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軌 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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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 朝朝與暮暮 周六早晨姜暮破天荒沒等鬧鐘響就起來了, 連三賴都有些詫異她這打了雞血的反常行為,但是姜暮精神抖擻,一臉準備出門干翻大事業(yè)的表情。 就連到學校后, 她也難得一改往日佛系的狀態(tài), 積極了許多, 這樣的狀態(tài)一直維持到傍晚回來。 當看見坐在車行門口的靳強時,姜暮瞬間蔫了。 靳強知道姜暮平時下了晚自習已經不早了, 怕耽誤她學習, 特地等到周六才來找她。 看見姜暮后, 靳強站了起來臉上掛著笑意對她說:“回來啦?東西放下來, 我們先去吃飯?!?/br> 說完轉頭喊了聲:“朝啊,你看附近哪有飯店, 找個地方。” 靳朝將檢測儀交到小陽手上,交代了兩句, 然后把他們帶到了一家生意還不錯的小飯店, 老板和靳朝是熟人,雖然正是飯點,客人比較多,但還是給他們安排了一個靠窗僻靜的角落。 姜暮和靳強面對面坐著, 靳朝單獨搬了把椅子坐在桌子另一邊, 服務員把菜單遞給靳強,靳強推到了姜暮面前對她說:“你看看喜歡吃什么,多點些?!?/br> 姜暮垂著眸看著面前的菜單, 沒有拿,奇怪的是,面前的人是她的爸爸,可她卻無法像在一個親人面前一樣隨意自然。 靳朝見她沒動, 倒是接過菜單點了幾個菜。 姜暮始終垂著眸,靳強有些局促地瞧了眼靳朝,似乎不知道該怎么開口,靳朝神色淡淡地,拿起茶杯分別給他們倒上茶水。 銅崗的夜越來越長了,太陽落山后裹挾著絲絲寒氣,姜暮捧起茶杯捂了捂手,聽見靳強絮叨著:“你媽這么多年沒少在你面前埋汰我吧?” 姜暮沒有吱聲,似乎怎么回答都不太妥,姜迎寒每每提起靳強的確都是冷嘲熱諷的,但更多的時候,她壓根不會提起他。 靳強嘆了聲繼續(xù)道:“你怨恨我,責怪我都不要緊,這么多年我的確也沒對你盡到什么責任,我們走的那年,你還小,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姜暮無法反駁,她唯一的印象就是爸媽經常吵架,但是不吵架的時候家里的氣氛會更壓抑,特別是上了小學后,她對爸媽的關系變得敏感。 有時候姜迎寒和靳強發(fā)生爭執(zhí)會故意關著房門,可這并不能掩蓋家里的驚濤駭浪,她會害怕地坐在客廳的小板凳上偷偷哭,很多次都是靳朝把她拉進房間,塞給她一對耳機讓她聽歌,那時她哪懂為什么,只是現在回想才知道靳朝是不想讓她聽見那些撕扯、指責和謾罵。 很長一段時間里,姜暮都覺得,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靳朝和她同命相連,懂得她的感受,那種對父母關系的彷徨、無措和恐懼,姜暮不禁側頭看向靳朝,靳朝接收到她的目光抬起眸,眼里流露出一絲熟悉的溫度,或許也正是他眼里的溫度讓姜暮再想起那段時光時,不全是悲傷難過。 服務員上了盤水煮魚,打破了沉寂,靳強說著:“來,先動筷子,都餓了吧?” 姜暮低下頭沉默地吃著菜,靳朝拿起她面前的碗替她盛了碗白米飯,一頓飯吃得各懷心思,但起碼表面看上去還算平和。 桌上有一碗蒜頭,靳強放下筷子后抓了幾顆剝了塞進嘴里,又拿了兩顆給靳朝,姜暮抬眼默不作聲地瞧著,在她和姜迎寒的家里沒有出現過生吞蒜的吃法。 