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都花落,滄海花開 第2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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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月看看她,又看看我,忽然鉆到我的懷里,嗚的一聲,像是在哭。我抱緊它,點點頭道:“那真是太好了。謝謝神女?!?/br> 胤澤道:“這些事等兩百年后再商量罷,反正也沒多久。” 這樣反復(fù)強調(diào)我的壽命,有意思么?!我憤怒極了,根本不想看他一眼,掉頭就走。若不是方才的對話,我還差點忘了,玄月是窮奇,有千年壽命,也比我活得久。 真是好笑,在仙界,怕是連池塘里的蜉蝣,也能活個百把年。師尊他究竟何時才會對我消氣?恐怕他壽命長,連情緒起伏時間也比長吧。 他生一個氣,不理我一回,我這一生便去了大半。他再氣一次,我就直接捐棺了。 這天半夜,雪下得越來越大,我披著大衣,敲了敲傅臣之的門。他打開門,有些吃驚地望著我:“怎么,你睡不著么?” 我道:“哥……你對我好,是有什么原因嗎?” “是因為我喜歡你?!彼鸬蔑w快,像是根本沒有思考過。 “那我若是妖,你還會喜歡我嗎?” “會?!?/br> “那我若是魔呢?” 他將雙手扶在我的肩上:“薇薇,不管你是什么,哪怕是花鳥魚蟲,荒草枯樹,我都喜歡你。所以,不要再問這些傻問題,乖乖回去睡覺?!?/br> 我感動得不能自已,待他送我回到房里,便終于下了最后決心。 翌日,我留下一封信,獨自乘大鵬離去,回到東海無名島。不出半個時辰功夫,我便又一次找到了雪蛇,問他化妖之法。然后,他帶我去海邊,見了他們的長老。 長老帶著一群蛇巫,讓我喝了一些奇怪的東西,在我面前施法跳了一個晚上,便讓我回到水中。剛回到沙灘,我渾身就像灼燒般刺痛。身體細(xì)節(jié)的變化,既難忍,又令人感到惶恐異常。 我摸著自己的臉,對雪蛇道:“我是開始妖化了嗎?為何?為何我覺得自己的臉都有變化呢?” 雪蛇道:“你太緊張了,放輕松。修煉成妖,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你只要靜靜地坐在這里,等待自己變成水妖便好?!?/br> “水妖?!” “是啊,你是水靈,變成妖,不是水妖,那是什么呢?” 此刻,不堪回首的記憶一下涌入腦海。黃道仙君和如岳翁到了溯昭,便是以除水妖為由。而我竟真的做了這個決定,讓自己變成最不愿變成的東西。 可是,若問是否感到后悔,答案是否定的。 不想深究,為何如此想活得更久。 也不想追究,為何這種可怕的欲念,會讓我不惜代價,甚至傷害自己。 我只知道,自己不愿意再如此弱小。我不要別人像等喝杯茶的時間般,等我死掉,帶走所有屬于我的東西。 疼痛蔓延到了我的雙手上,我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的皮膚已經(jīng)變成了淺青色,就跟頭發(fā)顏色一樣,手背上還有形似魚鱗的小皮塊。 這個情況很不對勁,我跑到水邊看倒影,卻被自己的模樣嚇了一跳:我整個臉的皮膚都變成淺青鱗片,眼睛是金黃色,微微往外凸,若不仔細(xì)看,已然完全認(rèn)不出之前的模樣。 我不可置信道:“這是怎么一回事?為何我會變成這樣了?”竟然連聲音都變了。變得粗嘎難聽,就像溺水的鴨子一樣。 雪蛇道:“洛薇姑娘,我知道你愛美,但是你也要想,你才五十來歲,修煉五十多年的妖,幾乎不可能化人。你能夠勉強維持人形,是因為靈力很高。接下來,就需要你自己的努力了,如果你潛心修煉,不出兩百年,就會變得和以前一樣貌美如花。你放心好了,哪怕現(xiàn)在你這么難看,我也還是很喜歡你,想和你生蛋?!?/br> 他把我安置在海邊,安慰我直至夜幕降臨,然后回到無名島休息。他將在七日之后來接我,因為,那是我完全妖化的日子。這段時間,我都必須保持安靜,待在水里。妖身與靈身差別非常大。 我的法術(shù)變?nèi)趿瞬簧?,能縱水,卻再也不能登天。