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都花落,滄?;ㄩ_ 第39節(jié)
玄月好像再也看不下去,扭著小屁股,“嗷”地一叫,居然撲打著翅膀,鉆到草叢里去了。 第40章 第40章 混元幡夢 這以后,哥哥時?;氐较山纾窛蓞s一直陪著我,在溯昭住了兩個月。這兩個月里,我們?nèi)找剐斡安浑x:我?guī)穱L溯昭酒食,他獨愛爆炒蓬尾rou和玄丘老釀,口味之重,可與他的外貌背道而馳;我們曾一起去藏書館,他買下了“溯昭五杰”的所有文集,一天就把它們?nèi)靠赐?;他對溯昭的冰雕之藝很感興趣,還無師自通做了好多冰雕,其中半數(shù)都是我的樣子…… 除此之外,都是我在跟他學東西。他教了我很多安邦之道,告誡我,國以民為本,德本財末。時逢天旱,要隨車致雨。性格孤僻的胤澤神尊竟說出“國以民為本”這種話,說起來古怪,卻也正常得很。畢竟他是神尊。 跟他在一起后,我看書看得少了,他會強迫我跟他共閱一本書??吹亩际窍山绻偶?,雖然有趣,卻很晦澀,讀起來慢如蝸牛。知道他看書看得快,我心中就很著急,想方設法想要找點別的事做,他卻捏住我的臉,一字字為我解說。 他寫得一手好字,曾手把手教我,讓我體會到了什么叫見龍蛇走,盤蹙驚電。 跟他在一起,哪怕他不主動教我,我也可以“偷師”很多東西,例如他睡覺前,總喜歡用術法在靴子里變一塊固冰,讓它把靴子撐得滿滿的,這樣翌日起來,鞋子就跟新的一般。他看上去總是優(yōu)雅得體,跟諸如此類的生活習慣脫不開干系。 總之,與胤澤在一起時間越長,我就越能感到與他在一起的好處。不僅是幸福,還時常覺得自己在飛速變?yōu)槌墒彀渭庵恕?/br> 對了,我們還一起趕上了采珠日、參加過集體狩獵。 溯昭的打獵可有意思了,騎著飛禽或走獸,在叢林中射出小水袋,當水袋靠近野獸,便用縱水術把它們變成冰塊,刺穿野獸要害,給它們個痛快。到了夜晚,我們時常坐在洛水旁賞月,在四通八達的城道中散步。 這種時刻,街上總是有眷侶成雙成對,而我們不過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對。有一天晚上,我們還在街上遇到喬裝出門的二姐和孔疏,姐妹倆相視一笑后,又互相調(diào)侃起來。 當然姜是老的辣,我說得再多,也被二姐一句“你倆何時成親”堵得說不出話來。她是舒坦地走了,之后只留我尷尬地面對胤澤。 “二姐的話,你可不要當真。”我撓撓頭,“我、我不會和你成親的。” 胤澤道:“為何不想?” “只要你陪著我,我就滿足了。成親與否,并不重要。這都是為你好?!?/br> “口口聲聲說是為我好,我倒是沒看出有哪里是為我好。若是不成親,那有孩子該如何是好。孩子叫著爹娘,爹娘卻不是夫妻?” “那當然那是孩子也不可以要?!?/br> 他不怒反笑:“我如此待你,你卻連孩子都不愿為我生,真是我的好薇兒?!?/br> 我連連搖手:“不是不是。我當然愿意,只是,我活的時間不長啊,如果你娶了我,痛快百年,你便要當個千年鰥夫。若是再帶上孩子,孩子還是半靈……確實不劃算。母親的血統(tǒng),也是很重要的吧?” 冰輪無私,臨照千里,空中有溯昭氏望月起舞,在地上與落花之影交疊搖曳。 半晌,胤澤才緩緩開口道:“就因為你覺得自己活不長,所以,就不愿在我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跡,是么?!?/br> “這個……我只是不想你日后睹物思人,觸景心傷。” “這些問題,你以為我沒想過么。你回到溯昭之前,在白帝山,我就問過你一些話,不知你還記得否?!?/br> 他說的話,我是想忘也很難忘記。當時他說,有的事我自覺難熬,對別人而言卻要難上千倍。畢竟,人死了便了無牽掛,活著才是痛苦……想到此處,我倏然抬頭:“那時,你指的就是我壽命這件事嗎?” “是?!?