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滿嘴跑火車，諶冰垂眼靜靜地聽著，沒說話。

    你家吃飯我一直待著也不好，過年，不是都希望自己一家人團團圓圓？我蕭致往后挪了座，細(xì)長的手指抓了下頭發(fā)，聲音低低地遮掩過去，聽不太清。

    我有點兒礙事。

    諶冰鼻子發(fā)酸，眼眶莫名發(fā)熱。

    蕭致看看空闊的飯店：我自己吃頓餃子就可以了，我喜歡一個人待著。

    他這句話有點兒像自言自語。

    諶冰抬手抹了下眼睛：你以后不要一個人待著了。

    蕭致側(cè)頭，坐姿吊兒郎當(dāng)，看著他。

    以后每年過年，我都跟你一起吃飯。

    諶冰不太清楚這句話的分量，但他一定要說：我會給你一個家，以后不管發(fā)生什么，我都在你身邊，跟你一起面對。

    蕭致聽完有一會兒沒說話。

    他坐在椅子里，旁邊餐館老板在柜臺看視頻，等接待完這最后一個客人收拾過年。街道響起鞭炮的聲音，積雪將聲音消磨，整個世界都靜悄悄的。

    蕭致笑了一下，收住，再笑開時漆黑的眼底都融化了，意外和愉悅參半，尾調(diào)微微拖長：你干什么你？

    不太正經(jīng)。

    諶冰抬頭看他。

    蕭致拉開椅子，傾身靠近諶冰身前，喉結(jié)滾動，聲音帶著輕輕的笑意：這是告白嗎？

    一瞬間，微涼的風(fēng)拂開額頂。

    諶冰頭一次，主動伸手抓住蕭致的手腕，逐漸收緊：嗯。

    這是告白，也是承諾。

    諶冰閉了閉眼，說：我要給你一個家。

    是照亮他前行路的勇氣。

    戀愛這么久，諶冰沒想到自己會在這件事上破防，不是風(fēng)花雪月，也不是濃情蜜意，而是不想讓蕭致再在這個世界孤零零一個人。

    他真的特別想，成為他可以依靠的肩膀。

    過了好一會兒諶冰情緒才恢復(fù)平靜。

    期間蕭致一直幫忙遞紙，看小朋友似的看著，隨著諶冰心態(tài)的好轉(zhuǎn)，他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明顯。

