力量,它嶄新,蓬勃,需要尋找、并且會自主尋找屬于它生長的空間,它的根須要深入大地,還要進入人的靈魂。雖然習慣使用語言工具的人常有一種賦予事物過多意義的惡習,但哪怕僅就眼前所見,梅瑟達絲也不認為她能找到多少合適的詞句給瑪希城本身定義。 精靈從工業(yè)城來到瑪希城一路而來遇到的絕大多數人,包括術師在內都將瑪希城的賑濟工作當做城市建設的一項來對待,他們身上有一種平和的、卻又天經地義的態(tài)度,同這個秩序體系之外的其他人與事形成了鮮明對比,他們不特別拔高自己的行為目的,精靈作為第三方記錄者,卻不能輕視他們這些實踐活動在更廣泛層面上可能導致的風暴。 第386章 災民的一些日常 當精靈暫時摘下口罩向人們介紹自己時,九號街區(qū)的居民產生了一些比較明顯的反應。無論生活如何困頓,人類對美的感知都不會完全消失,何況這批即將轉入安置區(qū)的新居民生活已經不算困頓——無論比起跟他們過去任何一個時刻。 精靈希望以普通工作者的身份開展自己的活動,但她本人的種族本身自有特殊性,工作組內部進行了一次簡單的討論,很快就為她選擇了一個互助小組作為她的采集對象。精靈并不認為這種好意讓她失去了自由,而且他們的推薦對她而言確實相當合適。然后她見到了那位小組長,一個臉上有燒傷疤痕的褐眸少女。 這個女孩只有十五歲,精靈了解到她不僅是九號區(qū)街道第二互助組的組長,還是本街區(qū)捕蝗隊的隊長,以這樣的年齡管理超過三十名成年人,這個孩子的能干是毫無疑問的,不過能成為重點后備名單之一,她并不是一個只懂得溫順服從的人。能在被親人拋棄后帶著五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跟上逃離領主的大隊伍,最終全員來到瑪希城,這位少女的這份勇氣和堅毅無論在什么時代都是耀眼的。 精靈和她打了招呼,詢問她的姓名,少女雖然表現得有些緊張,但仍口齒清晰地回應了她的問題,兩人交談幾句后,這位叫夏拉的女孩通過努力不去直視梅瑟達絲的眼睛來讓交流順利進行,梅瑟達絲沒有感覺到冒犯——她同那位黑發(fā)的龍子殿下說話時也是這種態(tài)度呢。 她們沒有坐下來交談,精靈找到她的時候,這位姑娘已經帶領她的組員完成了街道今日的輪值作業(yè),男人換好了各屋的水罐,清洗了便桶,女人打掃了街面,整理了菜圃,孩子也由街道的大孩子送去學校和小廣場,完成這些例行工作后,他們就要一起去居住區(qū)外捉蟲了。精靈想了解的正是他們真實的生活,于是欣然隨行。 精靈的加入讓這支隊伍的氣氛發(fā)生了變化,人們偷偷地打量她,即使口罩掩去了精靈大部分的容貌,讓她并不特別醒目。而在被他們觀察的同時,精靈也在觀察著他們。 這支捕蝗隊的成員男女性別比大約是一比三,所有人都穿著一樣的衣服,拿著差不多的工具,看得出不少成員間有親屬關系,這種關系大多是夫妻或者兄弟姐妹,沒有一個老人。越是后來到瑪希城的災民中的老人越少。精靈知道人與人抱團時對外人會有天然的斥力,一同經歷過災難的親屬會有更強的凝聚力和更大的排他性,但她沒有在這些人的注視中感覺到明顯的惡意,他們對她是好奇的,評估的,也有一些畏懼,他們沒有把她視為怪物異類,也沒有把她當做一個“普通女人”——一種在世界的幾乎所有角落都最容易被損害的身份。這不是因為人們通過外表知道了她的力量,而是因為——精靈低頭同夏拉說話時,一塊醒目的黑色胸牌會從她的胸口垂下來。 夏拉胸前也有一個相似的牌子,不過是原木的。 這位少女領隊并不多話,但她誠實、認真,能準確理解精靈提出的問題然后做出回應,兩個人的交流沒有什么困難的地方。精靈只要愿意作出姿態(tài),獲得常人的好感并非難事,所以她很快感受到了女孩對自己開放的善意。 “在這兒的生活和過去是不一樣的,很多人開始的時候很不習慣?!本`問夏拉,“你們也會這樣覺得嗎?” “會的?!毕睦f。 “現在呢?”精靈問。 “現在不會了?!毕睦f,“對我們有好處的事情,我們總是習慣得很快的?!?/br> “就算外邦人總是強迫你們?” “沒有,沒有人強迫我們?!毕睦f。 “工作組總是差使你們去干活,這也不是強迫嗎?”精靈問。 “我們是得去干活,但那不能叫強迫?!毕睦J真地說,“一個人生病了要喝熱水,你給他熱水不是強迫,一個人沒有住的地方,你給他磚頭和茅草不是強迫。一個人摔斷了腿,你把那條腿用木板夾起來,就算那真的很痛,那也不是強迫。一個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的年紀,你給他紙筆,讓他學習寫字和算術,那同樣不是強迫?!?/br> “可是他們讓你們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更難,比如蓋房子很難,寫字和算術也不容易?!本`說,“有一些人覺得那不是應該讓他們去干的,他們不用去做那么多也能活下去。” “如果他們不用干這些能活下去,他們是怎么來到這兒的呢?”夏拉問,“他們在老家能活下去,他們跑那么遠來瑪希城干嘛?” “因為外邦人惹惱了不該惹惱的人呀,所以他們被當成了武器,然后毫不留情地丟到這里來?!本`說。 “那是領主老爺想害人,他們不把人命當回事,災荒來了,他們什么都不干,縮在城堡里吃吃喝喝,看著外面的農民餓死,就這樣還嫌他們占了地方?!毕睦f,“只有瑪希城會救人,這難道是瑪希城的錯嗎?” “當然是外邦人的錯呀?!本`說,“有人這么說,外邦人照顧他們是應當的,這是一種贖罪?!?/br> 夏拉抬頭看向她,眼神銳利起來。 “誰?”她質問,“是誰說了這樣的話?” “我不知道是誰,我只是聽說有人只因為說了這樣的一句話被趕走?!本`說。 “你聽誰說的?”夏拉問。 “入關檢錄組每天都要上報人口數據到通訊處的呀。”精靈說,“我在編輯室聽到了他們說起這樣的人?!?/br> 夏拉跟她確認了好幾個名詞后接受了這個信源?!氨悔s走的人活該?!彼f,“怎么能讓這種壞心肝的人來到瑪希城呢?” “你認為瑪希城市沒有錯,那些說壞話的人是不對的,很多人也是這么想的,不過那些被趕走的人說,這是因為你們拿到了外邦人的好處,所以就不顧別人的死活了?!本`輕聲復述,“你們明明已經變成了外邦人的奴隸,卻還要為奴隸主說話,真是蠢得讓人傷心……” 少女嫌惡地打斷了她:“他們真的走了嗎?” 精靈看著她,“走了?!?/br> 少女幾乎是失望地嘀咕了一聲,為不能去給他們一點教訓而遺憾,她又問:“他們走的時候,身上有瑪希城的東西嗎?” “應該是有的。”精靈說,“我看到規(guī)定說要給他們一點路費?!?/br> “這些渣子……瑪希城對他們的敵人太寬容了。”少女低聲說。 “你認為他們是敵人嗎?”精靈問,“只是說了這些話就會變成敵人嗎?” 夏拉嚴肅地、鄭重地說:“是的,他們是敵人。” 精靈美麗的眼睛彎了起來。 “所以瑪希城發(fā)現了,也趕走她了的敵人,”精靈柔聲說,“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夏拉抬頭看她,片刻后,她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接下來精靈帶開了這個話題,談起了一些日常事務,并主動提起自己在工業(yè)城的一些經歷,一點不意外地,夏拉對這些非常感興趣。她們就這樣一邊交談一邊走過條條街道,路上又多了幾支隊伍與他們同行,人們打著招呼說笑起來,兩名嬌小的女性在這支匯聚起來的人流中漸漸不再顯眼。