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路坐在角落里，一直盯著玻璃柜臺里面做蛋糕的師傅，看著他擠裱花，這會兒聽見點名才皺著眉回過頭來：“什么圣誕禮物？”

    邢玉巖臉色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復：“沒收到嗎？可能你同桌忘了轉(zhuǎn)交你了吧。沒事，只是順手準備的一點小禮物而已?！?/br>
    沈路“哦”了一聲，又扭過頭去，繼續(xù)看師傅擠裱花。

    邢玉巖沒想到對話就這么結(jié)束了，不過也沒有太尷尬，便重新看向宋君白：“那個蛋糕是你的呀？今天誰過生日嗎？”

    宋君白搖搖頭：“沒有，只是我奶奶剛回家，她喜歡吃甜食?！?/br>
    “這樣啊，我還以為是趁著放假給沈路補過生日呢！”

    沈路猛然扭頭，微微皺眉盯著邢玉巖。

    邢玉巖恍若未覺：“啊我記錯了嗎？不是平安夜的？”

    宋君白怔住，她不知道沈路的生日，也從來沒問過。

    沈路臉色冷冷的：“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嗎？上次我撿到你學生證的，順便看了一眼，因為日子太特殊了，就不小心記住了。”

    這時候蛋糕做好了，沈路收回目光，站起來拎了蛋糕就往外走。

    宋君白看了邢玉巖一眼，稍微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也跟著走了。

    沈路把蛋糕掛在車把上，跨上車，目光沉沉地看著宋君白：“上車？”

    宋君白伸手摁了摁那塊專屬她、卻一次也沒用過的粉藍色小軟墊，仰頭沖沈路一笑：“好?！?/br>
    沈路眉宇間不知因何集聚起來的一點戾氣，就這么被沖得煙消云散。

    甚至還有點飄。

    宋君白側(cè)坐著，小心地扶著車座，沒碰到沈路，等她坐穩(wěn)，沈路抬腳一蹬，頭也不回地騎出去。

    身后，玻璃門內(nèi)，邢玉巖臉色淡淡的，兩塊慕斯送上來，她把叉子平靜地戳上去，將中間那個土土的心形裝飾戳得稀爛。

    另一個女孩嗤笑道：“就是他？”

    邢玉巖抬眼看她，眼神冷凝如冰，恍惚間竟然和宋君白的氣質(zhì)有幾分類似。

    “ok，我不提?！彼粤艘豢谧约耗菈K，作了個夸張的表情：“果然好難吃。”

    “那女的是誰？他現(xiàn)任嗎？還挺漂亮的，裝清高的清純玉女嘛，小男孩都喜歡這種咯，你想挖墻腳還得努努力呀！不過我看這沈路也就一般，又窮又拽，你還不如趁早換個目標?！?/br>
    邢玉巖把戳得稀爛的蛋糕挖了一大勺填進嘴里，目光定定地望著兩人消失的方向，平靜地咽下并不好吃的奶油，慢慢勾起嘴角：“自己點的蛋糕，不好吃也得吃完?！?/br>
    她又挖了一大勺，唇邊都沾上了奶油，她慢吞吞地舔了舔嘴角，繼續(xù)道：“怎么能留給別人？”

    沈路和宋君白一路無話，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沈路車速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宋君白嘆了口氣，從后座跳下來，無奈問道：“是我太重了嗎？”

    沈路“吱嘎”一聲捏了剎車停住，看著宋君白不說話。

    “我沒收她的禮物?！焙冒肷危疟锍鲞@么一句，“那天晚上我都不在學校，你知道的?！?/br>
    宋君白當然知道，那天晚上，小路哥跑回家給自己做了個禮物盲盒。

    在自己的生日當天，懷著某種隱秘的心思，精心準備了一份分量不輕的禮物，滿懷期待地送給了她。

    而她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你的盲盒我很喜歡?！?/br>
    宋君白好像沒聽見前半句，也沒提邢玉巖，只是輕輕柔柔道。

    沈路唇角抿成一道緊張的直線，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可慢慢泛起紅意的耳朵卻暴露了更多。

    “對不起啊，不知道那天是你生日?！?/br>
    沈路又皺起眉來。

    宋君白卻笑起來，沈路皺眉的樣子很兇的，尤其是在圓寸加杠的不良少年發(fā)型加持之下，更加不像好人。

    “今天中午給你煮長壽面做補償好不好？”

