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滅滅的熒火中，那雙原也屬于周朗的眼注視我，我?guī)缀跏菬o法克制地朝后退一步。

    幸而兄長被小朗吸引，半蹲下去，小朗卻看也不看他，蓬松的尾巴高高翹起，一搖一晃像極了一把蘆葦。

    不過月余，小朗就被養(yǎng)得這樣好，貓糧零食玩具，不知不覺中堆滿屋子，暖和的貓窩上還印了它的大頭照，打結(jié)的毛，總在一夜過后，被打理得油亮。

    午后，一人一貓便窩在陽臺，那人愛穿沾毛的黑毛衣，五指梳子般穿過攤開的貓肚，陽光把他臉上的小絨毛都照得一清二楚，一睜眼，便會歡愉地喚我名字。

    “希希。”我看去，一模一樣的臉龐透出一點無奈：“小咪是不喜歡我嗎？”

    我露出慘淡的笑。

    經(jīng)過這些日子的調(diào)養(yǎng)，  兄長的身體好了大半，但時常在視頻會議后，閉目捏住鼻梁，偶爾直接在椅上小憩，我會輕手輕腳把他的文件收拾好，替他蓋上薄被。

    撿起地上的一張稿紙

    剎那間，我如遭雷亟，那是一灘小小的藍(lán)色顏料，一個塵封的秘密被揭開，屈辱，震驚，又或是心虛，種種夾雜，我竟呆在原地，不知道該怎么辦了，等回過神，我的指甲已經(jīng)摳斷，冒出血絲，心中唯一的念頭便是我要將它消除，我要我再也想不起這塊藍(lán)。

    可無濟(jì)于事，它牢固地染在了地板上，將永久留在這里，一如臂彎間的疤痕。

    祖宅空蕩蕩的房間，我趴在書桌，傷口跳突地疼，忽然很恍惚，我習(xí)慣了周家的生活，有種一輩子也逃不出的錯覺，盡管周朗已經(jīng)消失……這又能代表什么呢，我的后半輩子仍在周家的掌控中。

    被冷風(fēng)吹醒時，我正窩在兄長懷中，蓋著留有體溫的外套，長長的黑色圍巾垂在我胸口，他低頭，聲音柔了又柔：“做噩夢了？”

    溫暖的身體渡來熱量，我頭一偏，“嗯”一聲靠在他胸前，原來是我發(fā)燒了。

    家庭醫(yī)生來給我量了體溫，體溫計涼得我一哆嗦，強(qiáng)撐著睜開眼，阿森站在不遠(yuǎn)處看我，架著一副金絲眼鏡，我朝他傻笑，直到他走來摸我的額頭，問我看什么。

    湊巧醫(yī)生背過去開藥，我順勢抓住他的手，貼在臉側(cè)，悄聲說：“你把臉伸過來，我就告訴你?！?/br>
    阿森一向聽我的話，他乖乖把臉湊來，我輕柔地在他臉上一吻：“在看你?！?/br>
    他愣住了，我就這樣在他的掌心睡過去。

    后半夜我被熱醒，赤腳踩在地毯，準(zhǔn)備下樓倒杯水，可我實在意識昏沉，每踏出去一步，便像踩在云間。

    費盡所有力氣才推開門，沒走兩步，貓兒乖巧坐在我跟前，尾巴掃來掃去，直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兒。

    它在向我撒嬌。

    我笑了一下，喉嚨里拉鋸出沙啞的字眼：“小朗乖?！?/br>
    雖說我撒謊告訴兄長它叫小咪，但我騙不了自己，在獨處的時候，我總會喚它的舊名，而它偏偏也只認(rèn)這個名字。

    就好像，明明是同一副身體，它喜歡周朗，卻不喜歡兄長。

    我點了點它濕潤的鼻頭：“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訴我？”

