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教官正在議論中，黃教官一抬頭在打飯的隊伍中忽然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愣了一下，后頸一涼：“你們看，那個打菜的師傅——”

    另外三個教官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食堂里的學(xué)生都整齊地排著隊，兩列打飯，六列打菜。打飯的隊伍明顯要快一些，學(xué)生提前將飯票準(zhǔn)備好，輪到自己時將不同顏色的飯票遞過去。

    “二兩”、“三兩”、“四兩”……

    打飯的師傅穿著白色廚師服，按照要求從大木桶中舀出蒸得松散的米飯，裝進(jìn)學(xué)生遞過來的飯盆之中。最左邊隊列的那個打飯師傅是個四十來歲的高個男人，胖乎乎的臉、圓滾滾的胳膊，白色衣服上滿是油點。

    莫看他胖，動作卻很麻利，接飯票、放進(jìn)紙盒、舀米飯、裝飯盆……不斷重復(fù)，似乎永遠(yuǎn)不知道疲倦，只偶爾抬手抹一下頭頂?shù)暮顾?/br>
    黃教官皺起了眉毛，但語氣中帶著些不確定：“這個人……”

    楊教官是南方人，個子不高，精瘦微黑，他看了一眼黃教官：“這個人怎么了？不就是個打飯的師傅嗎？”

    田教官整了整帽沿：“老黃，你覺得這人不對勁？”

    黃教官歪著腦袋想了想：“我認(rèn)人一向厲害，這個胖子的眉眼有點像前年全國追緝的殺人犯黃阿海。當(dāng)時因為他的名字和我太像，所以記住了?！?/br>
    黃教官單名一個海字，竟然與一個殺人犯重復(fù)了兩個字，想想都不爽，所以當(dāng)時報紙上的兇犯照片他多看了幾眼。

    黃阿海？楊教官咧嘴一笑：“瞎說！那個黃阿海我曉得，高、瘦、黑，這個師傅像剛出籠的饅頭一樣白白胖胖，哪里會是那個黃阿海！”

    黃阿海的兇名曾經(jīng)國內(nèi)人人皆知。他是東北人，天生神力。襁褓之中被棄于雪地，由一個走街穿巷的貨郎收養(yǎng)，長大成人之后卻殺了養(yǎng)父母、弟弟、出嫁的jiejie一家，共七口人。

    當(dāng)?shù)毓沧ゲ端畷r，他打死三名公安干警后逃之夭夭，自此消失在人海之中再也尋他不著。

    想到黃阿海的兇殘，田教官打了個寒顫：“他，他怎么會藏在大學(xué)里呢？你別瞎說?！?/br>
    黃教官說：“當(dāng)時在報紙上看到他的照片，我就覺得這人煞氣太重。眼角很尖、雙目距離近、眼白多，眉毛似刀，嘴唇厚，耳廓大。雖說他現(xiàn)在長胖了，但這些特征是改變不了的。”

    他說一句，三位教官的眉毛就跳一下。

    眼角尖——嗯，眼前這個胖師傅眼角的確很尖，即使胖成球也改變不了眼角。

    雙目距離近——額……都快擠到一起了。

    眼白多、眉毛似刀、唇厚耳大——都對。

    難道這人真是黃阿海吧？想到空降而來的顧鞍、偵察連……四個教官同時屏住了呼吸。

    這是全國通緝的罪犯，如果抓住他那可是立下大功！只是……四人對視一眼，這食堂里擠滿了人，如果貿(mào)然行動，怕是會傷及無辜。偵察連的人既然已經(jīng)到了京都大學(xué)，說不定他們的目的就是抓捕這個黃阿海。

    左思右想，四個教官決定先盯著點，等這個可疑的打飯師傅落單之時再說。做出這個決定之后，黃教官四人邁步向打飯的隊伍走去。

    黃教官大名黃海，戰(zhàn)友都習(xí)慣叫他阿海。看他心中有事，步伐邁得有些大，楊教官將他一把位住。

    “阿?！甭牭綉?zhàn)友這么喊自己，黃教官立馬橫了楊教官一眼。楊教官也反應(yīng)過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笑，在他肩頭拍了一下：“等等我，慌什么?！?/br>
    這兩人距離打飯的木桶尚有十米距離，又隔著密密麻麻打飯的學(xué)生，自以為行動隱秘，卻不想“阿?！倍执┩杆行鷩W，準(zhǔn)確傳遞到了打飯師傅的耳朵里。