人們匯合成了一支兩百余人的隊伍,不久就走出了居住區(qū),成片的菜田出現在眼前,人們走過這些菜田,穿過一道綠籬,又來到一片農地,雖然打理得粗疏很多,但這里仍生長著作物,農地之后又是一道綠籬,又是一片土地,然后又是一道綠籬……他們足足通過了五道綠籬形成的隔離帶。 所有人都能聽見了風聲,穿過最后一道被啃咬得坑坑洼洼的綠籬后,眼前豁然開朗。 與此同時,精靈的耳朵噌地拉直了。 在眾人面前,黃綠色的原野鋪展到遠方,日光熱烈,卻照不散盤旋在原野上的灰綠塵霧。因為那不是霧,那是蟲的旋風。風暴般的振翅聲鋪天蓋地。 這實在不是多見的場面,捕蝗隊的許多人也發(fā)出了哇哇的叫聲,一是這可怕的災情,而是為驚嘆臨時政府對蟲災準確得可怕的預測。精靈定定地看著這幅景象,直到什么東西有力地彈到了她的身上,她輕輕顫抖一下,夏拉轉過頭來,眼明手快地從她衣袖上摘下一只大腿粗壯的蝗蟲,擰斷頭丟進腰間的袋子。捕蝗隊的人們開始將衣袖卷到手肘,一邊走向不遠處的一個集合點,工作組的人早已寬闊的草棚檐頂下等候,捕蝗隊的人們在簽到本上按下手印,同時歡喜地談論所見的蝗情,估算著今日的收益。 精靈站在草棚外,神情猶豫。但幾經猶豫,她還是走了過去,夏拉已經和其他隊長一起領到了紗網,一一分發(fā)到隊員手上,然后她帶著她的隊伍離開了這個集合點,奔向前方的廣大戰(zhàn)場。 精靈看著他們張開紗網,迎風而行,無數蝗蟲迎面而來,成千上萬地投入那張輕盈的紗網之中,即使它們已經沉甸甸地墜下,捕蝗人仍然高舉著袋口,在周圍揮舞著草葉,不斷將蝗蟲引誘、驅趕到網中去,直到從網中跳出來的要比他們趕進去的更多,才用活扣扎起來,成袋地送往集合點,紗網的數量是有限的,另一些人蹲在暫時變得稀疏的地面上,刨開土石,掘出蟲卵,篩去沙塵放入袋中,相比成體的蝗蟲,這些蟲卵的單價要高很多,又有一些隊伍花了一些時間從遠處找來許多青色的茅草,扎成中空的草籠,然后圍著這些草籠不停歇地采摘紛紛而至的蝗蟲……最近數日正是蝗災的高峰期,這場生物天災仿佛無窮無盡,一個又一個彈動著發(fā)出沙沙聲響的網袋流水般送到集合點,很快就在草棚外堆疊成丘,但大地上的蝗蟲數量似乎看不到什么減少。 人的力量在這場災難前似乎是徒勞的,口罩和額發(fā)擋住了精靈的大半面孔,她時不時看看草簾外的原野,一邊利落地協助工作組稱重,記錄和搬運這些活蟲子。她沒有在工作組中,也沒有在捕蝗隊的人們身上感受到一點沮喪。 中午很快就來到了。他們在一起吃了午飯,主食是薯餅和蔬菜豆腐湯,蔬菜和豆腐都給得很多,今天還有小小的糖塊和一把蓬松香脆,如同草米一樣的食物作為零食。精靈多看了這些“炒米”兩眼,看到了那些拱節(jié)圓環(huán)下規(guī)律的細小觸足。 “?。 ?/br> 她的耳朵又彈直了。 夏拉很新奇地看著她的耳朵,一邊把那些炒米嘎吱嘎吱吃完了。所有人都面不改色,精靈沒有問他們是否知道這是什么食物。 午飯吃得大多數人都很滿足,處理好餐具后,炎熱的天氣和飽腹感讓人們昏昏欲睡起來,工作組帶著捕蝗隊的隊長們推出來成卷的草簾,沿著草棚外的成排立柱展開,架起,又在地上鋪了一層,很簡單就做出了一個蔭涼又通風的休息區(qū),也有一些蝗蟲跳到了簾子上,不過能夠鉆進來的不多,一些人歡喜地躺到草墊上睡了,另一些人還有一些精神,他們稍稍遠離了那些入睡的伙伴,聚在一起小聲閑聊。 精靈也在他們之中,不過人們對她并不避忌,他們談論今日的收成,自己已經得到的工分,孩子,熟人的閑事,和各種聽來的傳聞,都不是什么新奇的東西,但是精靈能從這些對話中感知他們真實的精神。她沒有見過比術師領域內的人們更喜歡溝通和分享的普通人,那是因為他們日常生活在一種被營造的“高密度的信息環(huán)境”中,瑪希城的安置區(qū)不算是這樣的環(huán)境,但這些即將成為城市新居民的人們受工作組的影響很深,最重要的是,他們在這里得到了非常大的安全感。 