    驀地，小朗從我懷中跳脫，叁兩步跳上臺階，在高高的盡頭回望我。

    想起這兩日它的反常，我吸了口氣，忍住眩暈咬咬牙起身，跟上它的步伐，只見它走進(jìn)那間漆黑的屋。

    ——那間堆放周朗舊物的雜物間。

    是的，我沒有燒，有些東西不僅屬于周朗，更屬于兄長。

    呼嚕呼嚕聲更響了，在幽暗的環(huán)境中回蕩，身體昏沉，大腦卻頃刻間清醒。

    他回來了？

    我不住哆嗦，腳下生了根，想逃，可前面是黑暗，后面也是，我能逃去哪里，只能睜大眼，任淚水淌下。

    到后來，我癱坐在地，哭得面容扭曲。

    我想阿森，我要回桃花鎮(zhèn)，我不要在這里，我不要再見到他！我只想過自己的生活，為什么要陰魂不散，不肯放過我呢？

    為什么？

    你明明已經(jīng)死了啊。

    黑暗中沒有人回應(yīng)我，反倒是背后的某間屋門打開，我扭頭，啊，這人有著世上最美好的眼，和最溫暖的懷。

    我停止哭泣，飛撲進(jìn)他的懷抱，把他撞得猝不及防，兩人跌在走廊，一只手在我背后輕撫了一下，便不再動作。

    “怎么了？”他柔聲詢問。

    我抽抽搭搭抬頭，在他脖側(cè)輕咬，牽出一絲銀液：“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沉默了一瞬，摟緊我，將我扶起身：“對不起，我來晚了。”

    聽了這話，我又嗚聲哭起來。

    一個燒糊涂的人，實在沒有什么理智可言，當(dāng)下，便一心認(rèn)定這人是阿森，我細(xì)細(xì)打量他，純潔無瑕，不是我的阿森又會是誰，只是他何時戴上了眼鏡？

    他將我橫抱，我摟住他的脖子，不住地用唇去汲取他肌膚上的清涼，他耐心地又問了一遍：“哪里不舒服嗎？想喝杯水嗎？”

    我在美夢中幸福得幾乎睡過去，他把我放在床榻，轉(zhuǎn)身要為我倒水，我卻攬住他不愿撒手了。

    灼熱的氣息噴撒在他脖頸，我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老實的阿森害羞得急忙就要推開我，我低低一笑，立馬委屈道：“你弄疼我了?！?/br>
    他停下，什么動作也不敢做，昂頭同我拉開距離：“你燒糊涂了?！?/br>
    我皺眉反駁，說出話都是黏黏糊糊：“我沒有！我知道你最愛吃的是紅燒排骨，你最喜歡的顏色是白色，還有……”

    我憨憨一笑，撫摸上他的臉龐，臉慢慢湊近，直到兩張嘴貼在一塊兒。

    “你最喜歡的是我?！?/br>
    不給他反抗的機(jī)會，我的舌鉆進(jìn)他口中，糾纏著他的，阿森怎么會沒有力氣推開我，他只是口是心非，他也是喜歡我這樣對他的。

    記得我答應(yīng)過他只許對他一個人這樣，我食言了，因此要加倍奉還。

    含住他的兩瓣唇，將它們吮吻得水亮，濕滑的舌在他口中興風(fēng)作浪，他只是乖巧地任憑我玩弄，不主動也不退縮。

    他一定是背著我吃糖了，不然他的唇怎么會這么甜？

    將十指插進(jìn)他柔軟的發(fā)間，我們的吻更深，對阿森，我膽子一向很大，我把他推倒在床上，跨坐在他腰間。

    阿森很沒有防備似的驚了一跳，雙手掐在我腰間，頭往旁邊一錯，我的唇就剛好貼在他下頜角。

    我一路吻，直吻到他直挺挺的鼻尖，一把摘掉那礙事的眼鏡往床下一丟，輕輕吻上他的左眼。

    “留下來陪我，好嗎？”

