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沈路的爺爺去世，奶奶年紀又大了，這一間房就成了他們祖孫的基本生活保障，日子倒也還過得去。

    “喂，你該不會真的沾染了什么不該沾的東西吧？我可告訴你啊，你可別亂來，不然我——”

    “我能沾什么？”沈路沒好氣道。

    說完沈路又狐疑地抬頭打量了一番老紀。

    沒記錯的話，老紀今年應該快三十了……

    “你……”他猶豫著擰了擰眉，“你這么大年紀了，怎么不結婚的？”

    老紀一臉吃驚：“不是，你個小屁孩還管人結不結婚？”

    轉念一想：“不是吧，你才多大？這就打算開始攢老婆本了？”

    “那倒不是，”沈路慢吞吞地搖了搖頭，“我就是覺得，養(yǎng)個孩子可能需要不少錢?！?/br>
    “什么玩意兒？！”老紀被震驚出一聲雞叫，“你連孩子都搞出來了？”

    沈路瞥了他一眼，干脆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是我弟?！?/br>
    “你還有弟弟？你不是連爸媽都——”老紀聲音戛然而止。

    他一直以為沈路爸媽不在了，但事實上沈路只是從來沒提過那兩人。

    “我爸媽挺不是東西的，”沈路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泛冷，“十幾年前跟我爺爺奶奶鬧掰了，把我丟給二老出去了，這么多年也沒什么聯(lián)系，我——”

    他頓了頓，含糊了一下，“我前不久才知道，他們還生了個孩子，算算年紀，今年快三歲了?！?/br>
    “他們都不管你，你管那孩子做什么？”

    沈路擺擺手：“不是，那孩子一條腿有些問題，先天的，我爸媽就把他丟孤兒院去了?！?/br>
    老紀目瞪口呆：“這他媽——”

    什么管生不管養(yǎng)的畜生父母？

    “反正就這么回事，我也是才知道，等十一放假，我去趟省城，想辦法把他接回來?！?/br>
    “你才多大你就養(yǎng)個孩子？你養(yǎng)得活自己就不錯了，你這也——”

    老紀憋了一肚子話，卻說不出來，要按他的想法，沈路連十七歲都沒滿，自己未來還沒著落呢，就想肩負起一個小孩子的責任，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么？

    “你奶奶讓的？”老紀憋了半天只問出這么一句。

    “沒，我奶奶不知道，她前些天剛走?！鄙蚵反怪?，伸手摸了摸口袋。

    里頭是一盒蘇煙，還是從宋君白手里搶的。

    摸了兩下，又放下。

    “什么時候的事啊……”老紀干巴巴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就前些天?！鄙蚵凡幌攵嗾f，老紀也不敢再問。

    老紀連聽帶猜，心想估計是沈路奶奶去世，他那不是東西的爸媽才難得聯(lián)系上，結果卻知道了還有個弟弟被丟在孤兒院，沈路大約是覺得如果他奶奶還活著，那肯定不愿意自己的孫子流落到孤兒院，所以才一門心思想把人接回來。

    但事實上這是沈路刻意說一半藏一半的效果。

    沈家奶奶去世，沈路爸媽連個影子都沒見著，沈路之所以知道弟弟的事情，是因為他是從十幾年后回來的。

    沈路的弟弟叫沈晴，三歲因為殘疾被拋棄在省城一家孤兒院門口，沈路孤身在社會上瞎混的那些年里，沈晴重復著被領養(yǎng)、被退回、再被領養(yǎng)、再被退回的日子。

    沈路二十六歲那年，沈晴十二歲，孤身一人逃出了孤兒院，遇上了一對善良的夫婦。

    夫婦倆都是高知分子，沒有孩子，原本打算領養(yǎng)沈晴，卻沒想到手續(xù)還沒辦下來，沈晴的親生父母找了過來，說沈晴是他們走失多年的兒子，經(jīng)過各種檢測和公證，對方無奈放棄了領養(yǎng)，沈晴跟著沈家父母回了家。

    但事實上，沈家父母把他找回家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救沈路。

    沈路二十六歲患上急性髓性白血病，骨髓移植是唯一能救他的方法，倒也不是沈父大發(fā)善心想要救大兒子，而是當時邢家的大小姐看上了沈路，能在半個月內找到沈晴，也是邢家人的功勞。

    沈路不想死，明知道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但他還是想活下去。

    沈晴的骨髓配型結果很好，沈路接受了骨髓移植，成功活下來，入贅邢家。

    而沈晴雖然從此衣食無憂，但卻始終不肯認回父母哥哥，和那對原本有希望成為他父母的夫婦也斷了聯(lián)系。

    沈路欠著沈晴一條命。

    “養(yǎng)就養(yǎng)吧，畢竟是自己親弟弟?！?/br>
    老紀知道沈路的性格，也不再勸，“好在咱們這也不比大城市，你弟還小，花不了幾個錢，就是辛苦點，權當為了老太太安心。”