    半晌，蕭致說：餃子好像涼了。

    諶冰沒再為難他：那你吃吧。

    蕭致拿筷子夾起一個：真涼了。

    重新點一份？諶冰看他。

    算了，蕭致說，也不是特別涼，早點吃完老板回家過年，他炤臺都熄火了。

    蕭致筷子在盤子里插了一個，放油碟里蘸蘸，一口吃一個。

    諶冰看他吃得挺香的，

    他在酒店里吃飯完全沒食欲，現(xiàn)在看蕭致吃反而覺得餓了，說：我也要吃。

    蕭致遞了雙筷子過來：不嫌冷你就吃。

    遞過去，蕭致才想起來：豬rou韭菜能不能吃？放了蔥姜蒜，我覺得還是不吃好。正好還有幾個豬rou玉米餡兒的，給你挑出來。

    諶冰沒意見：嗯。

    蕭致筷尖在盤子里撥來撥去，挑出三枚，放到諶冰面前的碟子里：你先咬一口看看餡兒是什么，別吃錯了。

    諶冰：嗯。

    諶冰慢慢地吃餃子。

    皮涼了，餡兒還是溫的，吃不了幾個諶冰又不想吃了。

    結(jié)賬時蕭致掏出三十塊錢，他身上現(xiàn)金不多，在柜臺邊跟老板聊了幾句。

    諶冰站門口等他，被寒風(fēng)吹得耳頸冰涼，手指放到外套的兜里。

    謝謝，那我先走了。新年快樂啊。背后傳來蕭致跟老板告別的聲音。

    諶冰轉(zhuǎn)頭，砰地一下撞到蕭致身上，差點沒站穩(wěn)。

    蕭致?lián)谱∷直?，問：還沒緩過來？

    指剛才哭崩潰了的事。

    諶冰無視他的內(nèi)涵，搖頭，下樓梯出了店門。

    積雪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響聲，街道人影稀疏，連風(fēng)都冷清。

    蕭致喊他一聲：冰冰冰。

    諶冰：嗯？

    你剛才說給我一個家，給個什么樣的？

    諶冰藏在頭發(fā)里的耳尖動了動：那你喜歡什么樣的？

    我？我想想，蕭致往樹底下走，專門踩瓷磚框里的積雪，左鄰右舍要安靜，大半夜別吵架吵得人睡不著了?？蛷d外裝個小陽臺，到時候再養(yǎng)條狗。

    諶冰沒忍住嗤了聲：就這？

    蕭致唇角挑出笑意，洗耳恭聽：小少爺似乎有別的要求。

    說到這，諶冰沉默了一會兒，想著說，好像確實沒別的了。只要有你在，家就有了。

    蕭致笑了，觸碰他的手指慢慢握入掌心。

    嗯，養(yǎng)個我就好了。

    諶冰側(cè)頭看他一眼：嗯，養(yǎng)個你。

    嗯，蕭致順勢開玩笑，諶總，我身體好。

    諶冰唇角笑意擴大，你身體好有什么用？

    天天給你洗衣服做飯喂狗，早上吻別送你上班，下午等你回家再端茶遞水，夜里暖床溫暖點燃你的身體，予取予求。這么繁重的體力勞動，身體不好怎么行？

    諶冰耳朵發(fā)熱，轉(zhuǎn)頭看著街道：越扯越?jīng)]邊兒了。

    真的，尤其是夜間服務(wù)，特別傷身體。

    諶冰瞥他一眼，有點兒急，又他媽好笑：再瞎扯把你抓起來。

    蕭致漆黑的眼底色澤微亮，沒反駁，反而淡淡道：好，抓起來。

    他頓了頓，我們關(guān)一起。

    諶冰預(yù)感到他要sao，就看著他秀cao作。

    蕭致笑意不減：你給我當(dāng)通床丫頭。

    諶冰：

    諶冰不高興，蕭致改口，但話里的意味完全沒變：或者，我給你當(dāng)。

    諶冰笑著推開他：滾吧你，我是獨立人士。

    諶冰不知怎么，就覺得聽他瞎扯淡也好開心。

    蕭致被他推得旁走了兩步，又回來，嘆一聲氣：但我不行啊。

    頓了頓，說：沒有冰冰，我簡直無法直立行走，真的好喜歡冰冰。

    諶冰抿了下唇，本來覺得是傻逼發(fā)言，笑意卻有些止不住。

    好喜歡好喜歡，蕭致側(cè)頭，重新看著他。

    冰天雪地里，蕭致背后的霓虹燈閃爍，他眉眼被陰影涂抹看不分明，聲音卻低沉撩人，清晰入耳。

    像是無可奈何的嘆息。

    愛、慘、了。

    因為出來吹了風(fēng)的原因，諶冰回醫(yī)院后的幾天都有些低燒，人倒是沒事兒，就是醫(yī)生更加嚴(yán)肅地提醒不要隨意外出走動，注意身體保養(yǎng)。

    高三放寒假只有七天，大年初五晚上復(fù)學(xué)，蕭致重回了學(xué)校。諶冰還在醫(yī)院待著，不知道還得養(yǎng)病養(yǎng)多久。

    陸為民擔(dān)心諶冰課程落下，特意給他安排了課表，要求上課打卡，盡量爭取諶冰能跟上學(xué)習(xí)的節(jié)奏。

    二月底諶冰剛出院，因為倒春寒又感冒發(fā)燒，在家廚子做飯沒注意，鹽多放了點兒，諶冰吃完開始水腫，血壓飆升，又去醫(yī)院待了幾天。

    差不多四月初，諶冰才重新回學(xué)校。

    高考百日宣誓都過了，還有兩個月高考，諶冰下車時出著太陽，春風(fēng)溫暖宜人，他牛仔外套底下穿了件白襯衫，意外覺得有些熱。

    許蓉完全放心不下，在校門外租了房子找人負(fù)責(zé)他每日的飲食，送到校門口了還想送到教室：要不要mama陪你進去？

    大庭廣眾，諶冰不好意思：媽你回去吧。

    行，你有問題隨時找陸老說，我們早打過招呼的。許蓉緊張地看著他，聽話，不要劇烈運動，不要亂吃東西。

    諶冰嗯了聲。

    他買了瓶水，到教室時發(fā)現(xiàn)沒人，只有兩個女孩子。

    她們看見諶冰，驚訝地叫了出來：學(xué)神?。?！

    兩三個月沒見了。

    諶冰問：教室怎么沒人？

    這節(jié)是體育課！天啊天啊天??！你回來了！

    女生特別激動。

    有一段時間班上的同學(xué)都認(rèn)為，可能直到高考前都見不到諶冰了。

    當(dāng)初那個傍晚來得太急切，上一秒諶冰還在教室坐著，下一秒人已經(jīng)去了醫(yī)院，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

