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是我?！?/br>
    明曜垂下眼睛，不敢同明曇對視，緩緩地說：“年節(jié)之間，我居于宮中，恰在某日偷聽到了母妃與皇兄的密談。他們正在籌謀犯上作亂之事，并在期間提到了當(dāng)年暗害先太子的手段，”他攥了攥拳，嘆息道，“大皇兄通達(dá)明義，在世時也曾于課業(yè)上對我頗為照料……我不忍見他薨逝的真相被一直掩蓋下去，又不敢在宮中輕舉妄動，所以才最終選擇將密函寄往林府，請林大小姐代為告知給您?！?/br>
    “……我道為何查不出那封信的來頭，居然會是睿王府啊?！泵鲿业吐曕痪?，扶住額角，心中只覺得啼笑皆非。

    不曾想，婉貴妃造下的孽債，居然是靠她的親生兒子最終揭發(fā)——

    “等等！你方才說，這件事是在他們謀逆之時探聽到的？”

    明曇忽的倒抽一口涼氣，陡然睜大眼睛，上前一把抓住明曜的衣襟，壓根不在乎自己身上沾染到的污泥，厲聲問：“那你既然提前知道了他們的反意，為何沒有把這件事也一并附到信中？如果、如果能夠早做準(zhǔn)備，乾王一黨豈會這般輕易就……”

    “龍鱗?！?/br>
    主位上威嚴(yán)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她的詰問，也讓明曇被憤怒占據(jù)的理智略微回籠。

    “……”

    半跪在地上的少女輕顫了一下，抬起頭來，與明曜盈滿悲涼的眼睛對視片刻，有些茫然地松開手，張了張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堂中一時寂靜了半晌。

    終于，還是明曜率先別開臉，慘笑一聲，慢慢說道：“謀逆造反之罪，即便是身為皇子，最少也要落個流放的下場?！彼p輕搖著頭，語帶不忍，“九皇妹，他們是我的母親與兄長，而我……也自認(rèn)不是什么高義之人啊?！?/br>
    不論如何被漠視，得不到自幼便期望的關(guān)心，但生養(yǎng)之恩總還是存在著的，他無法輕易做到大義滅親，無法親手將母親與兄長送進(jìn)牢獄當(dāng)中。

    “可是，五皇兄，你現(xiàn)在仍然出現(xiàn)在了這里，”明曇直直盯著他的神情，慢慢道，“難道這會兒，便反而懂得何為高義了么？”

    “這是不一樣的，九皇妹?！泵麝讚u了搖頭，“從前他們僅是計劃，我還有機(jī)會能夠極力勸阻；可是，從二皇兄在京城起兵開始，事情便再無轉(zhuǎn)圜之余地——他是絕不應(yīng)當(dāng)、也絕不可能登上皇位的啊。”

    如此倉促謀反，只顧著抓住機(jī)會，卻沒來得及進(jìn)行具體的統(tǒng)籌。明曜是個聰明人，他旁觀者清，根本不認(rèn)為母妃和兄長的計策能夠成功。

    京中禁軍所剩不多，他們能夠鎮(zhèn)壓不假；但卻別忘了，沅州這個地方，可是非?？拷谇P(guān)——

    定遠(yuǎn)大將軍華欽手下的邊疆軍，精銳非凡，以一當(dāng)十都不在話下，難道會比不上明暉手下那幫以人數(shù)取勝的府兵？

    “兒臣如今有王妃，有世子，有整個睿王府，萬萬不能因為他們的糊涂而平白搭上自己?！泵麝邹D(zhuǎn)頭面向皇帝，懇切道，“所以，今日兒臣冒死趕來沅州，將京中之事和盤托出，唯有一個所求：便是期盼在最后清算時，求父皇能夠答應(yīng)兒臣，保睿王府一個安穩(wěn)……”

    皇子謀逆，輕則流放，重則斬首；而與此事有關(guān)的其他人，往往也會被抄家滅族，一個不留。

    明曜是婉貴妃的親兒子，明暉的親弟弟，雖同樣貴為皇子，必不會落得身死的下場，但他壓根不想受到此事的半分牽連。

    睿王府是他的小家。他不愿讓自己以及世子的前程，都盡數(shù)毀在這對糊涂的母兄身上。

    “兒臣明曜，懇請父皇您……”明曜深深叩首下去，“開恩準(zhǔn)允?！?/br>
    他分明比明曇大不了幾歲，但卻顯得比后者要蒼老許多。當(dāng)年在上書房時的渾身鋒銳早已盡斂，唯余一身被歲月磨礪過的平和與透徹，單從氣質(zhì)看上去，就仿佛完全換了一個人。

    知情不報是罪，但冒死傳信卻是功。

    若非明曜有膽識有計策，在叛軍封城前便已經(jīng)逃出，恐怕直到帝駕回京，都不會有任何防備，能讓明暉輕而易舉地來一出甕中捉鱉。

    “……沈氏把一塊爛石頭當(dāng)作寶貝捧著，卻完全不知道，被她棄如魚目的，方才是真正的珍珠。”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五皇子明曜傳信有功，雖先前心存僥幸、瞞而不報，但功過可相抵消，不予追究。朕愿意準(zhǔn)你之訴求：待到平叛后，一應(yīng)罪名皆將落于明暉和沈氏同黨，絕不會牽連到睿王府半分！”

    聞言，明曜登時大喜過望，趕忙俯身行禮，“多謝父皇開恩！”

    而一旁的明曇也低下眼睫，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

    ——說到底，明曜的計策其實并不如何高明，只能算作是個大喇喇?dāng)[到臺面上的陽謀。

    他早先瞞報謀逆時，或許不止是過不了心里的坎、難以大義滅親，還應(yīng)是藏有幾分欲賭兄長能否成功的打算。

    如果明暉能夠順利登基，他就是新皇的親生兄弟，豈不比如今的普通皇子地位高出太多？

    然而卻不料，明暉是個傻子，僅被誠國公三言兩語便激得決定起兵……還好明曜是個有心人，把局勢看得足夠分明，知道若是不來今天這一場冒死出京，屆時明暉兵敗，他定然難逃掛落，整個無辜的睿王府都將遭殃；而現(xiàn)在，卻僅憑三言兩語，便一轉(zhuǎn)局勢，從瞞報謀逆的同黨變成了冒死傳信的功臣，睿王府也自然能夠清清白白地從泥潭中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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