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書迷正在閱讀:都市風水高手、[劇版忘羨]我不想做仙督、全能大佬被前夫狂拆馬甲、無敵系統(tǒng)開局就送十個億、超絕透視眼、搶到王爺后她驕傲了、重生之最強仙尊、和房東jiejie做了之后(百合扶她futa)、首輔大人的團寵崽崽、做了個夢【H】
不知為什么,我總覺得他是帶著希冀問出這句話的,像是自暗處來,首次暴露在陽光下的雙手,渴望有人來握住。 于是我一把摘掉護目鏡,粲然一笑:“當然要。” 那時我目光所及,盡是圣莫里茨鴿子灰的天空,說不上多晴朗,只零零散散漂浮幾朵滾著金邊的白云,這個我視為兄長的男人,那張溫柔而憂傷的臉便印在其間,叫我在很久以后都無法忘懷。 “我記不大清了,應當是十七歲那年,我孤身前往英國,去到愛丁堡念書。在那里,我一個朋友也沒有,也沒有錢,租住在藍橋街最廉價的公寓,老鼠足足有砂鍋那么大,常伴我入眠的是隔壁英國老夫婦的鼾聲?!?/br> 他說:“我可不是會朝家里要錢的孩子,而我又高估了自己,原來我在學校只是個普通人,連獎學金的邊都摸不到?!?/br> “但是我可以接受,我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才,一切都是我自己努力得來的。所以學業(yè)之余,像所有勤工儉學的學生一樣,我用自己還算說得過去的畫技掙了屬于自己的第一筆錢?!?/br> “那是一位非常和藹的婦人,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她的模樣,暗紅而雜亂的發(fā),褐色雀斑點綴在她白得過分的皮膚上,像是什么童話書里跑出來的神仙教母,我以為她是來告訴我,我是流落人間的灰姑娘?!?/br> 我聽得笑了一下,他也笑了,淡淡的。 “她整了整自己破了洞的衣服,十分有姿態(tài),而后她接過畫,卻哭了,說謝謝我將她畫得那樣美,我有些難過,便說女士,請別哭,您的五英鎊我退還給您,沒什么不會過去的?!?/br> “因為我也早瞧見過她,冬天一大早便挎著裝滿小餅干的藤籃出門兜售,往往我下了課,路過公園,她甚至一個還沒賣出去?!?/br> “愛丁堡霧蒙蒙的冬晨,她笑著,眼睛里流淌著悲傷,她說自己是上世紀隨丈夫私奔來英國的愛爾蘭人,她的丈夫是一個勤勞善良的人,由于沒有護照只能在礦場打黑工,最后cao勞過度,病倒了,他們唯一的孩子也因為流感夭折了?!?/br> “現(xiàn)在快要死去的丈夫有一個愿望,他想看看曾經(jīng)的她,這時我的肚子叫了,于是臨走前她塞給我?guī)讐K小餅干。” “已經(jīng)完全冷透了,可我當時卻覺得美味極了,坐在噴泉池旁,囫圇吞下去,說來真是可笑,那便是我的早飯了?!?/br> “后來,她總是來送餅干給我,說托我的福,她的丈夫看起來好多了,她還邀請我去她家做客,她的丈夫頭發(fā)花白,眼窩深陷,見我來了,還要十分艱難地起身迎接。” “威爾遜夫人烙的薄餅棒極了,熱乎乎的,一點不像英國的生活,我很喜歡,我們叁人好像非常融洽,我也總偷偷塞一些零錢在盤子下作為餐費?!?/br> “可是某一天,威爾遜夫人不來找我了,去敲她家的門,也沒人開,正值期末,忙得緊,我也沒有太在意,直到……” 說到這里,兄長昂頭,褪去護目鏡的雙眸朝鴿子灰的天空探去,陽光漸漸消弭,冬雪再次飄零,隨風刮裹天地間,他黑而軟的發(fā)梢被微微帶起。 “直到那天,這件事登了報,錢伯街有兩個愛爾蘭人死在家中,一個是病死,一個是上吊自殺。” “后來的日子,我不斷在想,是不是因為我,因為我沒有堅持敲門,所以害死了他們呢?” “沒有人能為我解答?!?