外邦人的強大、智慧和對弱者的周全照顧讓他們非常期待成為正式居民之后的生活,他們討論自己會去從事什么樣的工作,是學制衣、做鞋、燒窯、當車夫還是做木匠,或者更出眾一些,被工作組選中,有機會成為他們的伙伴之一,就像夏拉那樣。 精靈有些意外,她意外的是夏拉曾經差點成為一個護士——在瑪希城,由于醫(yī)護工作組的工作直接關系人的生命,實際地位是比較高的,收治區(qū)也一直缺少人手,但在有關工作人員詢問她的想法時,夏拉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夏拉說:“我不會去當醫(yī)生和護士的?!?/br> 即使那已經是發(fā)生在好多天之前的事,其他人還是發(fā)出有些遺憾的聲音,雖然他們并不覺得夏拉是不知好歹。抵達瑪希城時,包括夏拉自己在內的六個孩子都染上了病,所幸他們經過治療活了下來,夏拉在病區(qū)學會寫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當初救治了他們的醫(yī)護人員寫了一封信。 “我不討厭照顧人,我已經有想去的地方了。”夏拉平靜地說,“我想去飼養(yǎng)場?!?/br> “飼養(yǎng)場?”精靈問。 “那可是個好地方!”其他人說。 夏拉也點頭,“是的。飼養(yǎng)場多好啊。那兒養(yǎng)了那么多家畜呢,可不是一兩百只,一兩千只,而是數都數不清的數量,什么老爺的莊園都沒有那么多,可是一個工作組就能管好這樣大的一個飼養(yǎng)場,多么厲害!而且家畜只要好好照顧它們,就會長大,會生蛋,也會生崽子,會一代又一代生下去,它們的rou能吃,皮可以做鞋子,毛可以做衣裳,糞還可以用來做肥料,沒有一個地方不是有用的?!?/br> 她抬起手,五指張開,然后握緊。 “我要是一年能養(yǎng)出一萬只鴨子,”她充滿干勁地說,“總有一天,我們所有人,每天都能吃到rou!” “好!” “能干的小妞!” “我們就等著你了!” 其他人叫起好來,精靈也忍不住微笑起來。 火辣的正午陽光被擋在厚實的棚檐外,草編的幕障輕輕搖晃,微風絲絲縷縷透進來,人聲漸漸低下去,休息區(qū)里一片寧靜,夏拉微蜷著身體,也在精靈身邊睡著了,精靈不用休息,雖然她的外表看起來輕盈纖細,但森林一族先天體能比一般人類好得多,她背靠著立柱,先是低頭寫了一會日記,然后又抽出一張白紙,展開她的寫字板。 午休結束的搖鈴響起,夏拉揉著眼睛爬起來時,精靈已經把鉛筆收回了筆袋,正在折起寫字板。 “這是什么?”夏拉問。 “你看?!本`把那張白紙掉了個個遞給她。 夏拉低頭看去,睜大了眼睛。然后她問精靈:“我可以讓他們也瞧瞧嗎?” “當然可以……只要你們不覺得它太簡陋。” “這怎么能說是簡陋呢!”夏拉說,她小心翼翼地捧著畫跑開了,很快地,人們就在她身邊聚攏起來,發(fā)出陣陣驚嘆之聲。 以精靈往日的審美,這確實是一幅再簡陋粗糙不過的畫,也許連作品都稱不上,但在此時此地,只有速寫這種方式能讓她抓住自己最清晰的感情。在那張白紙上,她記錄的是方才人們圍坐交談,夏拉握拳宣言的畫面,她傾斜鉛筆的尖峰,用擦痕草草描出人的服裝動作,將盡可能細致的線條展現人們的面孔神態(tài),男人在拊掌,有人在大笑,有人咧開了嘴,另一只還在背后撓癢癢,婦女們側著頭看著夏拉笑著,她們簇擁著她,有人拉著她的手,按著她的肩膀,她們眼里有歡喜和羨慕,倒映出少女眼中的亮光,在他們不遠處,入睡的人們面容放松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