    沈路迅速扭過頭：“快點上車，阿姨一定等急了?！?/br>
    ·

    一大桌飯菜色香味俱全，宋家爺爺奶奶坐在上首，小瘸子沈晴僅僅花了一個小時不到就成功打入了敵后，坐在宋奶奶和宋mama之間，別人還沒動筷子，宋奶奶已經(jīng)給他先撕了一根雞腿。

    沈路和宋君白坐在最下首，規(guī)規(guī)矩矩的像兩個小學生。

    “家里沒那些規(guī)矩，快吃飯?！彼螤敔旤c了點筷子。

    沈路胡亂夾了面前的一道菜，送進嘴里才發(fā)現(xiàn)是香菜梗炒牛rou，一時心情有些復雜。

    “小路啊，我聽小白mama說，你爺爺叫沈正道？”

    “是，”沈路把香菜梗生咽下去，“我爺爺和奶奶都不是本地人，是十年浩劫那會兒來這里的?！?/br>
    “嗯，那就對了，”宋爺爺忽然嘆了口氣，“我記得他，兩口子都是知識分子，十幾歲的時候還去前蘇聯(lián)留過學，來咱們這的時候兩人都還年輕，那會兒我們一起上工挖河堤，你爺爺看著文氣，卻最賣力，最樂觀。”

    “我問他怎么總這么樂觀，他說來都來了，日子就得好好過，等過幾年，指不定還能回北京繼續(xù)求學，我那時候羨慕他啊，我只上了幾年村里的小學，他卻張口就能背詩，我連他說的是英語還是俄語都分不清?！?/br>
    沈路忽然道：“對，爺爺以前還跟我說，他那會兒不懂事，大環(huán)境不好，他還瞎背詩顯擺，結(jié)果被人舉報了，好在有朋友替他作證隱瞞，說舉報那人心術(shù)不正，自己偷了東西，為了轉(zhuǎn)移大伙的注意力就瞎舉報，您就是爺爺那個朋友吧？”

    宋爺爺笑了一聲：“對，是我是我，你爺爺是個實心眼兒，哪里搞得過那些小混混?！?/br>
    說完幽幽看了沈路一眼：“你可不像他?！?/br>
    沈路一僵，默默埋下頭去。

    宋君白早就隱約意識到沈家祖輩不一般，此時不由得好奇道：“那后來沈家爺爺怎么沒回北京？”

    沈路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宋爺爺臉色黯淡下來：“我知道，是因為他的恩師，在那場浩劫之中被——”

    他隱去了幾個字，繼續(xù)道，“他的恩師是個很有名的學者，德高望重，一輩子教書育人，卻沒想到?jīng)]個好下場，老沈知道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幾年，當時他回北京的指標已經(jīng)下來了，就因為這事兒，他放棄了回北京，選擇留在這里。”

    話題有些沉重，沈路也是沒想到，時隔多年，還能知道這樣的隱情。

    宋君白站起來：“你們先吃，我去煮點面?！?/br>
    宋mama還有些不解：“煮面做什么？鍋里有米飯?！?/br>
    沈晴率先舉手：“我愛吃面條！”

    宋mama立刻松了口：“行，吃面條，小白你多煮一點?。　?/br>
    宋君白笑吟吟應了一聲，瞥了沈路一眼，去了廚房。

    沈路剛才那點思緒又被沖了個干凈，脖頸處一片燥熱，伸手把外套脫了。

    心想，不爭氣啊小路哥！

    第十八章 理想和面包

    元旦之后，寒假就近了。

    這兩年正值高考改革，各個學校紛紛趕進度提前文理分班，好爭取更多的時間來進行針對性的系統(tǒng)復習，高一下學期完成文理分班，確定選修的兩門課，另外四門選修則在高二下學期的時候全省統(tǒng)考，也就是俗稱的小高考，到高考的時候，實際上只考五門課。

    相比于期末考，各班班主任對文理分科的事情更加重視一些，畢竟選擇什么樣的科目，不僅僅與你所擅長的科目有關(guān)，也和你未來的專業(yè)方向息息相關(guān)。