/br> “于是我開始練習滑雪,那種從最高處滑落的跌宕,讓我忘記一切憂心的事,從比這還要陡的山坡上摔下去,額頭摔了個大口子?!?/br> 他摸了摸額頭,隨后用一種我看不懂的神色,笑了起來。 “結果被無聊的狗仔拍到,傳回國內,父親當晚就致電,勒令我不準玩物喪志,我就是那時候,學會了抽煙,真是一個不好的習慣啊?!?/br> 故事講完,長久無言,他重新把我從雪地撈起,準備再來一次訓練,可我就在這時,伸出雙臂,環(huán)抱住他。 “這不怪你,大哥,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我?guī)缀跸胂蟪鲆粋€從小被人稱為天才的少年,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叫別人不對他失望,他爭破頭,是因為心懷希望,他想要的也許不過是來自父親的一點關心,可后來他發(fā)現(xiàn)行不通,于是他壓抑本身的欲望,成為眾人心目中的“天才”。 “忘了它吧,”遲疑著,我的手還是輕柔撫上他的背脊,原本他的頭正對我的肩,保持著距離,但他忽然一點點收緊抱住我的胳膊,一言不發(fā)地將頭埋進我肩頭,我說:“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這樣溫柔的他,究竟錯在哪里?我說不出。 阿森自幼喪父,我成為私生女,兄長被亞人格耽誤。 我們都錯了嗎? 不是的,是命運待我們不公。 “對不起,希希,”埋首肩頭的兄長突然輕聲重復,“對不起?!?/br> “對不起什么?”我問。 像一顆松果砸進雪堆的聲音,什么東西“咻”一下飛過,兄長抬頭,錯開我的臉凝睇著我身后,“今天我們去不了山頂了?!?/br> 又是“咻”一下。 “雪崩了?!?/br> 話音剛落,兄長身后的上坡積雪松動,朝我們砸來。 雪潮鋪天蓋地,他緊緊抱住我,和我在雪地中翻滾,忽上忽下的,什么也看不清,等停下時,我們仰躺在地,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鴿子灰的天被高聳入云的樹尖擠壓得只剩一點兒,像是誤闖一顆水晶球。 也不知道是誰先笑的,之后便止不住了,除去我們,四周闃靜無聲,只聞得雪啪嗒掉落的細微聲響。 好像很久沒有這么放肆過了。 我盯著天空,不可抑制地想起阿森,微微側頭,發(fā)覺兄長早已轉過臉來看我。 怕他問我為什么嘆氣,于是我先發(fā)制人:“大哥,你說乞力馬扎羅雪山上真的有雪豹的尸體嗎?” 兄長先是“唔”一聲,俊美的面孔換上認真的神色,隨后重新面向天空,一點點冷靜下來。 這是我和阿森,曾在過世的阿姨家一起看過的書,他和我一樣沒有登過真正的雪山,桃花鎮(zhèn)后頭倒是有一座竹子山,下了雪,也勉強能稱作雪山。 可我們一次也沒登頂過。 山高而陡,路濕而滑,哪怕我們相互扶持,也將將只能走到一半,返途時,又不得不撒開對方的手,順著雪艱難地滑下去。 我也同他討論過,那座山上究竟有沒有雪豹的尸體,如果有,它是為什么上去,又是為什么死在上面。 面前是燒得火紅的鍋膛,受潮的柴火燃不出太大的火,小小一簇,阿森溫暖的大手包裹住我的,送到灶口,在星星火光中輕輕揉搓,我那雙因為洗碗而生凍瘡的手,一會兒就熱了。 “一定是沒有的,哪有豹子這么傻,山腳的兔子野鳥不能吃嗎?非要去山頂,喝西北風呀?” 那會兒我也十七歲,賴在破落小鎮(zhèn)戀人身邊,倚仗他的保護,理所應當?shù)夭恢O世事。 阿森只比我大一歲,卻比我懂事多了,他聽完,先是點點頭,然后用樹枝在鍋膛中翻找撥弄:“或許是有的吧,雪豹又不是小黑,它那樣的強者,注定要去追逐更強大的獵物?!?