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在上 第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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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終于來了。”她笑道。 “殿下喜歡冬日?” 龍四海點(diǎn)點(diǎn)頭:“不止冬日,本宮四季皆喜。春花秋月,夏風(fēng)冬雪,好景美事那么多,何必拘泥于一季?” 公孫瀾望著女子理所當(dāng)然的模樣,熱茶入喉,笑道:“殿下博愛,公孫佩服?!?/br> 兩人在亭中坐了不多時(shí),公孫瀾又道這楓林里有一處清溪,此時(shí)溪水剛剛結(jié)了一層薄冰,冰下紅魚游動(dòng),煞是好看。龍四海聞言,來了興趣,讓隨行的人候在春陽亭里,自己則與公孫瀾一道往楓林中走去—— 兩人在林中小道一陣轉(zhuǎn)悠,怎料未曾找到溪流,天上卻忽而下起了小雨。雨絲雖然細(xì)密,但是不多時(shí)卻已經(jīng)澆濕了龍四海的衣袍,浸透她的鬢發(fā),水珠順著臉頰滴滴落下。 “看來今日咱們是與這溪流無緣了,往回走吧。” 龍四海無奈似的搖了搖頭,難得出游,卻遇上下雨。 公孫瀾側(cè)身,只見她渾身都被雨水打濕,停頓片刻,而后卻是脫下了自己的外袍臨時(shí)作傘,撐在了兩人頭上。 “殿下,恕臣冒犯?!?/br> 他靠了過來,隔著衣衫龍四海都能感覺到他身體溫?zé)?,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淡淡的柏子香。 她抬眼看了一下頭上的外袍,遲疑道:“本宮倒是無礙,但是公孫大人這樣,沒問題嗎?這么冷的天氣……” 她目中閃過一絲擔(dān)憂,公孫瀾見狀,唇角勾起一絲笑意,目光灼灼看她:“臣將外衣作傘為殿下避雨,不知回了通京,殿下可會(huì)獎(jiǎng)賞于臣?” 龍四海一愣,問他:“不知公孫大人想要什么賞?” 略微呆愣的模樣卻惹得公孫瀾臉上笑意更甚:“不知臣可有幸,下次再與殿下出行?” 男子如玉臉上是笑容爽朗,迎面而來的細(xì)雨似是在他臉上蒙上了一層輕紗,卻絲毫不顯狼狽。 龍四海眨了眨眼:“自然……” 兩人沿著原路返回,一路上公孫瀾又說起了些趣事,逗得龍四海笑聲不止。 一片紅楓之中,細(xì)雨小道,一對男女撐著外袍在雨中行走,男子不知說了些什么,逗得女子三不五時(shí)傳來一兩聲愉悅笑意,氛圍恰好。 無人見到,在他們不遠(yuǎn)處,有人一襲黑衣,隱身在碩碩山林間,渾身澆濕,額間滴雨…… 龍四海和公孫瀾回到春陽亭不多時(shí),天空放了晴,看著時(shí)間不早,兩人便一同下山,然而走到半山腰,馬車停靠的地方,龍四海卻讓公孫瀾先行回去。 公孫瀾抬頭,只見她原本帶笑的面容消失不見,眉宇之間隱隱有些陰沉。 “殿下可有什么事需要臣效勞?”他試探問道。 龍四海唇角扯開一絲笑意:“本宮還有些私事,公孫大人先回去吧?!?/br> 聽她說起“私事”,公孫瀾知道這是在告訴自己不要插手,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轉(zhuǎn)身上了馬車,臨走前又提醒道:“夜晚山林之間不安全,殿下還請?jiān)缧┗馗!?/br> 目送著公孫瀾的馬車下了山,龍四海原本勉強(qiáng)掛在嘴邊的笑意徹底消失不見,臉色陰沉得像是能滴水,清喝一聲:“八荒,給本宮出來!” 