靳朝接過蒜后,眼尾撇了下姜暮,沒有剝。 靳強低頭剝著蒜提到:“我知道昕昕的事讓你對趙阿姨有看法,她那個人吧就是這樣,嘴永遠比腦子快,說什么都不過腦的,別說是你,就是我和靳朝也經常被她說叨,你說是吧?” 靳強說著看向靳朝,似乎在讓他也說幾句緩和的話,但是靳朝只是垂著眸,將兩顆蒜把玩在掌間,沒有出聲。 姜暮平淡地反問了一句:“那你為什么還要選擇她?” 一句話讓飯桌上的氣氛凝結下來,靳朝揉著蒜的手停了,靳強也有些始料未及地望著姜暮。 在靳強沒有再婚前,姜暮始終天真的認為,爸媽還在吵架,只是這次吵得比較厲害,可是總有一天爸爸會帶著靳朝回來,他們還會像一家人一樣生活在一起,直到靳強再婚的消息打破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就這樣看著靳強,這是長大后的她第一次向爸爸問出如此犀利的問題,為什么丟下她?為什么和別人組建了家庭?為什么不再要她了? 靳強低著頭,腦門的褶皺暴露在白熾燈光下,讓他看上去蒼老不少。 靳朝放下蒜說了句:“我出去抽根煙。” 他拉開飯店的門,只留下父女二人,靳強斷斷續(xù)續(xù)跟姜暮說了很多,他告訴姜暮,她出生的那天蘇州下了一場大雨,他騎著電驢子拿著保溫桶直奔醫(yī)院,路上太滑了摔了一跤,保溫桶里的稀飯摔沒了,夏□□服穿得少,他也跌得狼狽,到處都擦破了皮,但到了醫(yī)院把她抱在懷里的那一刻,傷口也不疼了。 他說她第一天上幼兒園時扎著兩個高高的小辮子,他們都以為她會哭著要mama,還提心吊膽了一晚上,但是她一去幼兒園就和別的小女孩玩在一起了,還主動跟他說“爸爸再見”。 他說她小時候喜歡粉色,六一兒童節(jié)那天他帶著她去店里買,沒找到粉色的,她指著黃色的公主裙,老板拿了一件藍色的她也喜歡,兩條都買了,后來終于找到粉色的裙子,結果卻在回來的路上把前兩條裙子弄丟了,那是他整整一個月的私房錢。 他說她幼兒園大班那年得過一次肺炎,他每天下午從單位溜出來背著她翻過一個大坡子去掛水,路上有個老爺爺賣棉花糖,她總要吃上一個,有次背她時,她還把棉花糖全部粘在了他的頭發(fā)上,回去被她mama發(fā)現了。 他說有次正月十五,他們去看花燈,看見別的小朋友都拿著各式各樣的花燈,他也想給他們買。 姜迎寒覺得浪費錢,頂多買一個玩玩就行了,但是他覺得兩個小孩,一個人有了,另一個不能沒有。 說到這的時候靳強突然停了下來,姜暮重新把視線落在靳強身上,好像這次來銅崗姜暮還沒有好好看過爸爸,不知道是不是飯店燈光的緣故,她突然發(fā)現爸爸已經有不少白發(fā),似乎早已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了。 其實她對爸爸的記憶并不多,兒時的她只能記得爸爸很忙,幾乎每天都要加班,苦回來的錢交給mama,盡管這樣,他們還是會經常為了錢吵架。 他說的那些瑣碎的事情她大多都沒有印象,卻還記得花燈這件事,那次爸媽因為買花燈發(fā)生了爭執(zhí),后來爸爸一手抱著她,一手牽著靳朝買了兩個花燈,一個小白兔的,一個龍舟的,付錢的時候,她記得靳強東拼西湊一堆零錢。 她漸漸垂下了眸子,聽見靳強問她:“你媽有沒有跟你說過靳朝的事?” 姜暮點了點頭,靳強逐漸皺起眉,聲音顯出幾絲無奈:“你媽生產后身體不好,我又要工作又要弄飯還要照顧你們母女,靳朝那時也就是個五六歲的孩子,夜里你哭鬧,他也爬起來搬個板凳抱著水瓶幫忙沖奶粉,就連手被燙了都不敢告訴我們。 