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低著頭繡花，什么也沒說。

    尤玉璣微笑著點(diǎn)頭，柔聲道：“一會兒讓管事往你們?nèi)齻€的住處去一趟，與他說便是?！?/br>
    “jiejie真好！”林瑩瑩甜甜地笑。

    過了一會兒，景娘子從外面進(jìn)來，微笑著先向尤玉璣稟話：“夫人，午膳備好了?！?/br>
    “原來已經(jīng)這樣晚了?！绷脂摤撢s忙起身，要告退。

    尤玉璣沒讓人走，將她們留下來一起用膳。

    林瑩瑩先夸一句“好jiejie”，再眼巴巴地望向尤玉璣。

    尤玉璣明白她的意思，微笑著說：“明日就是下元日，明天下午一塊出府轉(zhuǎn)一轉(zhuǎn)。”

    “好jiejie，jiejie真好！”林瑩瑩的聲音再甜三分，鍍了蜜似的。

    司闕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當(dāng)日下午，司闕就讓停云和流風(fēng)收拾了東西，搬來了曇香映月。

    尤玉璣自然是一直住在曇香映月的正房，景娘子、枕絮和抱荷幾個管事的下人住在西廂房，其他下人住在倒座房里，而東廂房是一直空著的。司闕搬來，正好搬去閑置的東廂房。那邊雖然一直空著，可院子里的下人勤快，一直打掃著，他可以直接搬來住，停云和流風(fēng)提前過來簡單收拾了一下即可。

    尤玉璣親自去了東廂房，仔細(xì)瞧著里面的布置，讓枕絮去庫房又搬了不少東西過來。

    “對，這張琴案放在窗下?！?/br>
    尤玉璣吩咐完，轉(zhuǎn)眸望向司闕，詢問：“你看這琴案擺在這里可合適？”

    “合適，jiejie挑的當(dāng)然合適?！?/br>
    尤玉璣溫柔笑著，道：“若是還缺什么，盡管讓人與景娘子說一聲。忙了這么久，你今晚早些歇著。我就不打擾你啦?！?/br>
    司闕的臉上仍舊掛著淺淺的笑，心里卻愣了一下——她這就走？

    司闕站在琴案旁，望著尤玉璣走出去的婀娜背影。他的手不經(jīng)意間碰到琴案上的琴弦，琴弦發(fā)出一道聲響來。他回頭，皺眉瞥了一眼，令流風(fēng)拿剪子來。

    他又想換弦了。

    司闕坐在琴案后，面無表情地將用剪子將琴弦粗暴地剪斷，再一一換弦。

    流風(fēng)悄聲走出去，迎面看見停云。她趕忙將停云拉到角落，低聲道：“停云jiejie，我一直有個事情不明白，還請jiejie解惑。”

    停云望過來，等著她說。

    流風(fēng)回頭望了一眼屋里的方向，低聲詢問：“都知道殿下可寶貝那張琴了，可是殿下為什么總是給那張琴換弦？”

    流風(fēng)撓了撓自己的臉，小聲嘀咕：“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殿下越是心情不好的時候越喜歡換弦，而且好像每次換完琴弦之后心情更不好了？”

    停云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那張琴是殿下親手用母后的棺木所做?！?/br>
    流風(fēng)呆住。

    “換弦，大概是給皇后抽筋剝皮的意思？”停云笑了。

    流風(fēng)驚愕地張大了嘴。

    停云瞥過來，那目光好似在笑話她——讓你問。

    ·

    陳安之很晚才歸家。今日他與幾個友人相聚，喝酒時幾個美人相伴。他喝了酒，本就有幾分意動，卻有幾分嫌棄那幾個美人俗媚，沒動她們。他回了家，直接去尋方清怡，可方清怡今日剛請了大夫，說是胎象不太穩(wěn)。這個時候，就算陳安之再怎么動了心思，也不好再碰方清怡。