她聲音里是毫不掩飾的怒氣,聽得一旁阿昭一愣,然而下一刻,只見一個(gè)濕淋淋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兩人眼前。 八荒一襲黑衣,單膝跪地:“參見殿下?!?/br> 阿昭見狀,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 這,這……這兩人不是早就和離了嗎,這八荒怎么還…… 她還來不及反應(yīng),卻被龍四海支開了。 阿昭走后,山林間只剩下了龍四海與八荒二人,龍四海臉上溫柔不再,抿了抿唇沉聲問:“八荒,本宮上次和你說了什么?” 八荒垂目:“殿下說,不準(zhǔn),不準(zhǔn)屬下再跟著?!?/br> “那你當(dāng)本宮的話是耳旁風(fēng)不成?三番四次如影隨形,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想要快刀斬亂麻,八荒卻總是在她眼前晃悠,好說歹勸,就是不聽,像是故意與她作對似的,龍四海心中耐心快要被耗盡,語氣也不客氣了起來。 她話中冷冽是八荒不曾聽過的,每一個(gè)字都如同利箭插進(jìn)了他心里。 她剛才和公孫瀾在雨中漫步,笑得那么開心;可為何轉(zhuǎn)眼對上他,便是這般生氣? 八荒眼前浮現(xiàn)出剛才在楓林里見到的一幕,只覺有什么東西堵在心里面,不上不下的,讓他喘不過氣來,告罪的聲音里帶著哽咽:“殿下……息怒?!?/br> “息怒?”龍四海挑了挑眉,走上前去用手抬起了他的下巴,與他對視,“你陽奉陰違,還要本宮息怒?” 不知為何,她剛才發(fā)現(xiàn)八荒有跟著自己的時(shí)候,并不像前兩次那樣還能體諒,反倒是疲憊之中怒火叢生。 她都避讓到了這種程度,他為什么還不放過她? 非要讓她死在前線才甘心嗎? 想到此,她攥著他下巴的手用了些力:“你還要本宮說幾遍?我不要你了,我不想看到你,不想讓你跟著我,我讓你滾!” 傷人的話毫不遲疑地從她口中吐出,迎上八荒無措心碎的目光,她閉了閉眼,只覺甚是厭煩。 明明對她無意,卻偏偏要窮追不舍,當(dāng)自己是暗衛(wèi),卻又對她陽奉陰違。 她猛然甩手,松開了他的臉頰,八荒卻像一下子失了力,朝一旁倒去。 “咚”的一聲,他摔進(jìn)了還未干的泥坑里,鬢發(fā)摔散,玄色的衣服沾上灰色的泥巴,濕噠噠的沾在身上,狼狽不堪。八荒緩緩地將身子撐起,神情卻有些恍惚,頭腦迷迷糊糊的,耳邊不斷回蕩著:“我讓你滾!” 他陪在龍四海身邊那么多年,從未見她對自己流露出厭惡情緒,可是剛才……他能看得出來,他讓她既生氣又厭煩,這個(gè)認(rèn)知讓他心臟仿佛都在抽搐…… 龍四海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里是nongnong的疲憊:“新府我為你求來了,官職我為你保住了,我們和離了,我也放了你自由,算是仁至義盡了吧……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八荒垂著頭,腦子里思緒紛雜。 她厭了,她不想再看見他了…… 不行,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他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不離開她,什么都可以…… 像是反應(yīng)過來了什么,他三兩下膝行到龍四海面前,抬著頭望著一臉冷漠的女人:“殿下,殿下,屬下知錯(cuò),屬下真的知錯(cuò)了……求您,求您別不要我……您想讓我什么樣,屬下都可以去學(xué),去做,求您將我留在身邊……求您了?!?/br> 他聲音急迫,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任誰聽了,都會(huì)起惻隱之心。 