    聽到“阿?！倍?，打飯的師傅手一抖，木飯瓢中松散的飯粒撒落在木桶之中。鄭春妮是個苦孩子，眼看著輪到自己時這個打飯師傅的手就開始抖，心疼糧食的她馬上提醒：“師傅，我打二兩飯，你這只有一兩吧？”

    胖師傅抬眼看了她一下，咧嘴一笑：“好好好，給你加。”他俯身向下，拿著木瓢的右手探入漸漸見底的木桶，狠狠舀起來一大瓢。

    鄭春妮眼睛盯著那木瓢，將飯盆再次往前送了送。

    胖師傅打飯的動作慢下來，后面排隊的有人開始敲飯盆：“快一點，餓死了啊?！笔⒆釉脚旁卩嵈耗葜螅皖^從口袋里掏出飯票，撕了張二兩的夾在手上。

    觀察到打飯胖師傅聽到“阿海”時手抖，黃教官與楊教官交換了一個眼色。

    胖師傅的確是黃阿海。

    他這人生性警覺，這幾天軍訓(xùn)一開始他有些心神不寧，看到那些軍綠色的身影就緊張，總覺得四處都是要來抓捕他的人。明明他已經(jīng)努力讓自己長胖，改變了身型，但總覺得哪一天就會有人沖自己大喊一聲：黃阿海，你事發(fā)了！

    他一邊打飯，眼睛的余光卻一直在四處掃描。聽到那一聲“阿?！彼托奶铀?，看到那兩個交換眼神的教官他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內(nèi)心暴虐的情緒——去你媽的！費盡心思隱匿兩年，平靜時光到頭了。

    這一瞬間，食堂變故陡生！

    黃阿海一只手拿著木瓢，另一只手快似閃電，一把扣住將飯盆伸向自己面前的纖細(xì)手腕。

    右腿猛地向木桶一踢！

    “哐鐺！”木桶滾倒在地，黃阿海身前頓時空出一塊地方。

    “來吧——”一聲低吼，瘦小的鄭春妮被黃阿海一把扣住，動彈不得，還沒來得及掙扎，整個人已經(jīng)被木桶砸倒，橫拖到黃阿海面前。

    盛子越正排在后面，一只手端著飯盆，一只手夾著粉藍(lán)色的二兩飯票，抬眼看到這一幅場景，迅速反應(yīng)過來，向后急退。

    “唉喲！”一腳踩中后面人的腳背，對方慘呼一聲罵道：“干嘛呀——”她這一聲罵突然像被人卡住脖子一樣，戛然而止。

    “啊——”幾個女生的尖叫聲響徹食堂。

    木桶里的米飯灑落滿地，鄭春妮腦袋狠狠砸在木桶邊沿，鮮血瞬間流了出來，糊住她的眼睛。

    眼前一黑，濕答答的血液滴落眼里，所有的一切都帶著血光，劇痛襲來，鄭春妮終于回過神，一聲凄厲的“救命——”從她喉間爆發(fā)出來。

    一條粗壯的胳膊從左方狠狠地將她頸脖箍住，鄭春妮的后背貼在黃阿海的胸前，一把冰冷的、尖銳的器物比在她右頸動脈。

    一個陰狠毒辣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誰都不要動，不然我殺了她！”

    黃教官萬萬沒有想到黃阿海如此警覺！更沒料到黃阿海反應(yīng)這么快，胖胖的身體里隱藏著這么巨大的力量！

    大桶厚重，連桶帶飯也有幾十上百斤吧？被他一腳就踹倒！

    那瘦弱的女生與他明明還有一臂之遠(yuǎn)，被他一把拖了過來！

    他……他隨身攜帶兇器！

    看到黃阿海反應(yīng)迅速，拖過鄭春妮擋在身前，一把廚房用的刮鱗刀握在他手中、比在她頸間，黃教官四個頓時就傻眼了。

    “不要亂來！”