/br> “胤澤……”我的眉心都快絞成了麻花。 “從那時起,我就想通了。所以,就算你只能活兩天,我也會娶你為妻?!彼f得平淡,卻異常堅定又不容反駁。 我聽得心碎,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他的腰。他也回抱著我,卻用力極輕,極為小心,像是我下一刻便會消失般:“以后不許再說這種話,知道么?!?/br> 他聽上去很累,且小心翼翼,想必我方才的話讓他有些難受。我把鼻涕眼淚全部揩在他的懷里,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般嗚咽道:“胤澤,對不起,我只是太喜歡你了,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如何才能讓你開心一些,讓自己少欠你一些,我真的不知道……” “只要維持這樣便好。”他順著我的腦袋,輕輕撫摸我的頭發(fā),“我知道你無法離開溯昭,現(xiàn)在也無法跟我回上界。不過,待我們成親,和你二姐都有了子嗣,便可以把溯昭交給他們管。到時,你也是我的妻子了,可以跟我回神界。到時候,說不定一切問題都有了解決方法?!?/br> 我聽得開心死了,抓著他的衣襟,抬頭期待地望著他:“真的嗎,那我?guī)讜r嫁?明年來年好么?” “到那時成親,你是想大肚子嫁進門么?” “等等!等等!”我提心吊膽道,“大肚子嫁進門?為何啊!” “就我們現(xiàn)在的同房頻率,你若那時還沒懷孕,那我還是男人么?!?/br> 我悲鳴一聲:“哪有這么快的,我完全沒準備好……” 胤澤吻了吻我的唇,柔聲道:“我們的孩子,必然很可愛。” 我先是迷離惝恍地暈了一下,隨即晃晃腦袋道:“這不是可不可愛的問題!” “那是為何,你還是不愿意么?!?/br> “當然愿意!你待我這樣好。” “那便是了?!必窛傻α?,在我耳邊低聲說道,“知子之好之,雜戒以報之?!?/br> 然后,他握住我的手,在拇指上套上了個冰涼的東西。低頭一看,那是他一直戴在右手的青玉戒。雖然他從未說過,但我知道這是對他很重要的東西。我出神良久,再驀然抬頭望著他。 此刻,寂夜展開丹青畫卷,繪制出一幅月都之景:圓月落春樹,玄鳥穿庭戶,凋花如紅衣,淺披行人肩。畫卷中央,便是我風顏絕代的心上人。 我摩挲著戒指,拾掉他肩上的花瓣,臉頰發(fā)燙地輕靠在他懷里。 這一刻,連眨眼都覺得很費力,所有力氣都被甜蜜耗盡,只剩下一口氣呼吸。 確實,從喜歡上胤澤的那一刻起,我便一直害怕自己壽命短暫,會變成我們之間最大的障礙。從我們相愛的那一刻起,我就擔心他有一天會因失去我而孤單。但是,命運和我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因為這樣的擔憂,從來沒有應驗過。 我們原本決定再過半個月就回仙界成親,但是,這之后三天,便來了三個不速之客:開軒君帶著黃道仙君和如岳翁,第二次前來攻打溯昭。正巧這一日哥哥也回到溯昭,甚至不用胤澤動手,我便協(xié)助哥哥,把這三個混賬打得落花流水。 這三個人也真是狠毒不堪,上次就已經(jīng)害得我們家破人亡,這回還敢再來。開軒君是個偽君子,進溯昭后挑釁最厲害的人是他,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勁兒,最先溜之大吉的人也是他。 遺憾的是,黃道仙君還是有些難對付,我們忙著和他對抗,便沒能捉住開軒君。不過,看見哥哥的紫虛之劍在空中飛舞,一下便把那兩個人刺得跪地不起,我心里別提有多解恨。最后,我們活捉了黃道仙君和如岳翁,把他綁到了二姐面前。 令我們甚感詫異的是,剛被送進來,黃道仙君看了一眼胤澤,立即咬破了嘴里什么東西,兩眼一翻,吐血身亡。