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規(guī)劃并無細致和條理，想到哪里說到哪兒。宋平安看出姜長樂在費盡心思轉(zhuǎn)移話題，但是只要她樂意談及有關(guān)于他們倆未來的一切，宋平安就顧不上質(zhì)疑姜長樂的初衷。

    他先聽姜長樂輸出觀點，等她靈感枯竭，便從補充角度提一提大門外鋪的小地毯要什么顏色，沙發(fā)是喜歡皮質(zhì)還是布料，家庭影院肯定會裝，那么投影儀吊在客廳是否比臥室實用，畢竟親朋造訪，組織他們看電影很省心力，而宋平安不喜歡旁人坐他倆的床，只好提議買寬敞些的沙發(fā)或者在客廳鋪一層厚軟闊大的地毯。

    宋平安闡述得詳細周到，像翻來覆去做過方案。姜長樂的理智反復(fù)強調(diào)這是對方的職業(yè)習(xí)慣，不必多想，可是滿心的愛情正釋放粉色煙霧將頭腦迷暈。

    興許宋小嬌真仔細考慮過同她建立一個共度余生的小家，他們?nèi)ッ裾殖秲蓮埿〖t本，將來有錢了再到房產(chǎn)局拿個大紅本。雖說這房本還沒捂熱就得上交銀行做抵押，但是他們倆到底擁有了一份共同財產(chǎn)。共同即紐帶，姜長樂希望跟宋平安纏在一起，最好這輩子下輩子永遠不分離。

    她沉默幾秒，宋平安以為姜長樂有什么地方不滿意，因而請她但說無妨，新房以姜長樂的喜好為基準，他什么方案都能出。

    姜長樂瞥著壓在他手下的紙張，行行黑字間隔適當(dāng)，寫到底部又翻到反面記了一整頁。她去拉宋平安空閑的左手，兩手溫存一會兒，姜長樂望住面前人的雙眼，“其實不管什么樣的裝修，我都會喜歡。只要是我們一起選的，只要是咱們倆的家?！?/br>
    她太會在言辭中投入感情，襯得宋平安口舌格外笨拙。為表等量愛意，他輕微頷首，用拇指撫摸姜長樂的無名指，重復(fù)兩遍會一輩子對她好。

    如果旁人說這話，姜長樂未必信。熱戀時的山盟海誓總用生命長度作單位，而愛情稍縱即逝，還是人類長壽得多。她母親擅長總結(jié)生活經(jīng)驗，姜長樂端午節(jié)在家時跟她一塊兒打掃衛(wèi)生，季曉蕓一面奮力拖地一面跟女兒分享經(jīng)驗：“愛不愛的，沒用。對你好才是真的。像你宋叔對張姨好了一輩子，這叫真心實意，不摻半點兒假。”姜長樂相信兒子與父親血脈相承，宋平安這樣靠譜，連許諾都不用季曉蕓口中虛無縹緲的愛字，大抵會一諾千金不食言。

    她收到一顆甜桃子，樂于報之以李，對宋平安做出同等的承諾，還附贈一句憨態(tài)可掬的我愛你。宋平安沒應(yīng)答什么，單看著她的眼睛笑。姜長樂伸出小指，要跟他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宋平安批評眼前人幼稚，下一刻卻用小拇指勾住她手。

    夜里姜長樂和宋平安睡在一起，今晚是他發(fā)出的同床邀請，盡管明天依舊上班。姜長樂躺在無燈一側(cè)，宋平安把枕頭豎起來墊在背后，倚在床頭借微光觀賞他倆的新房藍圖。

    姜長樂想抱著宋平安的胳膊睡，或者由他摟著也蠻好，不過那張記錄稿似乎比她更具備吸引力。宋平安毫無察覺姜長樂倦眼的注視，把白紙黑字瞧了一遍又一遍，腦子里房價與工資盤旋，打定主意日后加倍勤勉，爭取早日攢夠首付在絳城安小家。

    他的女朋友不指望三十歲之前買房，此時此刻只關(guān)心宋平安什么時候來抱她。

    左等右等，他看個沒完，姜長樂上手擺弄身邊人的衣袖，嘴里喃喃催他睡覺。宋平安偏頭瞅了眼姜長樂，她困時就如此，睫毛一扇一扇，十分緩慢。他把新房規(guī)劃仔細收進床邊抽屜，熄燈躺好，攬過姜長樂薄背，下巴頦貼著她額頭，輕輕拍一拍她后背道晚安。

    姜長樂陷入睡眠，夢中有間與想象中一模一樣的新房。

    她化身巴巴十號，領(lǐng)著以狗尾巴草為首的各種人物參觀屋中陳設(shè)。

    走到木質(zhì)餐桌前，季曉蕓在擇菜，她臉部的黃斑與細紋剎那間消失不見，一頭短卷發(fā)幻化成烏黑長發(fā)。姜長樂聽見她母親明朗地笑，家中原本處于一片暮色，窗外驟然亮起日光，清爽涼風(fēng)長驅(qū)直入，陽臺上幾盆小花狂草隨風(fēng)搖曳，姜大勇穿他的夏威夷風(fēng)睡衣拿一噴水壺，滋，滋，水汽慢動作擴散。

    穿越一粒細微的水珠可以望見滿天大雪，八歲的季長善牽著四歲的姜長樂翻過雪坡，兩排小腳印連綿不斷，不知何時去到海城家樓下的紅磚地。白雪蒸發(fā)，季長善骨感的纖手亦無影無蹤。姜長樂茫然四顧，春風(fēng)乍起，遠方的合歡樹像會走路，一步一步近前來，小宋坐在樹下畫畫，數(shù)百張米白色的素描紙嘩啦嘩啦飛揚，他的鉛筆如馬良所獲神筆，紙上的風(fēng)物人像紛紛出逃，其中一枚戒指飛往姜長樂左手無名指。她低眼摩挲，觸感全無，再一抬頭，他早已長到一米八六，立于晃動的樹影眉眼俱笑。

    他好像開口說了什么，姜長樂沒聽清。

    她請對方重復(fù)一遍，聲音綿延至夢外，教枕邊人聽去。

    宋平安入睡較遲，把她所有夢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姜長樂獨自睡覺常說夢話，而窩在宋平安懷里倍感安心，因此十次睡眠九回寧靜。她久違的囈語不比從前好辨認，宋平安撫摸姜長樂背部，豎耳傾聽那些存在于她潛意識中的言語。

    姜長樂的夢言夢語仍舊雜亂無邏輯，有個類似“巴巴十號”的發(fā)音再度引起宋平安注意。

    早兩個月，他們出海釣魚回來，那天晚上宋平安睡在姜長樂床下，她也講過別無二致的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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