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是此處仙徒的師父？”

    “正是。”

    這虛星天君看上去很是慈祥，也沒什么仙人架子，應(yīng)該對黃道仙君和如岳翁干的壞事一無所知。俗話說得好，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若能留在此處，總比在外漂泊，某日被那些個仙擊斃的好。

    我提著心眼兒，直接跪在地上：“那，您可以收了我？我叫洛薇，是個孤兒，一直四處漂泊，無家可歸，求大仙收我為徒！”

    虛星天君道：“先別急著跪。雖然你有慧根，也有一定靈力基礎(chǔ)，但清鴻山等級森嚴(yán)，吾乃天君，位列仙班第三級，不收飛仙以下的徒弟。你若真有心在此修行，我可以帶你去拜個師父?！?/br>
    “好！我這就跟你去！”我連忙站起，往四下打量了一圈，“等等，玄月呢？”

    “玄月是那頭小老虎對么?！彼噶酥附锹涞馁N了封印的籠子，“你可知道，你養(yǎng)的這頭小老虎，來頭不??？”

    我趕緊跑過去，在籠子外看著可憐巴巴的玄月：“玄月本性不壞，請別傷害它。”

    虛星天君道：“你且放心。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窮奇雖為兇獸，但這玄月尚且年幼，若嚴(yán)加管教，施以封印，我相信它會茁壯正直而長。只是，別人未必如我所想，有眼力之人，都能認(rèn)得它是窮奇。你可想好日后該當(dāng)如何是好？”

    我忽然想起之前進(jìn)入的幻境，道：“可否將它變成白虎？這樣別人就不會看出它是窮奇了?！?/br>
    “這主意頗好。”他手指對著玄月輕輕一點，玄月便又變成了白色，“如此一來，尋常人大抵會將它認(rèn)作雪峰天虎。另外，我已將它力量封印，在它長定性之前，都只會是尋常白虎?！?/br>
    原本提出這個建議，我自己都覺得想得太簡單，有些沒底氣，卻不料如此，便可瞞天過海?？磥砟翘伊种械那嗄陮⑿伦兂砂咨?，是有意提點我？可是，他為何又要將玄月變回紅色？

    我想起之前掉下山崖，是玄月將雪化水救了我，它這么小，能使出這么大的力量，實在有些非同尋常。

    我道：“它現(xiàn)在已有靈力了嗎？”

    虛星天君道：“是。窮奇乃水神共工之后裔，天生是會法術(shù)的。”

    原來如此。醍醐灌頂。這小東西，竟和我是一個屬相的，那開軒君究竟是豬頭還是豬頭，竟搬石自個兒砸腳?，F(xiàn)在只期待玄月快快長大，變成攫戾執(zhí)猛的兇獸，此后便任我差遣，助我呼風(fēng)喚雨，奪回溯昭，真乃快事！快事！

    我瞅了一眼玄月，心中狂喜至極。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它吞了一口唾沫，往籠子后面退了一些，縮起肩膀，小身子抖了兩下。

    說到共工，我便想起了那水火不相容的典故。說到水火不相容，我很快把這五個字理解得透透徹徹，且是字面上的透徹。因為，我跟虛星天君去拜了師。

    師父是個中年男子模樣的仙，身材微胖，黑發(fā)虬須。他擅火系法術(shù)，膝下徒兒，還有兩名散仙，一個半仙。比起虛星天君，師父顯然沒那么飄逸。不僅如此，他待我也是恁地不靠譜。

    打從第一天起，他知道我連個半仙都不是，還是一介女流之輩，便令我住在柴房附近養(yǎng)傷。過了一些時日，傷口逐漸康復(fù)，我便向師父求藝。他在火麟觀繼續(xù)為三位徒兒示范各種火焰噴發(fā)術(shù)，卻派遣我去撿柴火。

    要知道，仙界的柴火也是有些名堂的。尋常的木頭在仙界一會兒便滅了，也沒法飄在空中自個兒燃燒。所以，我還得專門去瓊木林撿樹枝。每次感到不甘，我便會想，師父是個屬火的主兒，他的法術(shù)我也學(xué)不了，也便心安理得當(dāng)我的撿柴小妹。

    就這樣混著日子，三個月過去，這清鴻山上竟沒幾個人認(rèn)得我。

    直至有一天，我在瓊木林再次遇到了虛星天君。他騎著重明鳥在我面前落下，那鳥羽如火，尾如金，美麗得不可方物。我放下手中的簍筐，規(guī)規(guī)矩矩對虛星天君行了個禮：“見過師伯?！?/br>
    虛星天君遞給我一瓶丹藥：“洛薇，你來得正好。你太師尊途經(jīng)神魔天塹時，遭大量魔軍偷襲，現(xiàn)受了傷，正在湘娥湖畔休息，你快快把這藥送過去給他。我得再回去取新煉制的丹藥，為凌陰神君送去。”