    “那表妹好好休息。”陳安之哄了方清怡一會兒，離開了暗香院。

    陳安之一走，方清怡冷了臉：“紅簪，你去看一眼世子去了哪個賤人那兒?！?/br>
    紅簪派一個丫鬟去盯著，小丫鬟很快回來說陳安之去了春杏的屋子。

    方清怡皺著眉，繼而冷笑一聲：“有意思，世子居然到現(xiàn)在還沒去碰過云霄閣那位?！?/br>
    紅簪在一旁說：“您忘了，云霄閣那位今兒個搬到夫人的曇香映月去了?！?/br>
    方清怡冷哼：“兩個虛偽的草原爛物竟混到一起了！”

    陳安之從方清怡的院子出來之后，著實(shí)猶豫了一番該去哪里。他第一個想起司闕，卻仍是情怯。

    ……再等等吧？

    他還沒做好準(zhǔn)備，他知道公主并不喜歡他，生怕公主面對他時流露半分厭惡的神色。

    至于翠玉和林瑩瑩？

    其實(shí)，說起來倒是令外人覺得不可思議。陳安之至今還沒真正睡過翠玉和林瑩瑩。摟抱親撫的親密事做了不少，最后一步倒是一直沒進(jìn)行。

    原來在勾欄之地，他最初被她們眉眼間有幾分似闕公主的清雅所吸引。在煙花巷那樣的地方，他覺得翠玉和林瑩瑩就像一股清流。每每召她們相伴——陪酒、閑談、撫琴。

    可，他到底是嫌棄翠玉和林瑩瑩的出身。雖說他義正言辭地對別人說翠玉和林瑩瑩不是妓，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可她們在那樣的地方求生存，對給錢的賓客笑臉相迎，誰知道銀子給夠了她們有沒有主動脫了衣裳巴巴湊過去？就算貞cao還在，被摟抱親撫總是有的，正像他對她們做過的那些。

    陳安之心里嫌惡被別的男人碰過的不貞之身。

    陳安之邁進(jìn)春杏房中時，春杏正坐在床頭繡嫁衣。

    “在繡什么？”陳安之問。

    春杏趕忙將手里的東西放下，說：“瑩瑩的meimei要出嫁了，瑩瑩說她針線活不好，我?guī)兔C一些?！?/br>
    陳安之沒怎么聽，站在床邊，張開手臂等著春杏服侍。

    春杏跪坐在床邊，習(xí)慣性地去解他的衣帶。忽然地，春杏手中的動作停下來。她將手放在膝上，試探著說：“世子，您與夫人成婚這樣久還沒有圓房，這樣、這樣……這樣會讓下面的人在背后說道夫人的?！?/br>
    春杏搭在膝上的手緊張地攥起來，她極少主動勸世子什么事情。

    “呵，你認(rèn)識她幾日就幫她說話？”

    陳安之冷眼望過來，她便縮了縮脖子，把頭埋下去，不敢再多言了。

    “煞風(fēng)景的東西！”

    陳安之抬手，春杏雙肩縮了縮。

    陳安之氣笑了：“你這動作什么意思？以為我要打你不成？我陳安之豈是那樣粗魯?shù)娜?！?/br>
    陳安之憤然，拂袖離去。

    待他的腳步聲也聽不見了，跪坐在床上的春杏脊背軟下來，她起身下了床，跪在木榻上，探手推開窗戶，仰起臉來，呆呆望著天上的月亮。

    雖然陳安之因春杏替尤玉璣說話而動怒，他還是往尤玉璣的住處走去。

    ·

    尤玉璣沐浴之后，換上寬松柔軟的寢衣，懶洋洋地倚靠在窗下美人榻上，有些吃力地翻看著手中的醫(yī)書。

    自母親病了，她就開始陸續(xù)讀一讀醫(yī)書。不得不說，對于之前從未接觸過醫(yī)術(shù)的她來說，讀這些醫(yī)書的確有點(diǎn)艱難。

    百歲在她的腿上臥成了一個球，早已睡著了。

    司闕已經(jīng)走進(jìn)來好一會兒了。下人都知道尤玉璣和司闕關(guān)系好，又都不知他本是男子，即使是入了夜，他要來尤玉璣的寢屋，尤玉璣身邊的下人也隨意讓他出入。

    今晚，他躺在床榻上良久也未睡著。是以，他過來尋尤玉璣了。他想來看看，jiejie為何今晚不尋他，是不是尋了旁的男子生孩子，莫不是昨日見過的那個白面廢物公子？

    “jiejie還沒歇下？”