你媽總說他養(yǎng)不熟,他和你媽的確一直不親,不會沒事挨著她,頭幾年剛來家里一聲媽都不肯叫,也不會把學校里發(fā)生的事告訴她,只是你出生后他一直在努力對你好,為什么?因為你媽眼里只有你,他個傻孩子以為這樣你媽就會接納他。 你剛上小學的時候,在樓下就因為調皮爬到小朝腿上玩,跟他滾到了草坪上,被你媽看見了,叫我把你帶上樓,訓斥小朝沒有分寸。 分寸?他當時也只是個孩子??!” 姜暮聽到這感覺喉嚨里堵著一塊石頭,不上不下,她抬起眸看著玻璃外的靳朝,街道上起了夜風,幾片枯枝爛葉被風卷著從靳朝腳邊而過,他站在不遠處的路邊,手里點燃了一根煙,夜晚的薄霧讓他的身影有些模糊。 靳強捏著手中的蒜頭神情黯然:“你問我為什么會選擇趙阿姨,我答不上來,但是跟她生活在一起我不會因為吃顆蒜頭被嫌棄,不會因為洗了碗忘了洗鍋就覺得自己犯了什么錯,不用記著拖鞋放鞋架,球鞋放鞋柜,皮鞋放陽臺。 雖然小趙對靳朝談不上視如己出,但不會冷落他,今天出門前還跟我說,天要冷了,要是你不肯跟我回去,看看你衣服夠不夠穿……” …… “你爸一束花都沒送過我,哪能記得什么節(jié)日,脫下來的衣服就知道亂放,門口才拖過也不知道注意,每次下雨還穿著鞋子進來踩得門墊上全是泥,跟他說了一萬遍炒土豆絲不要放姜,青菜湯不要放蒜,根本對牛彈琴……” 姜暮還能記得從前mama對爸爸只言片語的談論,姜迎寒是個細致的女人,她的頭發(fā)總是盤得一絲不茍,家里每周會換鮮花,桌墊是清新的藍色,所有東西都有他們歸屬的位置,在她眼中靳強是個破壞者,他總是跟她對著干。 這是姜暮第一次從另一個角度看待父母這段關系,他們錯了嗎?好像誰都沒有錯,可結局就是這樣了…… 靳朝已經提前結過賬了,他們從飯店出來的時候,他扔掉了手中的煙頭,靳強最后對姜暮說了一句:“你住那里到底是不妥的?!?/br> 他在靳朝走過來前止住了聲音,對靳朝囑咐道:“那我先走了,領著meimei早點帶回去?!?/br> 靳強刻意強調的“meimei”兩個字,似乎無意間在提醒著什么,只是姜暮并未在意,而靳朝垂著眸點了下頭。 回去的路上,街上已經很清冷了,他們沿著街道往車行走,靳朝和她拉開了一步的距離問道:“靳強喊你回去?。俊?/br> 姜暮“嗯”了一聲。 “決定了嗎?” 姜暮踩著腳下的枯葉,發(fā)出咔吱咔吱的聲音,回道:“沒有,我對他說再考慮考慮?!?/br> 腳下沒有枯葉了,她又跳到了路牙上面,突然問道:“你說靳昕在學校遇到不好的事,是什么?” 夜色濃稠,燈影模糊,片刻,靳朝才回:“最嚴重的一次被幾個四年級男孩塞進垃圾箱,爬不出來導致窒息?!?/br> 雖然靳朝一句話帶過,但卻給姜暮帶來了不小的震驚,她從未想過8歲的靳昕居然遭遇過校園霸凌,她突然意識到那次靳昕為什么撒謊,為什么在她發(fā)現后慌亂地砸掉學習機,為什么聽到她mama的名字會失控,因為她害怕上學,害怕被人發(fā)現她會做那些題從而送去學校,在此之前,姜暮從未想過,這個女孩的反常、抵抗、不配合、怪異都是她躲避外界的方式。 她漸漸皺起眉問道:“你什么時候發(fā)現的?” “三個月前。” “趙阿姨知道嗎?” “知道她不愿意去學校,不知道她故意讓老師懷疑她智商有問題?!?/br> “那你沒有跟他們說過?” 靳朝回道:“昕昕的學習能力沒有問題,問題在于她對集體生活的恐懼,如果告訴他們,他們會逼她去適應,我認為這不是解決問題最好的途徑,她那天的行為你也看出來了,我會盡量說服靳強帶昕昕去看心理醫(yī)生,但是他們始終覺得這和承認她是神經病沒有任何區(qū)別,比較抗拒這件事?!?