只有如岳翁,如皺巴巴的老耗子般打著哆嗦。 二姐和我一樣,對如岳翁那惡毒的老臉憎恨至極,重重一拍椅背,怒道:“無恥之徒!殺我父母,竟敢再度來犯溯昭!朕今天就殺了你!” “陛下慢下手,我有話要問他?!必窛勺叱鰜?,居高臨下望著他,兩側(cè)顴骨上的水紋印記浮現(xiàn)了一下,又迅速淡去,“說吧,是誰指使你們來的?!?/br> 如岳翁也陡然明白了當下情況,想要自盡,卻聽胤澤道:“黃道仙君,真不知道以后在仙界史冊上,他會被寫成個什么狐鼠之徒。但全尸肯定是留不了了,薇兒,晚點拿去喂玄月罷?!?/br> 我不滿道:“玄月才不吃臟東西。拿去喂狗,溯昭的狗最喜歡吃心肺。就怕這老家伙沒這兩樣東西?!?/br> 如岳翁雙腿一抖,直接跪在地上:“胤、不,祖宗,求求您網(wǎng)開一面,給下仙留個全尸罷。下仙也是中開軒君那廝的離間之計,現(xiàn)在悔不當初啊……” “少跟我說廢話。是誰指使你的?” 如岳翁看看周遭,似乎不便開口。胤澤把他帶出了殿外。二姐走過來,小聲疑惑道:“薇薇,何故如岳翁怕胤澤怕成這樣?莫非他是什么上仙,比臣之還高位?” 我點點頭:“差不多是吧。” “胤澤的名字是怎么寫的?為何我覺得很耳熟?!?/br> 我老老實實在她手心里寫下這兩個字。二姐琢磨良久,頓時花容失色:“天?。。 ?/br> “噓……他不愿張揚?!?/br> 二姐捂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道:“你開什么玩笑,你瘋了嗎?你要嫁給滄瀛神?他、他他……他是我們溯昭的信仰??!你嫁給他,這也太……” 二姐尚處驚愕之中,胤澤已拷打完如岳翁回來,用法術把他扔到我腳下:“薇兒,殺了吧,不過他老實回答了我的話,不可喂狗?!?/br> 我當然不會輕易動手殺生,只留給二姐處置。二姐讓胤澤廢了他的仙軀,永除仙籍,把他貶為凡人老頭,丟到了溯昭的大牢中等死。 我們正在感嘆漏了一個人,卻聽侍衛(wèi)來報,說開軒君逃到洛水,被一群百姓捉住。百姓對他積怨已久,沖過去對他亂棍圍剿,竟活活打死了。后來他們把開軒君的尸體抬進殿來,果然腫得像個豬頭,滿身唾沫爛菜,只能勉強看清輪廓。 我們從他身上搜出混元幡和戮仙劍,胤澤道:“奇怪,這兩樣都是紫修的東西,怎么會到了他手里?” 我道:“紫修?紫修是誰?” 傅臣之道:“是魔尊?!?/br> “魔尊?不可能吧,開軒君這么弱,能打過魔尊?” 胤澤勾了勾手指,又一個銅鈴從開軒君懷里飛出來。他觀察了那鈴一陣,又看看那兩件先天靈寶,道:“我知道了。開軒君是紫修的人。這銅鈴是他與紫修聯(lián)系的法寶,戮仙劍可召喚毒龍,是用以保護混元幡的利器,而這混元幡里就有紫修要他看守的東西?!?/br> 我恍然大悟:“竟是這樣。這么多年,我一直以為開軒君只是個貪圖榮華富貴的卑鄙小人,從沒想過,他會是魔界jian細?!?/br> 傅臣之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我們進去一探便知?!?/br> 再度進入混元幡內(nèi)部,場景和上次無甚差別。我道:“這里可是魔界?” 胤澤道:“未必是魔界,但肯定是由魔族所建。先進去看看?!?/br> 這一回有胤澤和哥哥在,我也不像上次那樣害怕。穿過一道道門,我們走得越來越深入,最終,視線豁然開朗,我們面前出現(xiàn)一座虛空之殿。這座殿堂整體是深紫色,占地上百畝,東北起高樓,西南建朱甍,雕梁畫棟,滿目飛蓬。然而,放眼望去,偌大的廣場中,只有一頭獸。 那獸長著深青長毛,晶紅眼,形似虎,龍須尾,尾如蛇般擰動,周身散發(fā)著森森陰氣。 傅臣之道:“這里為何會有梼杌?” “梼杌……”胤澤喃喃道,“這里果真是紫修的地盤。魔界只有他愛養(yǎng)梼杌?!?/br> 梼杌,與饕餮、混沌、窮奇合為上古四大兇獸,放在此處,定是為了抵御外敵。