可是龍四海很清楚,就是他這忠心祈求,讓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妥協(xié)。 忠心和愛情,真是兩個(gè)像極了的東西,一樣能讓人奮不顧身,一樣能讓人卑微乞求……一樣能讓人喪命。 “不需要?!边@一刻,她心硬如磐石,聲音冷淡,“你沒錯(cuò),本宮亦不會(huì)留你,快離開,否則本宮便讓常修將你拿進(jìn)昭獄?!?/br> “不要,不要……” 他上前攥住了龍四海衣袍一角,他不敢拽多了,只是一點(diǎn)點(diǎn),卻死死不放手,口中機(jī)械式地重復(fù)著同樣的話語。 龍四海硬了心腸,從他手里拽出自己的袍角,毫不留念的轉(zhuǎn)身離開,卻只聽身后一聲悶響。 轉(zhuǎn)頭一看,只見八荒蜷縮著倒在泥地里,似是沒了意識(shí)。 她皺了皺眉頭,糾結(jié)一瞬卻還是走了回去,拍了拍他的臉頰,這才發(fā)現(xiàn),他雙頰guntang,似乎是燒得厲害,迷迷糊糊間仍在不斷喃喃:“殿下,求您……” 第三十九章 她還活著,一切就都還來得…… 龍四海終究還是沒能忍心將燒成了鍋爐的男人留在春陽山上, 命人將他抬上馬車,搬回了新府。 這是龍四海第一次踏入新府,極目只覺荒涼, 根本不似是人住的地方。院前沒有種植新樹,只有一棵枯萎的梧桐, 在寒風(fēng)里搖曳著蒼黃的枝丫, 孤零零地難看得緊。 蜀皇賜下新府的時(shí)候, 府里沒有家具,需要重新添置,怎料八荒就連添置的家具也甚是簡單, 一張桌子兩張椅子便是前廳所有的擺設(shè),房間里更是簡陋,一張床,一個(gè)盥洗架,一只衣柜,便什么也沒了。 龍四海環(huán)顧四周,皺了皺眉,命人將已經(jīng)燒得快要昏迷的八荒抬回床上,又讓新府的管家何叔去找大夫。 何叔見著滿身狼狽的八荒, 不住地喊著“造孽”,不由朝龍四海和阿昭主仆倆抱怨這府里的主人沒日沒夜地不歸家, 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些什么,回來還帶著傷。 “唉, 就是這只手, ”何叔指著八荒左手,“幾個(gè)月前回來的時(shí)候血rou模糊的,大夫說要好生將養(yǎng)著, 結(jié)果第二天一早,人又沒了……” 何叔五十來歲,八荒和他兒子差不多的歲數(shù),心里不由將這個(gè)新主人當(dāng)作自己的子輩關(guān)愛,怎料這新主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十天半個(gè)月也見不著一次人影兒,一點(diǎn)兒也不知道愛護(hù)自己身體。 他沖著床上的人狠狠地嘆了一口氣,而后轉(zhuǎn)身去尋了府上的大夫,大夫檢查一番,只說是因?yàn)閭诎l(fā)炎,再加上又受了風(fēng)寒,這才風(fēng)邪入體,起了高熱。 他開了些有助于退燒的藥,龍四海派阿昭去廚房給八荒煎了,又拿著勺子一口一口喂給他喝。半昏迷的男人壓根兒吞不進(jìn)去,這藥進(jìn)了嘴,便順著唇角往外流。 龍四海見狀,將男人的身子提了起來,摟近自己懷里,輕聲道:“八荒,張嘴吃藥?!?/br> 她聲音里帶著些沙啞,八荒卻因?yàn)檫@句話微微張開了嘴巴,她將藥送進(jìn)去,他便自己乖乖吞了,順從的模樣讓龍四海頗有些驚訝。 她側(cè)頭,只見男人燒得雙頰泛紅,閉著雙眼緊蹙著眉頭,似是難受的模樣,那張被燒得火紅的唇卻在她將勺子喂到唇邊的時(shí)候,乖巧地張開,任她喂藥。 龍四海嘆了一口氣,似是低語:“你要是真能這般聽我的話,該多好,我總不會(huì)害你……” 感受到龍四海的氣息,原本極為不安穩(wěn)的八荒平靜了些許,但仍舊很難受。