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雪花從冬夜飄落，紛紛揚揚地落滿枝頭，以后會成為城主的少年站在樹下，霧一般的月色透過花影，庭院外的長廊上依稀亮起了尋人的燈火。

    “……少主？”忠心耿耿的老仆不解他為什么會深夜外出。

    少年仰起頭，她在那一瞬間看到了篩落樹冠的斑駁日影，當年的那個孩子從母親的懷抱里伸出手，輕輕揪住了垂蕩下來的枝條，握住了嫩綠的葉片。

    人類是溫熱的，和妖怪不同。

    鴉黑的長卷發(fā)沒了束縛，柔軟似朦朧的云霧，沒過披著外衣的肩膀。

    “因為梅花很美?！?/br>
    啪的一聲輕響——

    她開花了。

    本來就在花期的垂枝梅，一朵小而不起眼的花蕾，忽然啪的一聲，從瀑布般燦爛流麗的枝頭上冒了出來。

    她以為她眼花了，因為過于驚訝，一個沒坐穩(wěn)從樹上摔了下來。

    奇怪的聲音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她捂著胸口爬起來，少年已經(jīng)走遠了，那道聲音陌生又熟悉，有力地撞擊著她的胸口，仿佛下一刻就要破殼而出。

    ……不，這不可能。

    她回到樹上，深深地呼吸幾次，回想了一下剛才的場景。

    「因為梅花很美?！?/br>
    啪——枝頭再次冒出花蕾。

    「因為梅花……」

    啪。

    「……很美?！?/br>
    啪。

    「……」

    夠了！噼里啪啦的真的夠了！

    變成一棵梅花樹之后，她以為這世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事情能震撼到她，但是她發(fā)現(xiàn)，她錯了。

    ……沒想到她居然是個變態(tài)。

    她被這個事實震撼到了。

    妖力催動花枝，花枝在月夜里無聲蔓長，悄悄地繞過長廊，靜悄悄地攀上窗口。

    到了黎明前夕，天光破曉的時分，纏繞的花枝又會慢慢地縮回去，恢復成白天垂下來的模樣。

    冬天的時候，夏天的時候，開花的時候和不開花的時候，她都悄悄躲在樹上，注視著為了繼承城主之位而不斷進修的少年。

    除了體弱多病，少年幾乎沒有任何缺點。但在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體弱多病這個瑕疵足以蓋過其他所有優(yōu)點。

    元服之禮一再推遲，到了少年成為二十歲的青年時，終于無法再拖延下去。

    進行元服代表著成年，代表著要上戰(zhàn)場，參與所謂的「初陣」。

    她看著那個身影束起烏黑濃密的長發(fā)，戴上鹿角的頭盔，系上沉重冰冷的鎧甲，佩上印著家紋的武丨士刀。

    猙獰的面具遮住了俊秀清麗的臉，厚沉的頭盔投下陰影，藏起了總是仿佛含著悲憫的溫和眼眸。

    她讓風卷起妖氣凝成的花瓣，微風拂過出城的隊伍，梅花飄進甲胄的縫隙里藏了起來。

    晴朗的天空被烏云遮蔽，戰(zhàn)場上的箭雨鋪天蓋地，濺入人血的空氣變得guntang，戰(zhàn)馬的蹄聲搖動大地，好像山洪席卷而來。

    作為唯一的繼承人，少城主待在軍隊后方最安全的帳幕里，只要足夠幸運，就不會需要見血。

    但是隊伍里出現(xiàn)了背叛者，敵軍朝著本陣后方發(fā)起突襲，一支暗箭忽然破空刺來，梅花的花瓣飛旋而上，冰冷的箭矢被妖氣扭曲折斷，刺啦一聲，破碎的花瓣落向地面，眨眼就被周圍的人踩進泥里。

    那個身影握住刀柄，在戰(zhàn)場上漫長如永恒的瞬間后，他推刀出鞘，砍下了敵人的腦袋。

    戰(zhàn)后清點戰(zhàn)績，勝方將敗者的鼻子或耳朵割下，數(shù)算此次的勝利。年輕的少城主擅自拋下歡呼慶祝的隊伍回到城里，一動不動地靠坐在窗邊，臉上的表情無悲也無喜，淡如夜空中的殘月。

    她猶豫許久，凝出實體。

    那張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表情。

    仿佛看到了這個季節(jié)不應該出現(xiàn)的花，靠坐在窗邊的青年短暫地露出了有些驚訝的神色。

    戰(zhàn)國時代妖魔鬼怪橫行，他不應該如此輕易就對她放下戒心。

    “你叫什么名字？”

    一句話就把她給問倒了。

    失策，她還沒想好初遇的臺詞，本不應該貿(mào)然現(xiàn)身。

    “……我是梅花?！碧脹]有和人對話，聲音震動喉嚨的感覺十分陌生，她趕緊補充，“庭院里的梅花?！?/br>
    被你夸過漂亮的那棵梅花。

    從年齡上來說，她是他的曾曾曾曾曾……曾祖母那一輩的。

    ……糟糕，她真的好變態(tài)啊。

    對面的人笑了笑，笑容很淺，先前那股厭倦世事的感覺都消失不見了，沉入泛起漣漪的湖泊。

    “我知道了，小梅。”

    又是啪的一聲。

    她看向窗外，庭院里的梅花沒到花季，但影影綽綽的夜色里，在她心臟的縫隙里，分明有一朵花擠出縫隙冒了出來。

    啪——

    “你的名字呢？”

    舉行過元服之禮后，他應該已經(jīng)獲得了新的名字。她之前過于在意所謂的初陣，在儀式的過程中都忘了去留意他換名的事情。

    “人見陰刀。”那個溫和的嗓音說，“你可以叫我陰刀?！?/br>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對話，她的記憶卻忽然晃了一下，好像流水傾倒，驟然拓寬的記憶變成奔涌的河流，河水逆著時間而上，突然沖破了緊鎖的閘口——

    ……她好像知道這是哪個世界了。

    戰(zhàn)國時代、妖怪、人見城、人見陰刀——全部都是熟悉的詞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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