    就目前趨勢而言，在未來大學的專業(yè)選擇上，理科、尤其是選擇理化的，專業(yè)選擇要自由得多。

    經(jīng)過近一學期的適應和補習，宋君白其實基本已經(jīng)回到了從前上學時候的狀態(tài)，因而選科志愿單上沒猶豫就填上了物理化學的選項，而且，重活一世，她比從前更加目標堅定，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進入心儀的院校和專業(yè)，只有選修理科才行。

    桔子平時看著吊兒郎當?shù)?，上課經(jīng)常睡眼惺忪，但其實成績一直穩(wěn)定在前五。

    “小白，幫我填一下，我懶得動了?！苯圩优吭谧郎涎a瞌睡，眼睛都困得睜不開。

    “行，填什么？”宋君白填好自己的，順手拿過桔子的。

    “還能填什么啊，肯定物化啊，咱們年級二十個班，你信不信分完班物化班不會少于十二個，而且但凡不是理科真學不進的，老師是不會輕易讓他們選文科的。”桔子嘟嘟囔囔，語氣有些不耐煩。

    宋君白皺了皺眉，沒急著動筆：“那也要考慮以后想學的專業(yè)吧？”

    桔子嘆了口氣，撐著腦袋坐起來，無奈地看著宋君白：“小白，這里不是你們省城，這里的學生連大學有哪些專業(yè)都不清楚，你讓他們怎么選？對我們、對老師來說，盡可能地選擇最有利的專業(yè)，考盡可能高的分，就是我們唯一的出路，你懂嗎？”

    宋君白抿唇不語，她其實懂。

    經(jīng)歷過省城最好的教學資源的熏陶，也經(jīng)歷過小鎮(zhèn)最殘酷的高考地獄，從年少輕狂覺得條條大路通羅馬，到接受現(xiàn)實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她比任何人都要懂。

    上輩子的這個時候，她心里對這里存著怨憤之氣，一度質(zhì)疑這里的一切，甚至質(zhì)疑應試教育的合理性，但重活一次，以被社會磋磨十來年的成年人的眼界來看，她才明白，這種看似殘酷的高考制度，才是這個人口大國對于普通百姓最大的公平。

    “小白，你以后想學什么專業(yè)??？你一定早就想好了吧？”桔子蔫蔫地趴下，有氣無力道。

    “為什么這么說？”宋君白不解。

    “因為我覺得你一直都有很明確的目標?！?/br>
    “嗯。”宋君白沒否認。

    “所以你真的想好啦？學校是不是也想好了？你說說看，我仰望仰望?！?/br>
    宋君白沒說，好笑道：“你一直都比我考得好，你仰望什么？”

    桔子卻翻了個白眼：“你也就騙騙別人，我估計應該也沒別的更好的了，就帝都那倆唄？你更心儀哪個？”

    宋君白一直都知道桔子像個女巫似得，有著極其敏銳的直覺，在別人面前還裝一裝，在她面前根本就是想到什么說什么。

    她捂住桔子的嘴：“噓，別瞎說?！?/br>
    “行行行，我知道嘛，你故意控分不就是不想當出頭椽子嘛，我又不瞎，班主任因為陸主任的事老針對你，你現(xiàn)在控一下分確實能省不少事。”

    桔子平時不聲不響的，其實什么都看得挺明白。

    宋君白也不打算瞞她，好一會兒才小聲道：“想學醫(yī)。”

    桔子不意外地點點頭：“哦那就是北大?！?/br>
    北大醫(yī)學部，在本省的錄取線高到令人發(fā)指，最低分一般也在 410 以上，只接受理科生報考，而且對于選修的兩門是有等級要求的。

    最高等級，a 。

    桔子掐著指頭給宋君白算分：“其實也還好，6a 以上加個 10 分，你語數(shù)外三門高考只需要考到 410 分基本就十拿九穩(wěn)了，理科數(shù)學 200 分，你考個 195 問題不大吧，你英語也很變態(tài)，我覺得 120 分可以有，那你語文就只需要考 95 分就夠啦，160 的總分你總不會考不及格吧？”

    這里不得不提一提本省的又一變態(tài)改革，是這兩年才剛剛試行的， 除選修的兩門課之外，剩下四門在高二下學期進行全省統(tǒng)考，不公布分數(shù)，只公布等級，分 a、b、c、d，四個等級，大多數(shù)一類本科要求全部科目 b 級以上，有了 d 等級的，基本和本科提前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