    “神、神君？”我承認(rèn)，聽見“神”這字，我被嚇著了。

    “記得保密。他們之所以還是按計劃來訪清鴻山，正是因為不想弄得滿城風(fēng)雨?！?/br>
    “是是是！”我抱著藥瓶子，朝瓊木林深處趕去。

    瓊樹拔地參天，白翡翠般的枝葉遮了視線。直至一條大道盡頭，才總算看見了湘娥湖。

    湘娥湖為黛青山群環(huán)繞，以往均是水上連波，波上寒煙翠。而此次前來，卻被深藍(lán)巨物填去了大半。

    湖畔站著兩個人，一個黑發(fā)青冠，一個白發(fā)華袍。聽見腳步聲，那黑發(fā)的男子轉(zhuǎn)過來，一雙桃花眼仿佛常帶笑意。白發(fā)男子則是蒼老尊者模樣，不怒自威。

    這白發(fā)尊者，必然便是我?guī)煵膸煾?。而那青發(fā)男子，應(yīng)該是凌陰神君。

    我輩子竟有幸見神，也算沒有白活啊。我一時緊張得不得了。肩上的玄月似乎也同樣緊張，抓牢了我的臂膀。

    “太師尊！太師尊！藥來了！”我揮舞著藥瓶，朝他們狂奔過去。

    跑到一半，我卻聽見玄月“嗷”地哭叫一聲。然后，它猛地躲到我的背后。我正不解，但當(dāng)樹木漸少，視野陡然開闊，也終于明白它在叫個甚么——湘娥湖里，竟臥著一頭巨龍！它的眼睛冷漠而倨傲，背上有一條深深的傷口，幾乎有一片山巒那么長。

    我嚇得腳下一抖，歡樂的步伐被木頭絆住，“啪”地一聲摔在地上，藥瓶也滾了出去。

    只見白發(fā)尊者攤了一下手，那藥瓶滾了兩下便飛到他手里。太師尊的棋果然就是要高那么一著，年紀(jì)一大把，受了傷看不出來，還如此反應(yīng)敏捷，身手非凡。還養(yǎng)那么兇猛的龍，高，真是高！

    打開藥瓶后，他自己卻未立刻用藥，反而倒出幾粒金丹，放到那條巨龍嘴里?？吹酱颂帲覍μ珟熥鸬某缇粗?，便又增了一分。太師尊果真宅心仁厚，自己受了傷，竟先考慮的是神獸。我一邊爬起來，一邊感動得熱淚盈眶，誰知太師尊卻轉(zhuǎn)過頭來瞪了我一眼：“你是誰家的徒兒，還不快快退下。不知太師尊將息需要安靜么?！?/br>
    “啊，是！徒兒這便退下！太師尊好好休息！”我鞠了幾個躬，跑出他們的視線外。

    過了不足一盞茶功夫，虛星天君已神速趕回，身后還帶著大批有頭有臉的仙者。又過了一會兒，有七彩之光從湘娥湖的方向飛出，簡直比煙花還好看，想來過去應(yīng)該可以看見各路奇術(shù)。我好奇得不得了，但又不敢靠近，只能繼續(xù)奉師父之命撿柴，不時抬頭，品賞一下空中的光耀。

    待到夕陽時分，黃金落滿瓊林，仙人們也陸續(xù)離開此處，卻遲遲不見兩位神出來。我偷偷摸摸靠近湖畔，想看看神如何療傷，但那二人卻早已不見蹤跡，只剩那巨龍還在湖中泡著冷水澡。我猛地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他們可是神，神比仙法力更高，來無影去無蹤，我等凡眼怎能看清楚！

    果然神就是不一樣，這龍看上去比應(yīng)龍和蟠龍還要威武雄壯，一個身子下去，把大半瓊林都澆濕了。既然是頭一次看見這么大號兒的龍，我肯定舍不得那么快離開。我跟一蝴蝶精似的在樹林里竄來竄去，躲在一棵最大最近的樹下，悄悄眺望它。

    見它長了一對鮫人般的鱗耳，又泡在水里將息，我料想這是一頭司水的龍。

    水龍好！若能養(yǎng)這么一只神龍，讓它載著飛行，恐怕能上天下地，俯仰間穿過全天下的江河湖海，恐怕威風(fēng)到臉都得笑抽筋。不過，就看太師尊供著它的模樣，簡直跟我們拜滄瀛神一般虔誠。想騎它，略有難度。