    黃教官現(xiàn)在無比后悔。京都大學(xué)的學(xué)生，個個都是未來的國之棟梁，這女生的命可比黃阿海精貴一百倍！自己四個露了行跡，讓這個女生受到傷害，萬死難辭其咎。

    黃阿海雙目微瞇，臉上的肥rou擠在一起，眼白多眼黑少，小小的黑眼仁里透出來的光冷得像刀一樣。

    “誰也不要動，不然我殺了她！”他的話從齒縫里擠出來，似乎是一條盤踞在石板上吐著信子的毒蛇，聽在盛子越耳邊里后背一陣發(fā)涼。這人是誰？為什么黃教官他們要抓他？他挾持鄭春妮會不會傷害她？

    鮮血從鄭春妮的額角淌下，滑過她的眉毛、睫毛、眼睛，混合著眼淚一起流下，落在黃阿海的胳膊之上，白色略帶油膩的廚師服頓時鮮血斑駁。

    黃阿?？吹锦r血，忽然興奮起來，喋喋怪笑：“痛快！痛快！”勒住鄭春妮的脖子拖著她向廚房后門退過去，吼道：“給老子讓開！”

    黃教官趕緊后退半步，緊張地看著他手中的刮鱗刀，努力安撫他的情緒：“我們讓開，你放了這位女同學(xué)，莫傷了她?！?/br>
    黃阿海咧嘴一笑，露出被煙葉熏黃了的牙齒：“老子在這里待得好好的，學(xué)生老師見了我都叫一聲廖師傅，見到貧困生老子二兩米飯打成三兩，三兩米飯打得十足。老子是想當(dāng)好人的，是你們逼我的！”

    第116章 黃阿海2

    黃教官現(xiàn)在悔斷了腸子。早知道這個黃阿海有這樣的身手, 早知道他聽到“阿?！边@個稱呼就會警覺起來，自己應(yīng)該迅速退出食堂，向上級匯報, 尋求支持。

    對，偵察連，顧鞍。他們在哪里？黃教官四下里張望, 希望能找到幫手?？墒恰裁炊紱]有看到, 只看到學(xué)生尖叫著奔跑, 個個往門外竄去。

    幾個大膽的男生迅速站了出來，有兩個喊著：“不要亂！不要擠！”引學(xué)生撤出食堂, 有幾個聚在教官身邊, 勇敢地詢問：“有什么可以幫忙的？”

    食堂里打飯、打菜的師傅們怎么也沒有想到，平日里老實本分的廖師傅竟然是個敢拿刀殺人的！他們退到角落, 望著滿臉獰笑的黃阿海心里一陣后怕。

    食堂大廳瞬間空出一大塊地方, 水泥地面灑滿了飯粒、炒菜、湯汁，鐵的、搪瓷的、塑料的各色飯盆到處亂滾。

    盛子越?jīng)]有跑走, 她躲在一根大方柱子之后，冷靜觀察著四周。

    末世見多了像黃阿海這樣的兇悍之人，盛子越深知以力服人、以暴制暴的道理。只是室友鄭春妮在他手上，暫時不能把他逼急了, 免得狗急跳墻。

    顧鞍呢？他們?nèi)チ四睦铮?/br>
    一根黑洞洞的木倉管貼著食堂北側(cè)窗戶邊沿, 慢慢地、慢慢地伸了進(jìn)來，正對著挾持鄭春妮的黃阿海。

    木倉管之后，那一雙星光般冷靜的眼睛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 盛子越心中略安：是顧鞍！他早有準(zhǔn)備！