不過,體力變得異常健壯,不管怎么奔跑、跳躍、游泳,都幾乎感覺不到疲憊。提及水性,與其說是變好,不如說是變成了魚,在水邊呼吸完全沒問題,還可以將水吸入身體,用嘴噴水發(fā)動攻擊。 如此全新而陌生的自己,令我感到十分新鮮,又有不少遺憾,例如,我再也不愿看見自己的倒影。 夜晚的海底,比任何地方都要黑暗、冰冷。與水融為一體的感覺,并沒有令我多了安全感。相反,只剩下無邊無垠的寂寥。 當(dāng)冷月臨海,殘影萬丈,蒼穹往往因此顯得格外孤高與虛渺,那些云霧飄去的極東處,有七顆星宿連成一片,我在此處數(shù)了數(shù),找到了最中間的那一顆房宿。 那便是天市城所在之處。那的碧藍(lán)天,煙畫樓,法華櫻原,浮屠星海,都要過百年才能再看到。說不感到傷心,那肯定是謊言。 但是,我未曾感到后悔…… 妖化后第五天,竟有仙來到海邊。他們施展法術(shù),將幾只未成形的水妖從水中拉出來,施展雷鳴球,把他們炸得尸骨無存,而后抖了抖衣袖,翩然而去。 我站在巖石后,呼吸急促地扶著石頭,嚇得腿都軟了。 原以為自己已躲過一劫,不想有人大喊道:“師兄,快看,那里還有一只水妖!” 我轉(zhuǎn)過頭一看,發(fā)現(xiàn)空中飛著幾個滄瀛門弟子,其中一個正指著我道:“妖孽!還想躲?出來受死!” 只見一團(tuán)雷光疾馳而來,正襲我面門,我縱身一跳,噴水結(jié)冰,把那弟子的手刺了七八寸的血口,而后跳到海中。 當(dāng)身體浸泡入冰海,我聽見上方有人道:“師兄,這妖法力高強,又在對她有利的海里,恐怕我們未必是她對手。我們還是先回天市城,稟報師父?!?/br> “好!”說罷,這一行弟子便回到仙界。 他們說的師父,應(yīng)該就是幾個師叔。我想,水妖數(shù)量繁多,又無威脅力,他們應(yīng)該不會大費周章,下凡親自除害,于是忐忑地等待最后妖化之時。 可我大錯特錯了。 第六日晚上,眼見最后一個凌晨度過,一切便將成定勢,最應(yīng)萬無一失的時刻,我竟看見了最不可能出現(xiàn)的人。 “神尊,那水妖便是在這附近出現(xiàn)的?!?/br> “行。你們先回去?!必窛傻?。 光看著他在月下的背影,都覺得鼻尖發(fā)酸,想要流淚。只是,我不能見他,否則一切都將前功盡棄。我躲在巖石背后,靜靜等他離去。奇怪的是,明明我已變成妖,按理說不應(yīng)該像以前那么弱。 可是,為何我會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比以前更遠(yuǎn)了…… 不應(yīng)如此作想。師尊他對妖沒有偏見,只要能長久活下去,一切皆有可能。 我偷偷從巖石后伸出腦袋,想要最后看胤澤一眼,但早已不見他的蹤跡。 他已經(jīng)走了…… 這一別,恐怕就是上百年不能再相見。 離開了水,在月色的照耀下,我尚未成型的身體開始疼痛。我轉(zhuǎn)過身來,背靠巖石,望向高遠(yuǎn)的夜空,望向那東方青龍?zhí)斓男撬?,竟連胸口都疼得難以呼吸。我深吸一口氣,把眼淚逼了回去。 正想回到海中,卻聽到身后傳來一個聲音:“這么多天沒找到你,就是因為我根本沒有想到,你會選擇化妖?!?/br> 我猛地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胤澤竟站在我另一側(cè)。我呆了一下,捂著臉跳入海中,卻被一道神力猛拽住。緊接著,這道力量將我重重一拉,扔在了海岸上。我痛苦地在地上打滾,非但未能減少疼痛,還被束縛得更緊了。 然后,胤澤從空中緩緩落下,停在我面前,黑發(fā)也飄然落在長袍上:“看看我這徒兒,真懂事,做的事一件比一件令為師欣賞。洛薇,我給你一個機(jī)會解釋,若是有理,我可以考慮少打斷你一條腿?!?/br> 他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嚴(yán)厲,這些話也絲毫不溫柔,卻像一把照妖鏡,把我數(shù)日來的狼狽照出了原型。 我哭道:“師尊,求您了,放過我,讓我走吧!我不想當(dāng)您的徒兒了!” 他卻很是憤怒,彎下腰,提著我的領(lǐng)口,便把我從地上拖起來:“看看你,現(xiàn)在不僅長得難看,聲音也是難聽至極?!?