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這樣下作，可是官家何曾給過我這個機會？”或許是只有他們兩個在這里，皇后也有幾分破罐破摔的意味：“您何曾拿我當(dāng)妻子看過，妾剛進宮的時候，您不喜歡我的容貌，懷念舊人，又到佛寺里去偷偷會見廢后，您當(dāng)我不知道嗎？”

    圣上新婚時對她其實也就是比陌生人更好一些，畢竟兩人從未相處過，又沒有一見鐘情那樣的心動，皇帝勉強對她好，試圖做一對恩愛夫妻，她不是感覺不出來。

    皇后就那樣望著他，緊繃著面部的線條，眼淚一顆一顆地涌了出來：“官家不喜歡我也沒什么，您同樣也不喜歡后宮的嬪妃，我時常安慰自己，您不過就是這樣冷淡性子的人而已，對誰都是不偏不倚，好歹我是行過典儀、從正門進入內(nèi)廷的中宮皇后，就算您不喜歡我，好歹也會給我應(yīng)有的尊重。”

    “但是為什么，為什么您現(xiàn)在又喜歡上云氏了呢？”

    皇后在云瀅之前，并沒有見識過圣上寵愛一個女子到底會是什么樣子，自己求他納哪個妃妾、升降嬪妃們的位份，皇帝大抵都是同意的，甚至從來不過問這些，“我知道圣上喜歡她，她生得合您心意，我便又替您搜羅了容貌相近的美人，難道您不喜歡嗎？”

    能做到她這樣的，能有幾個人？

    “您為什么就是這么鐵石心腸，不肯待我好些呢，哪怕就像是對待貴妃那樣的一半對我也好啊！”

    皇后深吸了一口氣，她今夜無疑是有些僭越過頭了的，但是這恐怕會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對皇帝說起這些：“我除了容貌，哪里不如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

    她的學(xué)識、見識、出身、談吐乃至于各種各樣的事情，不是都比云瀅要強的嗎？

    可是她的丈夫，眼中只有云瀅，卻沒有她。

    圣上靜靜地望著自己的皇后，聽著這些訴情的話，他照舊面色平靜：“朕記得皇后入宮之前，你家里人正在給你議親，而那個時候，朕并沒有為了立后而重新選秀的意思?！?/br>
    天子選秀，民間須得停止三月婚嫁，但是當(dāng)時后宮并不太平，圣上幾乎沒有心思去選秀再立新的皇后，只是太后以為國不可一日無后，須得選一位賢內(nèi)助出來，約束圣上的一言一行，因此讓內(nèi)閣拿出幾個人選，供自己挑一挑。

    這幾位新任皇后的人選，都是圣上當(dāng)年倚重的臣子合議出來的。

    雖說皇后的父親當(dāng)時為了避嫌并不在這些人之列，但是朝中勛貴很多都是與他交好的，若是他真的不愿意，皇后的姓名根本不會出現(xiàn)在名單里。

    只不過當(dāng)宮中有意重新立后的消息傳出來之后，秦家就不再說起給皇后議親的事情了。

    “太后同朕說，當(dāng)年擇你是因為皇后嫻雅端莊，識大體，想來如今也是要后悔的?！?/br>
    “把那個女子交還給她夫家，范知賀也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圣上淡淡道：“有些事情朕不愿意追究，也不愿意因為疑心壞了咱們這些年的情分，但是并不代表朕不清楚?！?/br>
    這個女子本來就是尋來給皇帝的，圣上既然已經(jīng)明確表過態(tài)，那這個女子就該被還回去。

    而且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好歹也不算太丟圣上的顏面，皇帝縱然氣惱，也不至于到了廢后的地步。

    他端正地坐在那里，不茍言笑，只是微微沉了聲音，抬頭向她一瞥，皇后方才的那口氣就忽然泄下去了。

    圣上的眼神一向是她最喜歡去看的，澄澈有神，更重要的是因為他是天子，能直視他的除了太后，也就只有自己了。

    但今夜，那里面對著她的只有壓抑的怒氣，沒有半分的喜歡與溫情。

    他的溫和里隱隱藏著叫人心慌的鋒芒，仿佛能夠看透人心里的一切，她在皇帝的面前無所容身，不像是妻子與皇后，反而像是一個演技拙劣的陌路人。

    “官家如此說，妾自當(dāng)遵從，”皇后垂下眼眸，深深地拜了再拜：“妾讓內(nèi)侍送她出去，勞煩圣上走這一趟，想來貴妃現(xiàn)下還在明光堂等您回去的?！?/br>
    圣上現(xiàn)在當(dāng)然沒有留宿在皇后這里的意思，皇后也就沒有任何無謂的幻想，哪怕現(xiàn)在是七月十五，正好是皇帝留寢中宮的日子。

    她的罐子里，已經(jīng)有很久沒有再添新米了。

    “這些日子，皇后便在宮中好好地修身養(yǎng)性，”事情既然已經(jīng)解決，圣上聞言也便起身向外，他吩咐內(nèi)侍進來，回身瞧了一眼皇后：“以后不奉詔，便不必叫你家中人進來了。”

    凝清殿中的宮人在外面候著，他們很少能聽見圣上這樣的高聲，哪怕只有一句，也足以叫他們魂不附體，那一點因為圣上駕臨而為圣人生出的喜悅蕩然無存。

    而御前的內(nèi)侍早已經(jīng)備好了雨具，待到圣上從內(nèi)殿出來，立刻將傘穩(wěn)穩(wěn)舉住，盡量不叫雨淋到皇帝。

    輦車駛出皇后宮中，轆轆之聲為雨所覆，暗夜之中幾乎不可聽聞。

    圣上在車中略闔了一會兒眼，但沒過多長時間，車駕忽然停了下來。

    江宜則在外面隔著一道簾子回稟：“官家，凝清殿的內(nèi)侍攜了那位袁徐氏跪在前面攔駕，說是有事要向您稟報，不知道您要不要見一見？

    他是見過蕓兒的，但是現(xiàn)在又知道怎么稱呼，所以就這樣叫了。

    攔駕這種事情是很少發(fā)生在圣上這里的，即便是凝清殿的內(nèi)侍，外面又下著雨，皇帝也愿意停下來問一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