    沈路“嗯”了一聲。

    上輩子沈晴性格偏激，像個無法馴服的狼崽子，沈路心里有愧，沒見過他幾回，每次一見面，沈晴總是一副看仇人的眼神。

    如今算算時間，沈晴應該被送進孤兒院沒多久，應該還沒來得及被領養(yǎng)，想辦法領回來，跟著自己吃苦也好過被人三番四次地領養(yǎng)又退回。

    托邢家人的福，把當年沈晴被丟棄的孤兒院信息查得齊全，沈路想找到沈晴應該不難，難的是他要怎么在瞞著父母的前提下，把沈晴帶回來。

    ·

    轉眼就是十一假期。

    沈路坐著大巴車去了省城，循著記憶找到那家位于近郊的孤兒院，跟著大學生志愿者先進去探了探，果然見到了習慣躲在角落里看書的沈晴。

    又瘦又矮，五官跟他有些像，比他柔和一些，大約是遺傳母親的輪廓更多。

    沈路印象中十二歲的沈晴，眼神陰鷙桀驁，渾身散發(fā)著令人不舒服的氣息，但三歲的沈晴還沒有變成那樣子，安安靜靜縮在角落里，眼珠子又黑又大，看著人的時候總有些可憐的意味，一條腿跛著，做游戲都被同齡人嘲笑，被嘲笑了他也不哭，就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草地角落里給大家守著外套。

    沈路試探著走過去，問他：“你叫什么名字？”

    沈晴聲音很亮，眼里因為有人主動跟他說話泛出驚喜來：“我叫晴晴，王院長說是晴天的晴。”

    “嗯，”沈路被沈晴大眼珠子盯得頭皮發(fā)麻，咬著牙問，“你還記不記得你爸媽？”

    沈晴搖搖頭。

    沈路實在不知道說什么了，伸手在他頭上揉了一把。

    結果發(fā)現(xiàn)手勁過大，沈晴被他揉得憋紅了眼眶。

    “叫哥?！鄙蚵防渲?，低聲道。

    三歲的沈晴很乖：“哥?！?/br>
    “嗯?！?/br>
    沈路放開他，站直，仰起頭看了看天空，晴空萬里。

    哥帶你回家。

    …………………………

    路哥的助攻小可愛上線

    第十一章 謝謝哥

    宋君白的十一假期也沒閑著，第一件事就是帶著爺爺奶奶來省城體檢，檢查結果不出意料，爺爺?shù)念i側動脈超聲顯示有斑塊，這大概就是后來中風癱瘓的隱患，奶奶胸部發(fā)現(xiàn)了蠶豆大的乳腺腫塊，還沒有明顯癥狀。

    相比于宋父宋母的擔憂，宋君白卻是松了一口氣。

    一家人商議之后，決定把爺爺奶奶暫時留在省城醫(yī)治調養(yǎng)，宋母則陪著宋君白回小鎮(zhèn)老家住一段時間。

    對于父親企業(yè)的困局，宋君白一時半會還沒有想到好的解決方法，她試探地問了兩句，但意料之中，宋父并不愿意讓女兒知道自己的困境，更不認為十六歲的女兒能給自己的困局提供什么實質性的幫助。

    這是 2006 年，中國網(wǎng)民已經(jīng)突破了 1 億，這一年，淘寶網(wǎng)成為了亞洲最大的購物網(wǎng)站。

    但宋父做的是傳統(tǒng)的手工刺繡織品生意，依賴于南方城市厚重溫雅的人文底蘊而生存，從工廠到門店，無不是宋父宋母二人親自層層把關。

    手工刺繡織品走的是中高端的路子，客戶群體大多是中老年，這些老一輩的南方人喜歡舊時的氣韻，認準一家裁縫鋪往往一穿就是幾十年。

    宋母娘家便是裁縫鋪，趕上了改革開放，小小的裁縫鋪在宋父宋母的手里得以發(fā)揚光大，但在發(fā)展十多年之后，自然而然地走到了時代的瓶頸期。

    網(wǎng)絡發(fā)展，新興商業(yè)模式飛快擴張，涌入大城市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他們以更快的節(jié)奏，更廣闊的視野，在飛快地改變著這個城市的生活方式，原有的商業(yè)模式被沖擊得搖搖欲墜。