按理說,我們已離它不遠,它正對我們而坐,卻也毫無反應。我想起上次在此地遇到那名發(fā)狂的女子,她也直接從我身上穿過。莫非,這一回情況與上次一樣?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們,胤澤思慮后道:“看來,我們在此處看見的都是幻象。我們先進去看看。” 然后,我們進入了眼前的巨大宮殿。這宮殿里沒有看守和侍衛(wèi),只有宮女。她們與那梼杌一樣,完全看不到我們的存在,身著深青畫裙,在暗黑的華宮中魚貫而行,手中捧著的東西,皆是金珠玉釵,綾羅綢緞。看樣子,這宮中住的是個女子。 我們順著她們隊列的方向摸索,終于找到了一個寢殿,但還沒進去,已聽見里面?zhèn)鱽砹思饨新暎骸把桨““ €給我!還給我!把孩子還給我?。 ?/br> 旋即,一個女子抓亂了頭發(fā)沖出來,想要逃出宮殿,卻被另一道強大的火光包圍,硬拽回了寢殿。跟進去一看,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一個身影。 那是個身穿玄色華袍、頭戴龍冠的男子,懷金垂紫,唇淡如水,眼睛卻是美麗幽深的紫色。 他把那女子強硬地按在床上,毫不客氣,說話聲音卻哄小孩般溫柔至極:“又不聽話了。乖乖躺在這里,養(yǎng)好身子,我會經(jīng)常來看你的?!?/br> 那女子卻不領情,仿佛眼前這個人是毒蛇猛獸般,頑強顫栗地推他:“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要看到你!” 胤澤道:“紫修,果然是他,那——”他的目光轉(zhuǎn)移到了床頭掙扎的女子身上。 “這人便是紫修?”哥哥原本好奇,但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低呼一聲,“……娘?” 胤澤走近了一些,愕然道:“尚煙。” 這女子便是尚煙?她不是死了嗎,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莫非這眼前的一切,都是過去的幻影?還是說,其實她根本就沒死??墒?,她上一回明明還是一副清雅絕塵的模樣,現(xiàn)在簡直像個癲狂的妖怪,這中間又發(fā)生了什么…… 只見哥哥飛撲過去,喝道:“魔頭!放開我娘!” 當然,任何法術對這兩個幻影都起不了作用,哥哥揮出的劍,也從紫修胸膛空穿過去。胤澤道:“沒用的?!?/br> 紫修壓住尚煙的雙腕,黑發(fā)清流般落在她身上:“煙煙,鬧夠了么。鬧夠了便好好休息?!?/br> 尚煙似乎中了魔,雙眼還是血紅,但有淚水從她的眼角滲出:“還給我,把天衡還給我……我不能沒有他……”后面的話,盡數(shù)消失在紫修的吻中。 傅臣之跪在床邊,卻無法解救母親,只能握緊雙拳,眼眶通紅道:“師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是我娘生前的記憶嗎?您不是說她是病死的么,她為何會落到魔尊的手里,還要遭他玷污……” 尚煙溪流般的淚順著臉頰落下,浸濕了鑲金枕頭。紫修做的是狼心狗肺之事,卻表現(xiàn)得比誰都柔情似水。他細心親吻著尚煙,吻去她的淚水??吹酱颂?,我留意到胤澤皺著眉頭,看向別處,應該是不忍再看下去。 我知道尚煙已經(jīng)不在人世,也知道胤澤曾經(jīng)對她有過愛意,但我也是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是一個自私可鄙之人,即便是他對她片刻的懷念,有這短暫的心不在焉,也令我感到滿腔酸澀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