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玉璣便將手中的勺子放下，起身往外走。

    “jiejie，吃、吃了東西再去吧？”翠玉站起身急忙說。

    尤玉璣望了她一眼，指腹輕輕壓了壓她哭腫的眼下，溫聲：“我回來的時候，可不想瞧見你們兩個一口東西都沒吃?！?/br>
    尤玉璣對她笑了笑，轉(zhuǎn)身往外走。

    翠玉愣愣望著尤玉璣的背景，摸了摸自己眼下。她小聲嘟囔：“瑩瑩，我當(dāng)初剛進府的時候一定是腦子不好才挖苦嘲諷她?！?/br>
    “你只是、只是對誰都這樣……”林瑩瑩頓了頓，“要是以后能改也是極好的……”

    尤玉璣進了王妃的房中不到一刻鐘便出來了，然后徑直去了陳安之的書房。陳安之不在，他的書房里只有一個小廝望山正在掃灑。

    尤玉璣直接走向陳安之的書案，在抽屜里翻找著。

    “夫人，您這是要尋什么？”小廝趕忙問。

    尤玉璣沒理他，很快在那些文件里尋到了幾個侍妾的身契。

    望山朝另外一個丫鬟使眼色，派人快去告知世子。

    丫鬟趕去暗香院時，陳安之起來沒多久。對于昨天晚上的事情，他有些后悔。紅簪是方清怡貼身的丫鬟，他趁著方清怡孕期抬舉了她的丫鬟，似乎既不地道，又不體面。他偷偷望向方清怡，瞧她的神色。

    方清怡轉(zhuǎn)眸望過來對他溫柔地笑，道：“表哥，我最近有孕不能常伴表哥。紅簪是個乖順聽話的，定能好好服侍表哥?！?/br>
    陳安之愣住，頓時心中五味雜陳，生出巨大的慚愧之情。表妹如此善解人意，他越發(fā)覺得自己對不起表妹。

    他輕輕擁住方清怡，深情地望著她：“能擁有表妹在畔，是三生有幸！”

    方清怡回望著他，露出笑顏。

    這個時候丫鬟過來稟告尤玉璣去陳安之的書房翻東西，陳安之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哄了方清怡兩聲，立刻匆匆離開。

    “表哥慢走?！狈角邂鶃辛⒃陂T口目送陳安之走遠(yuǎn)，然后冷漠地收了笑，回身坐在梳妝臺前，握著木梳梳理云鬢。

    “主子，我……”紅簪低著頭欲言又止。

    方清怡望著銅鏡中的自己，開口：“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念在主仆一場，提點你一句——你可以謀他的錢銀、身份、庇護，不要真的對他動心。”

    對他動心的下場是什么樣子？她已經(jīng)體驗過了。

    陳安之趕到書房的時候，尤玉璣已經(jīng)走了。他從望山口中得知尤玉璣拿走了幾個侍妾的身契，不由黑著臉快步追去曇香映月。

    陳安之在曇香映月的院門前追上了尤玉璣。

    “你站住！”陳安之氣急敗壞。

    尤玉璣回身，詢問：“世子何事？”

    “何事？你居然還問我何事？”陳安之快步追到尤玉璣面前，“你拿走幾個妾室的身契做什么？”

    “這是王妃的意思?！庇扔癍^說，“王妃說我身為主母，理應(yīng)掌管幾個妾室的身契?！?/br>
    “還是世子打算發(fā)賣了她們？”尤玉璣慢慢笑起來：“世子爺身正清明為人正派，定然做不出好端端地隨意賣妾吧？”

    “你！”

    “是我多心了?！庇扔癍^唇畔嫣然，“世子定然干不出那等卑鄙小人行徑?！?/br>
    “你！”陳安之被堵了個啞口無言。

    “本來你我已和離，本不該我掌管，偏王妃想讓我管這些。若世子不愿，能說服王妃也算省去了我的麻煩事，我還要謝謝世子了?！庇扔癍^含笑頷首，“不送世子了。”

    她轉(zhuǎn)身往回走，步履款款穿過長院往花廳去。

    陳安之咬牙切齒地盯著尤玉璣的背影。他很想跟進去，可自傲如他，才不愿有半分死皮賴臉！

    翠玉和林瑩瑩早已聽見世子和夫人在院門口爭執(zhí)，兩個人眼巴巴地望著尤玉璣走進花廳。

    春杏也來了，比往常早了許多。

    司闕也在，他端著一碗鹿乳，望一眼尤玉璣品一口乳香。

    第43章

    尤玉璣款款走進花廳，在幾個侍妾眼巴巴的注視下，將四張身契放在桌上。

    翠玉、林瑩瑩、春杏，甚至是司闕的身契，都在這里了。

    “身契我拿回來了，暫時會放在我這里。”尤玉璣在上首坐下，接過枕絮遞過來的鹿乳，繼續(xù)用沒吃完的早膳。

    翠玉呆立了半晌，才訥訥道：“所以我不會被世子送出去換馬了？”

    尤玉璣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這次不會?！?/br>
    翠玉仍舊呆呆地站在那兒發(fā)愣。

    她一時想不通，明明是她遇到的天大難事，生死攸關(guān)，怎么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解決了？

    這……

    就是妻和妾的差距嗎？

    林瑩瑩拼命向翠玉使眼色，翠玉終于回過神來，哭著道謝，謝尤玉璣的救命之恩。

    心里的大石頭終于落了地，翠玉xiele氣似地一屁股坐下，哽咽地哭訴：“我從小被拐子拐了，連自己爹娘都不記得了，一個親人也沒有。嗚嗚嗚我平日脾氣差為人也刻薄，沒想到能遇到瑩瑩個好人，更沒想到能遇到世上最好的主母嗚嗚……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道在哪的爹娘跟菩薩求了情?！?/br>
    翠玉哭得整張臉都皺起來。