    尤玉璣訝然，抬眸望向走進(jìn)來的司闕。

    司闕說：“jiejie讀書好專注，我與抱荷在外面說話都沒聽見。”

    尤玉璣將手中的醫(yī)書放下，柔聲說：“你也沒歇下呢?！?/br>
    司闕朝尤玉璣走過來，在尤玉璣身邊坐下來，瞥了一眼尤玉璣手里的書，道：“jiejie原來在讀醫(yī)書?！?/br>
    “隨便看看?！庇扔癍^隨口說。她垂眸，望了一眼自己上身寬松的短衫，有點(diǎn)不自然。

    她沐浴之后換了寢衣，自然沒有再如白日那般裹胸。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會比旁的女子更腴潤些，若不裹胸，不僅不方便還不太好看。她有點(diǎn)不喜歡這個樣子面對旁人，有心將他攆走，說：“很晚了，回去歇著吧？”

    司闕鴉睫輕抬，一雙漆眸亮晶晶地望著尤玉璣的眼睛，道：“jiejie，我認(rèn)床，睡不著。”

    尤玉璣訝然，怔了一下，才說：“那……明日讓人將云霄閣的床榻搬過來？”

    她又蹙眉，柔聲輕哄：“今日太晚了，不要麻煩下人了好不好？”

    “好。”司闕望著尤玉璣的眼睛，笑著點(diǎn)頭。

    尤玉璣輕捏著醫(yī)書的書角，心里犯難這下該如何勸司闕回去。一時不知道怎么勸，一時沉默著。

    她沉默著，司闕便也不說話，只是望著她乖乖地笑。

    百歲伸了個懶腰，醒了。它睜開眼睛望了一眼司闕，又轉(zhuǎn)回頭，在尤玉璣的腿上翻了個身，歪到一側(cè)興致盎然地給自己舔毛。

    好一陣尷尬的相對無言，或者說只是尤玉璣一個人的尷尬。她垂著眼睛，望著手中醫(yī)書上的文字，再度開口：“我那邊有些助眠的熏香，讓抱荷給你拿一些？”

    司闕搖頭：“我讓流風(fēng)點(diǎn)了助眠的香，可還是不行。認(rèn)床，睡不著?！?/br>
    尤玉璣蹙眉，詢問：“那……沒有別的法子幫你入眠嗎？”

    司闕唇角的笑意再深了深，他漆亮的眸子始終凝望著尤玉璣，道：“jiejie，我想睡在你這里。”

    尤玉璣驚訝地抬起眼睛望向司闕，正好撞進(jìn)他含笑的眸子里。心里有了絲別樣的觸動，她沉默了兩息，才輕輕地柔聲問：“不是說認(rèn)床嗎？”

    司闕點(diǎn)頭，他說：“認(rèn)床，也認(rèn)人?！?/br>
    尤玉璣望著司闕凝怔，握著書冊的纖指微離，蜷到背面的一半書頁一陣陣簌簌聲，回到前面來，剛看的頁數(shù)被混亂了。

    第35章

    書頁的簌簌聲讓尤玉璣從凝怔中回過神來，她低下頭，胡亂去翻書冊，想將剛剛看到的那一頁尋到。

    視線里，忽地出現(xiàn)了司闕修長的手。

    她手中一空，那本醫(yī)書被司闕拿走了。他翻了翻，翻到尤玉璣原本看的頁數(shù)，再把書遞還給尤玉璣。

    尤玉璣始終垂著眼睛沒去看他，聽見他說：“我算久病成醫(yī)，倒是懂些醫(yī)術(shù)。如果jiejie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

    尤玉璣沒有回話，她眉心微蹙，浮現(xiàn)了一縷茫然。這縷茫然很快散去，轉(zhuǎn)而變成了猶豫。

    她不是不懂男女歡事的豆蔻年歲，也不是對自己的美貌無所知。

    她忽然對自己與司闕的關(guān)系產(chǎn)生了一絲茫然。

    ——他不是她的夫君，也不算她的情郎。

    一瞬間，尤玉璣想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