    諶冰說：好。抓著礦泉水往cao場上走。

    有好幾個班在上體育課。

    陽光從樹葉間漏下來，印在cao場烙下細(xì)碎的光影，橙光浮動。

    跑起來跑起來！體育老師叉著腰，正沖跑道吹哨，跑起來！就兩圈跟要了你命一樣！

    你是不是要累死了？！

    你們這些高三的，看看！身體退化成什么樣了！

    跑道稀稀拉拉的4班人士。

    諶冰沒穿校服，淺色的牛仔外套，深色長褲，一雙雪白的板鞋，站跑道旁邊望了望，特別扎眼。

    旁邊班上的人都轉(zhuǎn)頭看他。

    半晌，4班這群死氣沉沉的尸體終于認(rèn)出他了，驟然爆發(fā)出一聲哄鬧。

    冰冰冰神?。。?！啊啊啊啊啊?。。?！

    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啊啊啊啊啊我們的諶冰回來了！！

    聲音吼得太雜亂，諶冰聽不清楚，只能從人群中分辨出蕭致的身影。

    他跑得也挺懶散，不過帥哥都是自帶濾鏡，肩寬腿長，身材骨架特別利落高挑，一眼就能看出來。

    與此同時，諶冰看到人影中飛奔出一箭：冰冰！冰冰！啊啊啊啊來來來抱一個！粗豪的嗓音非文偉莫屬。

    諶冰側(cè)頭，對面那鋪天蓋地的身材，就諶冰現(xiàn)在這病軀，估計能直接把自己撞得支離破碎，內(nèi)臟再次受損。

    諶冰下意識后退想避開他，旁邊本來懶散的蕭致瞥見文偉的動靜，眉眼微變，突然拔腿朝這邊狂奔。

    他的敏捷和速度，是體育老師看了都震驚的程度。

    諶冰退到扶欄邊了，下意識抬手護住提前開始作痛的側(cè)腹。他就見蕭致追著文偉，咬牙切齒：cao！??！給我停下來！

    蕭致硬生生在一米開外追到了文偉，揪著他后領(lǐng)猛拽到旁邊：我他媽，你能不能站?。?/br>
    文偉由于慣性還往前沖了幾步，差點撲下去，回頭懵逼：怎么了？

    蕭致喘著氣，都不想說他：你心也他媽太大了！諶冰身體不好，你撞上去他受不住。

    男生真的心大，有時候做事不知不覺就出格。文偉臉都白了，趕緊道歉：我cao，還有這種講究？冰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為我的粗魯?shù)狼浮?/br>
    沒撞上諶冰也沒當(dāng)回事兒：小問題。

    文偉臉上浮出笑意，拍拍他肩膀：好了，回來了。

    班上其他同學(xué)笑嘻嘻地看著這邊。

    諶冰被看著，莫名還有點兒不好意思。其實跟同學(xué)交情也不深，但在高考面前，他們現(xiàn)在是同舟共濟的伙伴，不知不覺有著一個屋檐下的友情。

    諶冰拉了拉蕭致的衣角，問：干嘛都看著我？

    朱曉說：歡迎你重回4班！

    稀稀拉拉響起歡迎之類的字眼。諶冰沒忍住又拽蕭致的校服：你讓他們別說了。

    自閉兒童必須要男朋友傳話才可以。

    反正也跑完，體育課差不多就剩了自由活動，蕭致帶他回教室：走了，太陽曬。

    諶冰確實rou眼可見地比剛從校門抬走那會兒瘦，他倆走，背后文偉就使勁兒向全班說：我們注意一點啊，照顧病人，不要在他面前追逐打鬧，一不小心給冰冰又撞進醫(yī)院就煩了。

    大家：好的好的，收到收到。

    不知怎么，大家都好開心。

    高中就是一點兒屁事全校都知道那種，何況諶冰學(xué)習(xí)還好，保持低調(diào)也能成為風(fēng)云人物。他從醫(yī)院復(fù)學(xué)，下課全年級都知道了，還有女生到窗戶邊圍著看。

    諶冰無言地瞥了一眼，盡量往蕭致身旁坐，這是在干什么？

    看你吧估計。

    諶冰掠低眼皮，無感：我有什么好看的。

    蕭致抽出他桌面一本大書，正在整理。

    早知道他要來桌子早整理過，現(xiàn)在在收拾他住院期間發(fā)的試卷和作業(yè)。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都快堆積成山了。

    諶冰平時寫作業(yè)從來沒在怕，看見這一摞一摞高低起伏的，第一次覺得有些棘手。

    諶冰才想起來：二診考過了？

    蕭致：早考了。

    諶冰抬了抬眉：你多少分來著？

    684。

    諶冰唇角扯了下：有點兒垃圾。

    背后剛準(zhǔn)備來請教題目的朱曉：

    他二診是考了523。

    蕭致微不可查地摸了摸牙，直接氣笑了：嗯，垃圾，不能跟你700多分的比。

    諶冰咬著唇笑了下，手腕懶洋洋地搭著窗臺，鞋子有一搭沒一搭踢蕭致的小腿：我這段時間不在，當(dāng)?shù)谝幻母杏X怎么樣？

    蕭致疊好試卷，對準(zhǔn)桌面磕平整：感覺不錯，甚至希望你在醫(yī)院多躺幾天。

    諶冰側(cè)目，拽他的衣服：你說句人話。

    剛才誰先不說人話？

    莫名的硝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