他燒得迷迷糊糊,眼前像是走馬燈一樣地放著那些睡夢中的碎片。 北魏出擊,龍四海披巾掛帥,卻只回來一具棺槨…… 他隨著寧鄂回到燕國,數(shù)年謀劃,汲汲營營,終于破了北魏的國,殺了那些北魏人為她報(bào)仇……可是龍四海再也回不來了,縱然他成了所謂什么燕皇,卻想著一個(gè)死去的人,想得入了魔……大破北魏不過一年光景,便隨她去了。 素白的靈堂,漆黑的棺槨,龍四海面無血色地靜靜躺在其中。這個(gè)畫面,成了八荒一生夢魘。 他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不住地?fù)u擺著腦袋,喃喃喊著:“不要,不要……快回來……” 龍四海聽不明他說些什么,單手搭在他的額頭上,卻只覺額頭燙得嚇人,便去拿了冰帕子給他降溫。纖長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臉上打下小陰影,龍四海將頭靠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他,不由自主地拿手去勾勒他的唇和眉眼。 他皮膚燙得嚇人,灼得她指尖輕顫。屋外夕陽西下,月亮東升,龍四海不知在床邊坐了多久,知道八荒額頭上的冰帕子變得溫?zé)?,她便又去換了一塊新的為他搭上。 怎料當(dāng)她的手剛剛碰上八荒的額頭,原本緊閉著雙眼的男人卻忽然一下睜開了眼睛,龍四海冷不丁地撞進(jìn)了他漆黑的眼里。不知為何,她覺得這一瞬間的八荒有些不同,那雙眸子沉得似是能將她溺斃。 “你醒……” 她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男人拉扯著手帶到了自己的身邊,還不待她反應(yīng),一個(gè)不容置疑地吻便落在了她的唇上。男人身上淺淺的藥味在她鼻尖縈繞,他的舌頭撬開她來不及反應(yīng)的唇齒,在她舌尖攻城略地。 這個(gè)吻來得突如其來卻又極具侵略性,男人的氣息將她籠罩,火燙的舌頭在她口中肆虐,似是要將她食入腹中。他身上氣味實(shí)在令她太過熟悉,一時(shí)之間竟也忘記了抵抗,揚(yáng)了頭回應(yīng)這個(gè)吻。 八荒將她固在自己的懷里,伏著身子與她纏綿,直到將她渾身上下都染上了自己的氣息,這才依依不舍似的,舔了舔她的唇角作罷。 “殿下……”他低低喚她,窗外的月光映進(jìn)他幽深眼里染了幾分朦朧,分不清夢境現(xiàn)實(shí)。 龍四海抬頭,只見他臉上仍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一雙眼灼灼看她,似是能將她吸進(jìn)眼底。 她靜靜地看著他,下一刻一個(gè)巴掌打到了他的臉上,將他的頭打偏了過去。 “放肆!”她推開了男人冷冷喝道,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新府。 目送她離開的背影,八荒沒有挽留,眼里卻閃過一絲名為決然的光。 她還活著,一切就都還來得及…… . 寧鄂一行人在通京已經(jīng)呆了兩個(gè)多月,任憑寧鄂好說歹說,八荒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似的,無論如何也不承認(rèn)自己是燕國皇子,寧鄂想要確認(rèn)他胸前胎記也被他冷冷拒絕。 兩個(gè)月來毫無所獲,隨行的寧恕同起了退意,與寧鄂商量著:“父親,咱們在通京已經(jīng)藏了兩個(gè)月,二皇子緊追不舍,再這樣下去也不是個(gè)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