/br> 姜暮注意到,靳朝在談及靳強的時候說的一直是他的名字,這次過來沒聽他叫過一聲“爸”。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了,她試探地問出口:“你跟著他們過得好嗎?” 靳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你和他們住在一起什么感覺?” 靳朝看著她踩在緣石上東倒西歪的樣子,擔心她踩空于是落后半步眼神緊盯著她:“你指哪方面?” “會覺得難以適應嗎?或者…靳昕出生后呢?會感覺格格不入嗎?” 靳朝雙手放在褲兜里,神色淡漠:“還好?!?/br> 姜暮突然停住腳步站在緣石上瞧著他:“還好是什么意思?不覺得別扭嗎?” 靳朝也跟著停下步子,盡管她站得高,但依然要比他矮一些,她望著他渴望找到一些共鳴,可卻只聽見靳朝說:“習慣了?!?/br> 三個字讓姜暮神情愣住,伴著清冷的夜風,姜暮不禁打了個寒顫,她突然忘了,如果這種感覺她只經歷了一次就受不了了,可靳朝經歷了兩次。 第一次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分走了姜迎寒全部的愛和靳強對他原本的關注,而第二次是他跟著靳強來到現在這個家重新經歷了一次。 一句簡單的“習慣了”聽在姜暮耳中,像巨石落入湖中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回蕩出一圈圈無法平息的波紋。 她死命踩著腳下的枯葉,發(fā)泄著某種不痛快的情緒,靳朝說了她一句:“多大了?下來?!?/br> 姜暮卻不聽他的,像走平衡木一樣沿著緣石往前走,直到緣石斷了一截,她不得不停下腳步,靳朝以為她可以下來老實走路了,卻聽見她說:“我要跨過去?!?/br> 靳朝看著前方緣石的距離,提醒她:“你跨不過去?!?/br> 姜暮斜睨著他:“你在說我腿短?” 靳朝嘴角浮起笑意:“那要看跟誰比。” “反正不跟你比?!?/br> 她不肯走,他也只能停下看著她,姜暮把手給他,對他說:“幫我跨過去,下面是河,我不能掉下去?!?/br> 靳朝眸色微轉,這個幼稚的游戲她居然能從8歲玩到18歲,他沒搭理她,直接往前走去落下句:“下面鱷魚等著你,趕緊掉下去。” “朝朝……” 月色朦朧,夜影迷離,他停下腳步,眼里深如潭的光被瞬間攪動開來,他轉過身望著她:“你在跟我撒嬌?” 姜暮一個勁地笑,他指了指她警告道:“你不是8歲,這招不管用了?!?/br> 姜暮抬起雙手伸給他,抬起下巴表示一定要跳過去,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對他說:“你不會讓我喂鱷魚的,是吧?” 說罷她當真不管不顧一躍而起,身體騰空的那一瞬姜暮閉上了眼,她需要一個賭注來做一個決定,一個對她來說無比重要的決定。 就在身體下落的時候,一雙手托住了她,對面的緣石太窄了,即使她真能跳過去也不一定能站穩(wěn),靳朝幾乎是把她放穩(wěn)在緣石上才松開手。 姜暮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眼里有了閃動的光,她望著靳朝對他說:“我決定了?!?/br> 靳朝呵笑一聲:“決定喂鱷魚了?” “差不多吧,我決定以后考什么專業(yè)了。” 靳朝眉梢微揚:“剛剛才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