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 第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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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女孩,”埃森先生說,“我不是和你商量,這是交易,一樁對你而言十分劃算的交易?!?/br> 景玉沒有說話。 她意識到,埃森先生和克勞斯先生完全不同。 他更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你認為怎么樣?”埃森先生放下貓,他的臉終于出現(xiàn)在光明中,目光銳利,“我猜測,你和克勞斯應當簽訂了某些協(xié)議?他想要塑造你?” 景玉挺直脊背,她不卑不亢地望著埃森先生:“是的?!?/br> 據(jù)聲稱,淺色系眼瞳的人,在黑暗中的視力要比深色瞳優(yōu)秀很多。 景玉不太能確定這條信息的真假,但克勞斯先生在晚上的時候的確不需要太強烈的光線。 而埃森先生坐在暗處,景玉沒有辦法從他的表情來判斷他此刻的想法。 埃森先生卻能清楚地看清她。 “如果你能治愈他,”埃森先生身體前傾,他說,“我會給你一個你無法拒絕的價格?!?/br> 景玉沒有立刻給出回答,她問:“您有什么要求嗎?” “無,”埃森先生坐回去,暗淡光線下,他眼睛中的綠看起來都沒有那樣明顯,“只要你能使克勞斯開心。” - 平安夜的餐食格外豐厚,啤酒,白葡萄酒,啤酒燴牛rou、甜菜椰子湯、加了鵝肝醬、有叫不出名字生菜搭配在一起的沙拉,還有德國人必不可少的酸豬蹄和一些其他叫不出名字的特色菜肴。 餐桌上,基本上都是陸葉真和景玉聊天,她們用中文交談,克勞斯偶爾會說上一句話,但從始至終,埃森先生都沒有參加他們的話題。 景玉已經能感受到了,這對父子間的隔閡。 克勞斯將景玉下午淘來的小音樂盒用精細的工具拆開,重新清洗一遍,仔細觀察里面每一個細小的零件,試圖找出小音樂盒壞掉的原因。 景玉盤腿坐在床上,她在閱讀一本上了年頭的書,泛黃的紙張,厚厚的封面,金邊鑲嵌,景玉試探著用指甲用力戳了戳,發(fā)現(xiàn)這應當是真正的金子。 這本本身就像童話故事中存在的書籍是格林兄弟所做的故事集,19世紀初,這對為接下來三百年內兒童提供睡前故事的兄弟,游遍德國中部,收集了無數(shù)的德國傳說,在1812年首次出版了童話書。 這本德語書籍上用的詞匯都很簡單、便于理解,景玉看了一會,里面有些她沒聽說過的童話,還有篇關于飼養(yǎng)龍的小故事。 居住在高塔中的國王用金子騙來龍,拿走了龍的心臟,將龍永遠囚禁在高塔上。 這個故事沒頭沒尾,難怪沒有被后來的《格林童話》收錄,景玉合上書,裹著毛毯,湊過去,認真看克勞斯的手工制作。 克勞斯戴著金色細邊框的眼鏡,這讓他瞧上去比平時更加內斂克制。他拿了一個只有景玉小拇指粗細的小螺絲刀,頂頭的鉆頭幾乎和耳飾針一樣精細,正在小心拆卸著一枚零件。 景玉問:“先生,可以修好嗎?” 克勞斯說:“試試看——剛才讀了什么故事?” 景玉說:“《穿花衣的吹笛手》、《萵苣姑娘》、《奇幻森林歷險記》……唔,還有龍和國王的故事,龍好慘,被挖掉了心臟,還被關在高塔上,只能被迫接受投喂?!?/br> 克勞斯的鏡片上有著流光一樣的光澤,他用柔軟的絲綢擦拭著音樂盒龍尾巴下藏著的玫瑰花,將褶皺中藏著的灰塵一一抹除。 他說:“龍不是最愛金子和珠寶嗎?” 景玉回答他:“不是的,先生,龍更渴望自由。” 克勞斯沒有回答,他將零件重新組裝回去,原本有些灰塵的玻璃球被他擦的閃閃發(fā)亮。 克勞斯先生還把里面的小龍干干凈凈,現(xiàn)在,這個藏好玫瑰的小龍,正神氣地捧著大把鉆石和鈔票。 景玉興高采烈地擰緊發(fā)條,放在桌面上。 里面的龍緩緩地轉起來,最簡單的音樂,致愛麗絲。 景玉翻來覆去玩這個八音盒玩了好久,她忍不住夸獎克勞斯先生的心靈手巧。 克勞斯并不怎么謙虛地享受著她的恭維,他坐在景玉身后——從后面看,更像是景玉坐在他懷中。 他將景玉黑色的頭發(fā)撥開,放在一旁,低頭觸碰著她的后脖頸,在上面留下草莓痕跡。 當克勞斯觸碰到她墨綠色的裙子后,景玉放下八音盒,手掌心貼上克勞斯金色卷發(fā)。 墨綠下是將陶努斯山和韋斯特林山分開的萊茵河,綠林青草,焦灼的金色小鹿在溪邊飲水,萊茵河波起浪生,潮流源源不斷。 景玉從克勞斯口中學到一個單詞。 the little death. la petite mort. 小死亡,小小死。 - 在農歷新年即將到達的時候,景玉向克勞斯申請回家。 她向學校方面也申請了一周的假期。 “按照我們家鄉(xiāng)的習俗,在過年的時候,要為祖先供奉香火,”景玉說,“先生,我是我祖父以及mama唯一的孩子?!?/br> 克勞斯看她,他沒有立即給出答復。 景玉說:“您可以扣除我這部分的工資?!?/br> 克勞斯松開手,他問:“你要回去多久?” “一周?!?/br> 克勞斯沉默兩秒:“你讓我想一想?!?/br> 景玉猶豫兩秒:“我必須得回去,如果您認為這種行為很不合適,可以多扣我一部分——” “甜心,”克勞斯身體往后倒,他坐在椅子上,沉靜地注視她,“你覺著我是那種狠心阻止你回家探望的人嗎?” 景玉說:“是——” 克勞斯:“回答’是’扣200。” 景玉:“——完全不可能的。” 她隱約聽出克勞斯的畫外音,眼睛閃閃注視著他:“先生,您同意了?” 克勞斯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先將你的閱讀報告和作業(yè)完成,等我檢查合格后,你才有機會回家?!?/br> 景玉心心念念要回家,剩下的四五天,她卯足勁兒瘋狂學習,幾乎是超額完成了克勞斯規(guī)定的工作量。 克勞斯給了她假期。 沒扣錢,帶薪休假。 景玉開心到爆炸,她買了頭等艙,舒舒服服地睡回青島。 白天簡單收拾房間,去店里購買一些香燭、紙錢、過年時候用的對聯(lián)、窗花,現(xiàn)在禁止放鞭炮,景玉也不敢放,只買了些其他年貨,分量不多,裝滿了一整個書包,手里還拎著一些。 晚上景玉就快活多了,她直接跑去“酒彪子街”,點了辣炒蟹、海菜涼粉、蛤蜊,開了兩瓶啤酒。 啤酒屋里還有個人在彈木吉他,唱著景玉沒有聽過的一首民謠。燈光映照著人臉都是紅的,景玉拿著小酒牌去換了酒,朦朧間,感覺自己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城市。 啤酒屋在這兒開了十幾年,老板認識她,笑吟吟的,抹了零頭,用青島話問她:“大嫚,咱這兒啤酒好哈還是德國鬼子的啤酒好哈?” 景玉響亮地回答:“咱們的!” 啤酒屋老板就喜歡她這樣的回答,臨走前,還拿打包盒裝了些臘腸、炸丸子之類的年貨,叮囑:“大玉啊,回家路上慢慢的,注意安全?!?/br> 景玉就住在附近的小區(qū),她拎著沉甸甸的飯盒回去,晚上的臺東是青島最熱鬧的地方,各種找樂子、淘貨的年輕人擠在這里,賣唱的小伙子抱著吉他彈的火熱。 歡聲笑語,觥籌交錯,熱熱鬧鬧,景玉踩著路邊的積雪往回走,天上只一輪殘月。 她的生物學父親在第二天拜訪,景玉關上門不見面。 對方為了什么而來,景玉心里面清清楚楚,多半又是聽珍妮瑪士多姐弟倆添油加醋地說了些什么。 仝亙生把自己賣出去過,現(xiàn)在又要腆著臉準備擺出父親的架勢來指責她了。 農歷二十八,仝亙生終于消停了——他得回鄉(xiāng)祭祖,祭奠那個給他“根生”這個名字的貧困故鄉(xiāng),祭奠吸干景玉外公錢財才修建起來的大祠堂。 景玉不認。 從始至終,她就沒有繼承仝亙生那“高貴的、不能斷根”的姓氏。 景玉獨自費力地貼著春聯(lián),她的身高不夠,貼門聯(lián)和橫幅的時候比較費力,必須踩著大椅子。好在對面的鄰居也在貼,一聲令下,把自己正在讀大學的185高個兒子直接送給景玉,幫她貼。 鄰居是今年剛搬過來的,景玉和人聊了許久,才知道對方姓王,幫她貼對聯(lián)的叫王及,就讀青島大學醫(yī)學院。 巧的是,倆人讀的高中還是同一個,同一級學生,英語老師也是同一個。 不過班級離得遠,彼此間沒怎么聊過天。 倆人聊的頗為投機,王及不僅幫景玉把對聯(lián)貼好,還順帶著幫景玉清掃了天花板角落里的灰塵。 只不過,他臨走前,不小心將藍牙耳機落在景玉家中。 景玉在喝了一杯水后才發(fā)現(xiàn)這件事。 為了表達感謝,景玉翻翻自己的行李箱,在給對方送耳機的同時,準備再送一些德國買的香腸。 只是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門鈴響。 景玉只當是王及回來找耳機,毫不設防地打開門,聲音清脆:“王及,你——” 黑色羊絨大衣內是同色系的平駁領西裝和馬甲,暗灰色襯衫、領帶系的端正。 克勞斯金色的頭發(fā)好像照亮了這一方聲控燈不太靈敏的區(qū)域。 他看著景玉手里的藍牙耳機和香腸:“這么晚了,要去拜訪別人嗎?” 克勞斯語氣如此自然,就像他們中午剛剛見過面。 景玉指了指對面:“給鄰居送耳機,他不小心落在我家了?!?/br> “哦,鄰居,姓王,”克勞斯摘掉黑色的手套,露出青筋凸起的手,禮貌地問,“隔壁老王?你說的那個老王?” 第30章 三十顆 景玉沉默了幾秒鐘。 她后退一步,哇哦一聲:“先生,您怎么來了呢?” 景玉此刻的表情是如此真誠,真誠到克勞斯幾乎快要相信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