    我固執(zhí)地捧著他的臉，他卻不應(yīng)聲，神色迷茫極了，眼睛微瞇，順滑的黑發(fā)滑到一邊，露出光潔的額頭，仿佛稚子吃到甜蜜糖果，卻不懂這是什么。

    溫?zé)岽笳粕弦疲瑪n住我的下巴，指尖滑動，他皺眉盯住我的嘴角，隨后低頭，朝我靠過來。

    一吻終結(jié)，我疲出一身汗，再沒有力氣，整個人趴在他胸口，聽到他咚咚咚的心跳，聲如洪鐘。

    后半夜，我睡得很安穩(wěn)，身側(cè)始終有一個火爐熨帖我，將我籠在一片溫暖中，燒渴了，哼唧一聲，立刻有清涼的水被喂進(jìn)嘴，總也不夠，渴得我直吮那條濕滑的東西。

    醒來時，雪印的天地光亮，空空的半邊床上被子工整，我明白自己只是做了場夢。

    那天兄長意外地起晚了，我們同時打開房門，他套著一件黑色高領(lǐng)毛衣，將脖子遮得死死的，眼睛下面一片青黑，我猜他一定又熬夜工作，我向他打招呼：“大哥早?！?/br>
    沒想到他也同時發(fā)聲：“好些了嗎？”

    我答：“好些了?！?/br>
    他也道：“希希早?！?/br>
    兩道聲音迭在一起，我們相視一齊笑出來。

    今年的年叁十按照慣例還是在老宅碰頭，去年我們逃了去放煙花，這回?zé)o論如何也不能逃開了。

    可是兄長邊遞來溫好的牛奶，邊問我，今年還去放煙花嗎？

    我詫異抬頭，他微微一笑：“希希開心最重要?！?/br>
    兄長一貫對我好，我不能叫他難做，于是我喝下牛奶乖巧道：“大哥該去陪一陪溫jiejie?！?/br>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好?！彪S后取了帕子替我仔細(xì)擦去上唇一圈奶漬，兩指捏住濕漉滿是奶味的帕子摩挲了幾下。

    餐后，我避開兄長來到雜物間前，咬牙推開門，原來里面已經(jīng)布滿灰塵，被裱起的周夫人遺像擱在地上，嫻靜的面孔一徑笑著。

    用手掌揩去一層厚厚的灰，周夫人是個優(yōu)雅而端莊的女人，不然也不會教導(dǎo)出兄長這樣的孩子。

    窗臺上的玻璃樽不再晶瑩，我將遺像放到那個煙灰缸旁，那個被我丟下樓用作提醒江先生的，周朗母親最愛的煙灰缸，上面裂了一道口子，時刻有破碎的可能。

    房間里唯一一抹亮色，便是溫小姐送的那條紅圍巾，再一看，上面睡得正香的不是小朗是誰呢？

    原來這段時間，它都偷溜進(jìn)這里來睡覺，只因為這圍巾上有周朗的味道？

    我喚它，它慵懶地翻身，將肚皮暴露，爪子在空中一張一合地踩奶，發(fā)出迷糊的奶音。

    一股不愉竄上來，我抱下小朗，圍巾在手中繞了叁下，準(zhǔn)備拿去燒掉，唯獨這個，我不能忍受，即使我未經(jīng)兄長同意，糟蹋溫小姐的心意，但我實在忍受不了了，剛起身，小朗就兩腳立起，扒住我，急得喵喵直叫。

    但到底，還是燒掉了。

    一片白茫茫的空地，火焰燃在火紅的針織品，融化的雪礫救了它，剩下漆黑殘肢被我丟進(jìn)垃圾桶。

    只是那之后，小朗明顯精神萎靡，時常趴在桌上，一動不動，醫(yī)生來了幾趟，也都說無事，因此大年叁十我便打算順路買些玩具討它喜歡。

    不巧，這一天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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