/br> “您若是嫌棄,就讓我走??!”我掙扎著想要逃脫。 然而,離水時間太長,不僅渾身難過,連嗓子都變得越來越啞。 胤澤按住我的雙肩:“我現(xiàn)在把你變回來,別動。” “不!我要成妖!”我拼命推他,雙手卻被他抓住。 胤澤怒道:“若要我收妖當(dāng)?shù)茏?,我寧可殺了她?!?/br> “那師尊殺了我吧!我不要這么懦弱地活下去!我寧可死,也不要這樣活!” 聞言,胤澤望著我,竟說不出話來。 終于再也無法忍耐,我咬了咬唇,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師尊在想什么,徒兒都知道。您不用否認(rèn)。徒兒沒有錯,徒兒出身不好,沒法成仙,沒法成神,那徒兒想活久一點,也有錯嗎……” 還有很多很多委屈,都無法發(fā)泄。因為要和師尊分開,心中那種難言的苦悶,也無法用言語解釋。最后,我捂著臉,只剩泣不成聲。 胤澤輕聲道:“這段時間冷落你,是為師的錯。” 我嗚咽道:“您就是嫌棄徒兒……” “不是的。” “您就是覺得徒兒又不懂事,又不聽話,還短命,所以不愿浪費時間在徒兒身上?!?/br> “不是的?!?/br> “您就是瞧不起徒兒,覺得徒兒不配站在您身邊。” “不是的!” 忽然間,胤澤將我用力摟入懷中:“薇兒,別哭了。”他頓了頓,加重了力道,“真的,別哭了?!?/br> 第31章 綿蠻眷侶 發(fā)生了什么事…… 驟然間,時間仿佛短暫地停了剎那。這一擁抱并未持續(xù)太久,很快,他將我推開,轉(zhuǎn)過身去,寒聲道:“我不會嫌你命短。但你要變成水妖,活再久我也不會搭理你?!?/br> 認(rèn)識師尊近四十年,這還是我第一次聽他如此說話。果然,我又做錯事了。按理說我已過了最調(diào)皮的年紀(jì),不應(yīng)該再惹惱他。但是,最近我卻總是無理取鬧,令他不悅、自責(zé),然后再做更愚昧的事,再令他不悅,再自責(zé)…… 其實,最怕的事,便是被他討厭,但我卻總有本事把事情弄成一團(tuán)糟。 是夜,月明深冬,冷風(fēng)肅肅,細(xì)雪如灰織錦,遙望滄海,數(shù)只水妖濯鱗。 我連眼淚都忘記擦,任它被凍結(jié)成冰,便又聽他說道:“我就一個問題:你要不要跟我回天市城?要回,我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不回,你我?guī)熗骄壏忠驯M,從此恩斷義絕。” 我抬頭看著他,掙扎了很久,終于點了點頭:“徒兒再也不敢了。” “那就好。” 我看看天海交際處:“可是師尊,今日已是我妖化第六天,恐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來不及……” 他轉(zhuǎn)過頭來,淺笑道:“普天之下,有什么事可以難倒你師尊?” 然后,他手捧一團(tuán)光,將那光球投向我。我?guī)缀醺胁坏酵纯啵眢w就變回了原本的模樣。雖說如此,因為妖身耗費體力過多,我卻感到精疲力竭。胤澤道:“這樣多好,為何要動歪腦子,去化妖?” 我尚未來得及回話,已有一條白色長影從海草叢里游過來,化作人形。雪蛇站在我倆中間,道:“見過胤澤神尊,在下有話要說?!?/br> 雪蛇此舉不亞于在獅子腦袋上撲蒼蠅,分外膽大包天。胤澤大概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妖,淡淡掃了他一眼,卻不答話。 雪蛇似乎還是有些害怕,往我的方向靠了一些,小聲道:“所以,在下幫了洛薇姑娘這么多,洛薇姑娘就這樣出爾反爾了?” 我抱歉道:“對不起。我還是不想變妖?!?/br> 雪蛇道:“無妨,姑娘若真不愿意,在下也不會勉強。不過,按我們蛇族的規(guī)矩,如有一方不能遵守諾言,另一方應(yīng)該為其完成一件事?!?/br> “既然我欠你人情,自然會按照你的規(guī)矩來。”我想了想道,“只是,這事不要太難,我能力有限?!?/br> “很好,爽快?!毖┥邠u搖扇子,全然一副恣意之態(tài),“我想吃涼拌九色蚌下酒?!?/br> “涼拌九色蚌?何故我從未聽過這種菜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