/br> 被烤得碳黑的山芋滾到草垛,阿森撿起剝開,金燦燦香噴噴的rou便露出來,他分了大大一半,捧在手心吹涼了才遞給我。 這個笨蛋,知道把我的弄干凈,卻不知道把自己的弄干凈,外殼上的黑炭蹭到嘴角,像一粒大大的美人痣,在夏天被曬黑的皮膚這會兒也白回來,那抹黑就顯得尤為刺眼。 我們的影子在墻上一搖一晃,幾乎重迭擁抱在一塊兒,我慢慢湊上去,他只當我貪嘴,伸手遞來自己的山芋:“沒吃飽嗎,要不要我再烤幾個?” 我不為所動,直視他的雙眼,一點點逼近他,他這才反應過來,局促地朝后退,垂下去的眼眸間長長睫毛顫抖。 像極了被強搶的民女。 我靠得非常近,近得只要我想,就隨時可以吻他,但對于阿森,我向來不講理,于是我緩緩向上移,虔誠而緩慢地吻上他的耳垂。 一瞬間,我感到阿森猛然急促的呼吸,他告饒似的喚了我一聲“眠眠”,隨后望向我,那雙裝滿世間所有美好的眼里,滿是不知所措和愛欲。 阿森啊,只屬于我的阿森,我靠進他懷中,聽著他叮叮咚咚的心跳,許愿我們快點長大。 至于乞力馬扎羅雪山上到底有沒有雪豹的尸體,早被我丟得遠遠的。 而到了周家后,這個問題又時不時冒出來打攪我,到底有沒有呢?我不止一次查閱資料,得到的結果都是,沒有。 在一個個失眠的夜晚,我和周朗共處時,這個早就得到答案的問題就會跑來,敲擊我的心靈。 “我想是有的?!?/br> 終于兄長給出他的答案。 他面向天空,深邃浩瀚的其中究竟蘊藏了什么?我隨之望去,卻什么也沒望見。 “那它為什么要上山?” 很快他又給出答案:“為了活著?!?/br> “活著?那不更應該留在山腳,看看花捉捉鳥。” 兄長笑了一下:“它也想啊,但是寒冷冬季的野外,或許有比它更強大的野獸虎視眈眈,只等它凍死,沖上來啃食它的骨rou?!?/br> “它沒有幫手嗎?” “沒有?!?/br> “也沒有親人?” 到這里,他終于遲疑了下,但還是給出殘忍的回答:“沒有?!?/br> “那它有什么?” “或許是一雙不太鋒利的爪子?!?/br> “那豈不是必死無疑?!蔽彝锵饋怼?/br> “對啊,”含笑的話語隨霧氣飄去遠方,“所以它為了活下去,即使知道危險重重,也得追著那只獵物直到山頂?!?/br> 我又問:“那它會害怕嗎?” 等了又等,久久沒有得到回應的我,再次側頭,兄長正注視我,目光柔得像春天泛起漣漪的湖水,漣漪底下還有另一種疑惑,他說:“你是頭一個關心它會不會害怕的人?!?/br> “是因為我明白這種感受。” 在周朗還沒消亡前,我正如兄長口中這頭雪豹,即使怕得要死,也要抵上全部去追逐山頂?shù)囊唤z希望。 這場對話到這里就中止了,我和兄長二人各懷心思地躺在雪地,等到德西代里奧撒歡地找到我們,我們已經(jīng)被薄雪覆蓋。 事實上,之后我刻意地回想起這天,記憶總會變得模糊不清,正如馬場那夜,送上來的茶是什么味道,選中的馬匹是贏是輸,我們又是何時離開,我通通忘了。 只記得那個在那時,我仍報以憐惜尊敬的男人,面對我的二次下注,即將愚蠢地將所有籌碼推向一處去時,他那雙永遠含笑的,棕色的眼透過窗戶,望進黑而深的夜。 而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兩天后,也就是國內的大年叁十,我永遠記得那天的清晨,一切都那么突然,就在兄長井然有序的書房抽屜中,躺著一截被火燒過的紅色針織品,宛如一把火焰,燃盡我所有希望。 一個溫熱的軀體從后環(huán)抱住我,將頭擱在我的肩,明明噴撒著熱氣,我卻冷顫一下,他說—— “好久不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