    客戶群體青黃不接，年輕人消費能力有限，消費觀點也和老一輩人不一樣，比起上千塊帶著濃郁傳統(tǒng)風格的刺繡類服飾，他們更愿意用幾十上百的廉價漂亮衣服填充衣柜，或者偶爾攢上幾個月的工資，咬咬牙買一件大家耳熟能詳?shù)膰H大牌單品來犒賞一下自己的努力。

    “爸，我這次想把電腦帶回去，但老家好像還沒裝網(wǎng)線，學校里機房平時不讓用，挺不方便的?！?/br>
    “嗯，你帶回去，讓你媽給你裝網(wǎng)，畢竟你從小就喜歡，爸也不攔著，但是高中了，高考畢竟不考電腦，你自己控制時間?！彼胃覆]有意識到宋君白話里有話，只是隨口答應道。

    “嗯，沒電腦挺不方便的，現(xiàn)在網(wǎng)購也很平常了，我覺得——”宋君白咬了咬唇，她其實想提醒父親關注一下互聯(lián)網(wǎng)的模式，再過幾年，哪怕是國際大牌，也都紛紛折腰，選擇入駐網(wǎng)絡店鋪，尤其是天貓成立之后，線上線下更是密不可分，線下體驗，線上下單再平常不過。

    但宋父顯然不這么想，擺了擺手道：“網(wǎng)絡上的東西我是搞不懂了，你媽之前也網(wǎng)購了一些衣服，那個質量差的……總之你好好學習，不要沉迷上網(wǎng)。”

    宋君白抿了抿唇，應了一聲，沒有再繼續(xù)說。

    其實她也只是這么一提，宋父的織品品牌，哪怕是搬到線上，也沒有太大的優(yōu)勢，并不是破局之道，而更大的危機在于，宋父很快就會意識到房地產(chǎn)市場的巨大潛力，相比于不熟悉的互聯(lián)網(wǎng)，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熟悉的傳統(tǒng)行業(yè)，他摩拳擦掌把房地產(chǎn)行業(yè)當做了自己翻身的唯一機會，卻沒想到等到的是隱藏在這個城市深處的陰影。

    他和他的織品品牌，都被陰影無情地吞噬了。

    想要避開這條絕路，只有兩個方向，一是找到織品品牌的破局之道，二是讓宋父主動放棄房地產(chǎn)這塊肥rou。

    無論哪一條，對十六歲的宋君白來說，都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好在還有至少一年的時間。

    宋君白沒有低落太久，趁著最后兩天，決定去辦另一件事。

    讀大學的時候，她曾經(jīng)遇到過一位恩師，在她經(jīng)濟最困難的時候給過她很大的幫助和鼓勵。恩師夫婦二人琴瑟和諧數(shù)十年，唯一的遺憾就是因為身體原因，沒有能夠要上孩子。

    之后宋君白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能夠遵從恩師的心愿繼續(xù)深造，深感無顏面對，幾年都沒回去看望兩人，后來她在工作上小有成就，才鼓足勇氣去看望二老，二老不僅沒有責怪她，反而心疼得要命，當知道她在努力攢錢還婆家的巨額彩禮錢的時候，二老差點決定賣房幫她。

    她當然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恩惠，好說歹說才打消了他們的念頭，之后又偶然得知，在她不在的這幾年里，兩人曾經(jīng)遇到過一個很合緣的孩子，領養(yǎng)手續(xù)到了最后一步，卻沒想到被親生父母接走了。

    她看過恩師兩口子和那孩子的合照，那孩子十歲出頭，瘦骨伶仃的，眼睛又大又黑，看著鏡頭的時候眼神很冷，但看著師母的時候，卻是滿眼濡慕。

    是個好孩子，就是命太苦了，恩師說，這孩子先前遇到的領養(yǎng)家庭都不是什么好人，有家暴的，有領養(yǎng)小孩就為了伺候自家小孩的，見這孩子脾氣又倔又獨，最后便都選擇了退養(yǎng)。

    宋母有做公益的習慣，年年會給孤兒院和老人院捐贈，宋君白便尋了個借口拉上宋母去了記憶中恩師提過的孤兒院。

    宋母和王院長聊捐贈明細的時候，宋君白便自己一個人在園中四處走動。

    孤兒院的孩子們和普通的小孩不同，他們早早地知道了討好成年人，以此來獲得更好的生活和更多的資源，外人在時，他們往往能表現(xiàn)出超越同齡人的懂事和聰慧，而他們真實的性格和心性，或許只有朝夕相處的同伴才知曉一二。

    宋君白的年紀太小了，并不在這些孩子們討好的目標之中，她一路走過去，這些小孩子幾乎沒人搭理她。

    園子里有一個小花園，夏天月季開得正盛，宋君白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月季叢中還站著個和月季差不多高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