    坦白說，這龍就跟一挑擔(dān)的松腰帶似的，相當(dāng)無趣。我在樹后頭從黃昏熬到天黑，它竟一直保持著同樣姿勢臥那兒，閉目休息，眼皮都沒動一下。我估摸著它已入睡，于是膽子也越發(fā)肥大，往前走了幾步。見它還是沒反應(yīng)，我對玄月打了個響指，提著袍子，踮著腳尖，跟做賊似的溜達(dá)到它旁邊。

    我伸長了脖子颙望它，發(fā)現(xiàn)這龍真真是個龐然大物，猶如泰山壓頂，鱗片如冰，微光凜冽，一個頂我兩張臉大。若我和玄月加起來當(dāng)甜點，恐怕塞它牙縫兒都不夠。

    它受的傷確實不輕。盡管它用尾巴蓋住大半，但露出來的部分，還是深得觸目驚心。而且，因為它的身體實在太大，傷口無法完全浸泡在湖水里。它在睡夢中也皺著眉，肯定很疼。我輕輕地運氣，引湖水向上，澆在它的傷口上。

    很快，傷口處有冰霧騰升。我們以水療傷生效時，也是同樣的反應(yīng)。果然，我們大溯昭氏是受神庇佑的水之一族。于是，我繼續(xù)縱水為它療傷。只可惜這家伙實在太大，沒過多久，我便覺得體內(nèi)靈力不夠用，轉(zhuǎn)過腦袋，想要讓玄月幫忙。

    扭頭之時，我又被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龍不知何時醒了。它正轉(zhuǎn)過腦袋，睜眼地凝視著我。此刻，天是無垠深邃藏藍(lán)，玉樹繞湖畔，輕煙抹青山，一輪涼月高懸西天，仿佛冰盤浸泡在深海之中。這龍的眼眸竟也是發(fā)亮的銀白，冷冷地看過來，簡直比寒湖月影還要瘆人。

    我應(yīng)變能力還是有幾把刷子，和它一對上眼，立馬從坐地改跪地，老老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龍神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這龍卻又漠然地轉(zhuǎn)過頭去，有那么點嗤之以鼻的意思。乖乖，這算個什么態(tài)度？既不感激，也不動怒。我想了想，還是繼續(xù)幫他澆澆傷口。它作為神界之龍，如何都不該欺負(fù)我等鼠輩……不，小輩。何況，伸手不打笑臉人。

    這龍也未反抗，卻也未再合眼，只是睜著那霜雪般的眼，沉靜地享受我的服侍。趁著施法的機會，我又觀察了一下它的樣子。相比之前見過的蟠龍和應(yīng)龍，這龍的面孔似乎要年輕俊美一些——用這詞來形容一條龍，真是比仙人打傘還古怪。

    只是，這龍確實好看，臉頰瘦窄，銀須鮮亮，骨骼舒展，肌rou緊繃到會發(fā)光，那雙美麗的眼睛更是神采傲然。只可惜不知道是個什么品種，不知道它的同類是否也這般好看。

    我湊到玄月耳邊說：“玄月，你看這龍神可長得真俊啊，不知是公是母?！?/br>
    玄月腦袋歪向一邊，似乎正在思考。我又道：“不過脾氣可真不像頭水龍，兇成這樣沒投生成火龍真是可惜，估計還沒成親吧？”

    誰知，玄月還未回答，這龍竟慢慢扭過頭來，一雙眼簡直快要結(jié)冰。

    我再一次撲地。

    滄瀛大神救命啊，說這么小聲它也聽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終于寫到太師尊出場擦把汗的閃閃小天使分割線————————

    之前一直有個bug，是太師尊，不是師尊……就是師父的師父?，F(xiàn)在已經(jīng)修鳥~~

    第14章 青龍臥湖

    一時失言成千古恨。接下來的一整個晚上，我都成了顆膿包，和玄月輪流上陣，跟澆花似的幫神龍大人澆水。我可以用縱水術(shù)，玄月便比較辛苦了，只能飛上飛下含著小碗倒水。

    神龍大人的面皮子也相當(dāng)厚，我與玄月都未成年，用著我倆它絲毫不覺不妥，反而跟一太皇太后似的坐享其成。

    老祖宗的話有時真是充滿人生哲理，值得我們用一生的時間去品味，譬如，亂絲難理，潑婦難治。我敢賭十瓣玄月rou嘟嘟的屁股，這神龍大人絕對是頭高齡未婚母龍，脾氣這么怪，不好生考慮一下自己的終生大事，就知道欺負(fù)小姑娘和小毛虎崽子。

    想到這里，我又鬼鬼祟祟地橫了它一眼。確實這也不好怪它。女不怕胖，就只怕壯。長得再俊，跟一昆侖陸吾似的雄偉威武，君不見它泡個澡，湘娥湖的水都快榨干了，哪家翩翩郎君龍敢娶回窩？這下又受了傷，真是身心俱損。算了，可憐見的，還是多陪陪它罷。

