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xiàn)元十五年，奚云啟與流春王聯(lián)姻。其女善于舞蹈，夫婦倆鶼鰈情深。

    鳳兮則笑往日涓涓情意卻抵不過一紙婚書，在夜靜無人時，拿出他留下的詩句反復(fù)讀上幾遍：“奚云啟，你可真不愧為皇族子孫?！?/br>
    本以為傷口再次挖開，只會被片刻不停的撕扯，血rou模糊，直到麻痹方休，卻不料竟不似鈍痛，之余譏誚。

    獻(xiàn)元十六年，奚云啟與寶超王聯(lián)姻。其女琴藝了得，喜好弄墨，傳聞最受夫家寵愛。

    鳳兮聽后，頓覺三妻四妾并不分任何男子，誠如溫潤如奚云啟，誠如他們之間曾有眷戀難舍，卻也一樣會化作習(xí)俗的塵埃，被人性的現(xiàn)實淹沒。

    她怒極反笑：“人不風(fēng)流枉少年，權(quán)之一字蠱人心?！?/br>
    冷淡、嘲弄，心性轉(zhuǎn)冷只在不知不覺間。

    少時年華雖好，然心性尚需提煉，心思火候仍欠缺待熬。

    此時的鳳兮只以為心傷、情逝便是無波人生中最不順之事，未及深思比起這些，她更為在意欺騙之恨，自尊之傷，于家世上先不服三王之女，于情感先后再不服付出之多，便未細(xì)琢磨何謂真情；卻更不知日后變故接踵而至，足令人生死徘徊，千錘百煉，所謂年少情動也僅限于無風(fēng)無浪的懵懂之年，本不值得掛懷。

    歷時三年，時局悄然變動。

    第一章

    獻(xiàn)元十六年

    泛起魚肚白的天際靄靄的看不真切，一陣風(fēng)來，似飄過卻盤桓不散，又似散開卻攏聚在一塊兒，當(dāng)它微微撫過院中砌落的心形落葉，卻輕弱的經(jīng)不起一絲漣漪，更顯得那老梧桐凄凄獨立，似是苦等鳳鳴已久。

    殿門空敞，緋衣束發(fā)的鳳兮躲過了外頭哀戚悲切的哭叫聲，一路步履細(xì)碎的踏入殿中，并未注意到梧桐樹的枝葉微有沙沙聲，許是熱情的鼓噪、許是歡欣的跳躍。

    在這殿臺上一排排靈位都以玉雕為材，手工精細(xì)亦可看出雕塑者的獨慧之處。

    正中央那塊以小篆所書“護國大將軍景如山之位”的字樣，正出自當(dāng)今皇上奚獻(xiàn)帝御筆。

    鳳兮兮抿緊才妝點過朱色的唇，心下冷笑：父親，您為何不聽聽這外頭的哭靈聲，究竟有幾分真切？

    一身紅紗錦帶，裙擺以上好的金線絹絲鑲邊，而下卻以蒼青色繡鞋為底，這一切本是她準(zhǔn)備著家中慶典之時所穿。如今穿在父親靈前，也算物盡其用。

    微揚首，鳳兮眼中悲戚澀然，卻不見半分惆悵：“昨是今非，父親您若泉下有知，魂魄可曾歸來？如今您又是否悔不當(dāng)初？”

    一道淡然不顯波瀾的聲音答道：“老爺一生忠心為國，如今也算死得其所?！?/br>
    此聲正出自于鳳兮身后殿門外的少婦口中。那人著素色單衣，梳著流霞髻，僅以青白玉簪為飾，而神情肅穆如冷霜，倒也不似才死了丈夫般凄然。

    “死得其所？黃泉路上，卻不知有多少死于他槍下之冤魂緊隨其后。”鳳兮雙拳緊握，心中凄苦難抒，對這少婦硬是擺不出好臉色。

    少婦恍若不在意，冷笑：“生為將軍殺戮無數(shù)，死為鬼魂亦該承受其罪孽?！?/br>
    鳳兮笑不可仰，轉(zhuǎn)身行來踏過門檻：“現(xiàn)大勢已去，姨娘為何滯留，父親生前贈你之物均為佳品，來日吃穿必是不愁?！眳s有望少婦盡早離去，切莫光陰虛度之意。

    “我生為景門之妾，死當(dāng)為景門孤寡?！鄙賸D說罷卻淡淡一笑，轉(zhuǎn)身走了。

    只留鳳兮默默不語，倒未料到少婦倔強如此，不似其他姨娘各自奔逃，卻不愿承認(rèn)這是重情重義。

    說到這靈位，且說半年前，蠻奴突現(xiàn)一員猛將，用兵如神、詭計多端，槍法更是了得。自三月前，鳳兮的大哥、三哥相繼斃命于此人槍下，尸體被運回后，尚未來得及“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其父便又重披戰(zhàn)甲趕赴邊關(guān)。

    他留下最后一絲慈愛的笑容，并以他厚實的手掌最后一次撫慰鳳兮的發(fā)，而后傲氣凜然的帥大軍親赴陣前，隨風(fēng)展現(xiàn)英姿的絳紫色披風(fēng)，便是留給她的最后印象。

    京中百姓無一不傳“不敗將軍”終將不敗，奚朝鐵騎凱旋指日可待。

    此次出征為求盡快到達(dá)，其父親帥大軍為數(shù)不多。按照前期部署，該是在兩月前由虎嘯營帶緊追直上，給敵軍來個甕中捉鱉。

    可月余前，一名即將氣結(jié)的將領(lǐng)被同樣力竭的戰(zhàn)馬駝回，此人臨終前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我軍被困，快去援……援救……”話未說完他便咽了氣。

    此消息傳遍朝堂，究其為何援軍遲遲未到，而使得不敗之師被困于邊境城內(nèi)，據(jù)朝中大臣所說：“哎，我朝不敗與虎嘯本是水火不容啊?！?/br>
    直到數(shù)日前邊關(guān)來報，父親與旗下僅存的五千鐵騎，為了護住殤塞這一奚朝的軍事要地，歷盡所能，終于隕歿，奚獻(xiàn)帝追封父親為“護國大將軍”。

    算算時日，今兒個該是景如山被傳在身首異處后，尸身被啃噬的第十五日了。想不到他戎馬一生、匡扶社稷，秉著“不敗將軍”的尊號享盡榮寵。如今魂飛魄散了，其rou身卻在敵軍營五里外飽受日曬雨淋之虐、禿鷹啃噬之恥。

    莫非奚朝當(dāng)真無人無能沖殺過去，就算不能踏平蠻夷，卻也無人可洗刷奚朝恥辱，將喂食禿鷹那不敗之身奪回以正天威嗎？

    鳳兮嘲諷的扯唇：“或許朝中并非無能人——試問又有誰肯拼了自家性命，僅為了去奪一副無頭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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