    林瑩瑩趕忙勸：“別哭了別哭了，夫人還用完早膳呢……”

    翠玉吸了吸鼻子把哭聲憋回去，仍忍不住小聲說：“我連個姓都沒有……”

    這一直是翠玉的心病，她把自己的姓給忘了。每次別人喚林瑩瑩一聲林姨娘，她都要酸半天。越想越心酸，她低著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司闕皺眉瞥過來。

    ——實在是太吵了，太煩了。

    一枚銅板忽然高高拋起，惹得幾個人都望過去，翠玉連哭都忘了。

    司闕拿開手，看著靜靜躺在手背上的那枚銅板。

    ——正面。

    他詫異地抬起眼睛，望向坐在不遠(yuǎn)處的翠玉。這是第幾次了？第三次還是第四次？她也太幸運了吧？

    司闕忽然就笑了。

    翠玉擰著眉，說：“你怎么總神神道道地玩銅板？小孩子都不玩這些了?！?/br>
    司闕沒理她，將銅板收起來，端起那碗鹿乳，繼續(xù)一口一口細(xì)細(xì)地品味。

    尤玉璣望向翠玉，溫聲詢問：“你一點不記得了？”

    “我只隱約記得是叫翠玉來著，連是不是這倆字都不清楚。姓……徹底不記得了。”

    “興許，你姓崔？”尤玉璣道。

    翠玉愣了半天，忽然就笑了，高興地說：“聽jiejie的，我以后就姓崔了！”

    她轉(zhuǎn)身對身后的丫鬟說：“以后不要叫我翠玉姨娘了，叫我崔姨娘！”

    尤玉璣莞爾。她只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翠玉到底是不是姓崔并不重要，全當(dāng)圓了她自己的一樁遺憾。

    春杏安靜地坐在角落，偶爾將目光落在尤玉璣面前的那幾張身契上。

    差一點，她就可以拿回自己的身契，干干凈凈地尋常嫁娶?？上雷雍鋈惶糁辛怂?，一切都變了……

    春杏下意識轉(zhuǎn)頭望向窗外?？上КF(xiàn)在是早晨，并沒有月亮。

    ——想他的時候，她就看看月亮。

    ·

    尤玉璣坐在床頭的花椅里，手中捧著卷醫(yī)書。時不時望向床榻上的司闕。他側(cè)躺在床榻上，用自己修長的手指逗弄著枕邊的百歲。

    中午的時候，他忽然昏倒，將尤玉璣嚇了一跳。她想為他請大夫，他推說不用，只想躺一會兒。

    尤玉璣的目光在司闕冷白的臉色上凝視了許久，放下手中的醫(yī)書，伸手過去，將手心貼在他的額頭。

    “你這樣不行的。”她蹙著眉，浮著擔(dān)憂。

    她再次自責(zé)當(dāng)初找司闕幫忙，害他停了藥。

    尤玉璣剛要收回手，手腕被司闕拉住。他望著她，也不說話。

    百歲跳上尤玉璣的腿，再跳到地上去，轉(zhuǎn)眼沒了蹤影。

    尤玉璣望著司闕漆亮的眸子，忽然就懂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話。她無聲輕嘆一聲，盼著日子快點過，早些到了可以受孕的時候，早些懷上孩子。只有這樣，司闕才能早早恢復(fù)服藥。

    “jiejie，我困了?！?/br>
    尤玉璣點頭，柔聲說：“我也有些困。陪你躺一會兒。”

    司闕面無表情的臉?biāo)查g綻出乖順的笑容來。

    尤玉璣脫了繡鞋，在床榻外側(cè)躺下，司闕在她身后抱住她，將她圈在懷里。他在尤玉璣的耳后低聲說：“jiejie，如果有一天我昏過去怎么都叫不醒。你就對我說你要去找別的情郎，那我定然能醒過來?！?/br>
    明明是逗她的話，可是尤玉璣一點也笑不出來。若司闕并不喜歡她多好，那她可以中止兩個人的關(guān)系，她可以去尋別人，他也可以繼續(xù)服藥。而如今走到這一步，她總不忍辜負(fù)。

    尤玉璣心里生出自責(zé)來，怪起自己當(dāng)初的草率和莽撞，在尋他之前并沒有去了解這會給他帶來怎樣的麻煩。

    她摸到司闕搭在她前腰的手，將他的手輕輕握住。

    司闕感受著她的手如何輕輕覆上來，又如何逐漸用力，將他的手牢牢握在掌中。司闕垂下眼睛，眸中明澈散去，恢復(fù)屬于他的懨然。

    他不知道他若死了，她會記住他多久。一天、一個月，還是一年？

    不行，她應(yīng)該永遠(yuǎn)記住他。

    他若死了，這世上沒人會記得他，就像他從未來過。所以，她才要記住他。他總得讓一個人把他記住。

    司闕反手握住尤玉璣的手，將她的手用力握在掌中。

    似覺察出他的不對勁，尤玉璣溫聲：“怎么了？”

    司闕面無表情，慢悠悠地用臉蹭了蹭尤玉璣瑩白的后頸，說：“jiejie，我冷?！?/br>
    尤玉璣立刻轉(zhuǎn)過來身，去擁抱他。

    司闕輕輕翹起唇角來，將柔軟抱了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