    我和玄月一直忙到午夜，才準(zhǔn)備離開。臨行前，我道：“神龍大人，小的先回去歇息，明天早上再來看您，您也好好將息，小的退下了?！?/br>
    翌日清晨，我起床很早，背著空簍子朝瓊木林趕去。瓊木林不在我所住的修真頂，所以，還得專程去驛站，搭乘鸞鳥去對面山頭的瓊木林。驛站建立在偏北的山峰上，距離弟子們活動區(qū)域還是有些遠(yuǎn)。因此，會在此處使用驛站的，多半也是還不大會飛的半仙和出遠(yuǎn)門的仙。

    大清早他們都在刻苦修行，因此驛站空空如也，我看著千奇百怪的異獸穿云越霧，從四面八方飛過來，均停留一陣子，見我無意搭乘，便再一次飛走。在山崖上有一塊瓊木雕的告示牌，上面寫清楚地寫著：

    文鰩——西?！觥谒獨锶~——招搖山

    三足烏——東?！钊R——少昊——天毒

    狍鸮——北?！獑魏健恢苌健L脛國

    …………

    ……

    象蛇——北天——軒轅座

    酸與——北天——搖光

    …………

    ……

    最前面的是異獸名，第二個是該獸劃分之界，再后面則是經(jīng)停地。到九州的普遍經(jīng)停地較多，仙界境內(nèi)一般只去一個地方。奇特的是，有的仙界終點站后面竟還有這種字樣：“轉(zhuǎn)火鳳至神界夜摩”“轉(zhuǎn)風(fēng)蛟至神界白虎山”或“轉(zhuǎn)蟠龍至神魔天塹境外”。

    初次看見些字眼，我第一反應(yīng)便是：媽呀，神魔天塹可是連接神界和魔界的通道，那里常有魔者上蹦下跳，誰敢去哪種地方！

    清鴻山驛站倒是有不錯的福利，便是乘坐鸞鳥一律免錢。此地鸞鳥只在修行境地內(nèi)活動，我可輕松抵達(dá)瓊木林。我坐在千年老樹根搭建的座椅上，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等鸞鳥到來，不想?yún)s打到了一個人。

    轉(zhuǎn)過頭去一看，那是個濃眉大眼的仙家弟子，他道：“你是何人？以前從未見過你?！?/br>
    我還未答話，熟悉的少女聲音便響了起來：“她是高陽靈人新收的弟子，當(dāng)初在山腳暈過去，還是我們幾個救了她呢?！?/br>
    順著聲源處望去，來者竟是救我的那三個弟子。這濃眉大眼的弟子打量了我一番，道：“你的長相與常人有異，可是半仙？”

    少女道：“什么半仙，二師兄你糊涂了？肯定是半妖啦。仙人哪有長成這樣的。”

    我道：“我不是妖。虛星師伯說了，我身上沒有妖氣?！?/br>
    “別拿師父來壓我們，他老人家仁慈，連爬到他碗里的螞蟻都能放生，我們可沒那么好忽悠。你說你不是妖，那你倒是說說，你是什么？”那少女徑直朝我走來，很是咄咄逼人。

    二師兄道：“柔離師妹，不可以耍大小姐脾氣?！?/br>
    柔離道：“耍大小姐脾氣又如何？我爹可是許昌首富，若不是娶了我娘羽化登仙，我本來便是千金小姐的命?！?/br>
    胖子道：“師妹好厲害，呵呵，呵呵……”

    好樣的，區(qū)區(qū)一個九州之城首富之女，居然跟我大溯昭小王姬談大小姐。

    本千金？我還是“本王姬”呢！真想把雪峰山的水全澆在她腦袋上洗洗干凈。這對話若是發(fā)生在一年前，這千金已經(jīng)跪在地上叫姑奶奶了?？上КF(xiàn)在本王姬落魄得很！我忍！

    沒想到這千金小師妹竟得寸進(jìn)尺，瞅著我，滿眼的挑剔：“喂，你啊，六道之中，神、仙、人、鬼、魔，你哪一個都不像，就像妖。搞不好，就是人和妖生下來的?！?/br>
    居然侮辱到我爹娘頭上了！真是忍無可忍！我在內(nèi)心中默默朝她扔了上萬顆冰球，但還是笑盈盈地說道：“師姐這樣說可不好?！?/br>
    “她還說我說錯了?！比犭x竟無視我，對二師兄撒嬌道，“二師兄你看看她，白成那樣，妖里妖氣的，搞不好是雪妖變的?！?/br>
    胖子道：“師妹，你不是特別喜歡別人夸你白嗎？”

    柔離怒道：“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