    盛子越將身體貼著柱子邊沿，順著木倉的直線方向快速掃描——

    歹徒拖著鄭春妮在慢慢向后廚撤退，鄭春妮擋住了他的前胸、脖子, 一擊必中的話，只能瞄準(zhǔn)他的額頭。

    可是，歹徒似乎有野獸般的本能，他的路線并非直線，下意識地利用柱子等障礙物躲避射殺，這給顧鞍的狙擊帶來困難。

    他的左手箍住了鄭春妮，鄭春妮已經(jīng)嚇傻，身體變得軟軟的，幾乎是被拖拽著隨行。他的右手握著把廚房用的刮鱗刀，正比在鄭春妮的右頸動脈處，刀尖銳利。如果他的手稍微一抖，鄭春妮將血濺當(dāng)場，性命堪憂。

    怎么辦？必須讓歹徒充分暴露在射擊范圍之內(nèi)。盛子越腦子飛速運轉(zhuǎn)。

    窗外的顧鞍在安靜地等待，等待一個一擊必中的機會。從接到消息到潛伏進(jìn)大學(xué)，偵察連為此做了充分的準(zhǔn)備。如果不是為了絕對安全，他們早就動了手。

    黃阿海傷人，顧鞍迅速應(yīng)對。人質(zhì)安全第一位，后廚已經(jīng)安排人手，他不急。

    顧鞍看到了盛子越。她和別的學(xué)生不同，別人往外跑，她不跑；別人尖叫，她安靜；別人慌亂，她冷靜。

    盛子越?jīng)_顧鞍眨了眨眼睛，動了。

    顧鞍將呼吸放平穩(wěn)，雙目微瞇，從瞄準(zhǔn)鏡里觀察著黃阿海的一舉一動。

    “咣鐺！”一個搪瓷飯盆砸在水泥地面，發(fā)出一聲刺耳的聲響。

    黃阿海嚇了一跳，箍著鄭春妮轉(zhuǎn)向聲音來的方向。盛子越從柱子后面走了出來，左手捏著飯盆的蓋子，右手伸長了想去撿拾飯盆，嘴里連連驚呼道：“我，我不是故意的?！?/br>
    右手與飯盆隔了段距離，她只得一路小跑趕到飯盆旁邊，沒想到腳一滑，又將飯盆踢了出去。

    “咣鐺鐺——鐺——”飯盆滾到鄭春妮的腳邊。

    鄭春妮抬起眼睛，在一片猩紅之中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仿佛有一股力量注入到體內(nèi)，她的腳站直了些，嘴里發(fā)出細(xì)碎的嗚咽之音。

    “救，救我?！?/br>
    黃教官旁邊站著的男生看盛子越像被嚇傻了一樣，不僅不往外跑，反而為個破飯盆和歹徒越靠越近，急得要死，雙手揮舞著沖過來：“你！快離開食堂?！?/br>
    盛子越嘴里恭順地發(fā)出“哦，哦”的聲音，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那摔掉了幾塊瓷、露出黑色內(nèi)膽的搪瓷飯盆，站在離歹徒兩米遠(yuǎn)的距離，神情有些呆呆的，似乎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走過去撿？

    她木頭木腦地站在那里，一條大辮子搭在胸前，碎發(fā)沾著汗貼在臉頰，白皙的肌膚泛著熒光，穿著肥大的軍裝依然難掩娉婷之姿。

    看著她的頭頂，毛茸茸的碎發(fā)在光影中飛舞，黃阿海的眼前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她背著自己長大。他內(nèi)心生出一絲柔軟，將右手刮鱗刀挪開一寸，拖著鄭春妮橫邁一步，伸過腿去，將飯盆踢向盛子越。

    只一步，瞄準(zhǔn)鏡中的黃阿海從障礙物之后閃了出來。

    “咣鐺鐺——”飯盆滾動的聲響中，難得發(fā)了一回善心的黃阿海道：“拿著飯盆趕緊給老子滾！”

    話音未落，盛子越大叫一聲：“打！”整個人猛地向前一撲！

    她的聲音清脆、短促，她的動作迅疾而突兀，食堂里的所有人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盛子越飛撲而來，一道白光從她手中飛出，一把抱住鄭春妮的腿死命向下一拽！

    借這一股飛撲之力，盛子越硬生生將鄭春妮的身體拉低一尺。

    黃阿海目露兇光，手中尖刀向下一刺！正迎上那道自盛子越手中飛出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