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快回到晉南王府時，尤玉璣收了收心神，詢問：“琪世子已經(jīng)回平淮王府了？”

    景娘子點頭：“咱們那輛馬車發(fā)了瘋似地往前亂跑，還是被琪世子的親衛(wèi)制止的。然后平淮王派了大批官兵追過來，將琪世子接走?！?/br>
    枕絮在一旁接話：“琪世子雖然沒傷到要害，可瞧著流出的血都是黑的，箭頭當(dāng)是涂了毒的！”

    尤玉璣點點頭，沒再多過問。

    很快馬車在晉南王府正門前停下，尤玉璣下了馬車，就被管事請去了前廳。原是官府的人早一步先到了晉南王府，來向她詢問當(dāng)時的情況。這里是京城，被刺殺的人是三皇子的嫡長子，又有許多無辜百姓傷亡，事情重大。

    尤玉璣到了前廳時，晉南王和王妃都在那里，還有一位她并不認識的徐姓官員。尤玉璣簡單復(fù)述了當(dāng)時的情況。有些話不方便明說，她只說去萬珍樓用茶巧遇琪世子，后來又在萬珍樓前打算登上馬車回府時，遇到了行刺。

    “請問世子妃當(dāng)時可有看見毒樓樓主出現(xiàn)？”

    尤玉璣垂著眼：“藍色濃霧遮擋視線，什么都看不清。”

    尤玉璣又被問了些細節(jié)，她三言兩語言簡意賅地回話，偶爾搖頭表不知。王妃瞧出她臉色不太好，擔(dān)心她受了驚，出聲止了詢問，讓她先回去休息。

    回曇香映月的路上，景娘子悄悄在心里犯了難。今天這事兒不僅運氣差正好撞上了，而且她現(xiàn)在擔(dān)心世子爺回府之后會誤以為夫人和琪世子是去萬珍樓私會……

    若是那樣，還有的鬧騰。她只是想一想就覺得頭疼。

    走到曇香映月院門口，尤玉璣忽然停下腳步。日頭將要西沉，一間間屋子里陸續(xù)掌了燈，柔和的光影映在窗上。在外面待了一天，她身上染了許多深冬的寒意，本是不覺，此時望著屋子里柔暖的光，方感覺到暖與寒。

    當(dāng)進屋，百歲喵嗚叫著迎接了她。

    尤玉璣微笑著彎腰，將柔軟的小貓抱起來。百歲在聞到奇怪味道，她懷里扭了扭身子，望向她的手。

    她手心的擦傷處鮮血早已凝固，臟兮兮的血污覆在手心，又有一道干了的血痕順著她的手心，向下蜿蜒，沒進衣袖里。

    枕絮剛一回來就主動去拿擦傷藥，且吩咐抱荷快去端一盆清水來。

    “夫人把貓放下吧，當(dāng)心再被它抓到傷口。手上的傷口得快些處理才是?！闭硇跻贿叡е幭淇觳阶邅恚贿呎f道。

    尤玉璣在窗下軟塌坐下，捏了捏百歲柔軟的后頸，彎腰將它放在地上。

    “jiejie回來了。”

    尤玉璣輕撫百歲后腦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才收了手，慢慢直起身，望向從里間走出來的司闕。

    他似乎剛剛沐浴過，換了身寬松的寢衣，墨發(fā)也半干，服帖地披在雪衣上。

    尤玉璣慢慢彎唇，說：“回來了?！?/br>
    “jiejie的手怎么了？”司闕忽地蹙了眉，快步朝尤玉璣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緊張地捧起她的手。

    尤玉璣溫柔望著他，他身上有淡淡的鳶尾清香，定是又用了她的沐浴香膏。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不小心擦傷而已，沒什么的?！?/br>
    抱荷端著一盆溫水快步進來，將水放在枕絮剛拖到軟塌旁的高腳桌上。

    尤玉璣將右手放進水中，看著手心上凝結(jié)的血污慢慢融化開。

    抱荷擰干了濕帕子，要給尤玉璣擦拭傷口附近。

    “給我。”司闕朝她伸出手。

    司闕先用柔軟的干燥棉巾擦去尤玉璣手上的水漬，再捧著她的手，用濕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她手心傷口周圍殘留的血污。

    尤玉璣轉(zhuǎn)眸，靜靜望著司闕的側(cè)臉。

    “怎么這么不小心。疼不疼呀j(luò)iejie？”司闕抬起眼睛望過來，明澈的眸中清晰寫著擔(dān)憂。

    “不疼。”尤玉璣緩緩搖頭。

    “jiejie不許逞強?！彼⑿χ鴮⒂扔癍^的手放在腿上，再接過枕絮遞過來的擦傷藥。

    水狀的擦傷藥，帶著點淺黃。

    他長指捏著藥瓶，小心翼翼地將瓶口傾斜，將里面的傷藥倒在尤玉璣的手心。

    血已凝聚，本已不再疼了。可是清涼刺激的傷藥倒在傷口上，尤玉璣還是忍不住指尖顫了顫。

    司闕立刻抬起眼睛望過來：“弄疼jiejie了？”

    他沒等尤玉璣回答，又彎下腰湊過去，輕輕親吻尤玉璣發(fā)白的指尖。

    抱荷一雙杏眼立刻瞪得圓圓的，就連一邊的枕絮也呆住了。抱荷先反應(yīng)過來，她趕忙給枕絮使了個眼色，兩個人悄悄退下，又輕輕合上房門。

    “她們還在呢……”尤玉璣將望向門口的目光收回來。

    她剛轉(zhuǎn)過眸，就對上司闕微紅的眼睛。

    “jiejie，我心疼?！彼粌H眼尾微紅，甚至已經(jīng)開始醞了濕意半藏半露。

    尤玉璣旖唇微張，不由伸出手來，用指腹輕輕撫過司闕的眼尾輪廓，她忽然說：“阿闕，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你的眼睛生得很好看。”

    “沒有說過?！彼娟I慢慢露出一個天真的笑臉來，“可是我知道jiejie一定覺得我哪里都好看。”

    尤玉璣不由彎唇。她問：“今天阿闕一個人在府里都做了什么？”

    “jiejie不在，睡到很晚才起。無聊時去梅林走了一會兒，然后就在這里乖乖等jiejie回家。”他捧著尤玉璣的手，用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含笑望著她。

    半晌，尤玉璣“哦”了一聲，她莫名不想看司闕這雙迷惑人心的眸子。她垂下眼睛，隨意問：“梅林好看嗎？”

    “說來奇怪，梅林總是那個梅林。自己去時，遠沒有與jiejie一起去時覺得好看。”

    尤玉璣沒有接話。

    司闕凝望著尤玉璣，單純無辜的眸子里蘊著另一層掙扎。

    她一直垂著眼睛，目光不由落在兩個人的手上。他雙手捧著她的手，在她微蜷的指下隱約可見他左手手心上的舊疤。

    尤玉璣拉起司闕的左手，柔軟的指腹沿著他左手手心上淺淺的疤痕輪廓輕輕撫過。他身上若有了傷口，極難愈合。過去這樣久，他左手手心上的兩道疤痕仍未消去。

    “竟還未徹底消去……”尤玉璣輕聲。

    司闕垂眸，順著尤玉璣的視線落在自己手心上的疤痕。他默了默，才開口：“留了疤也無妨，只要jiejie的手不留疤就好?！?/br>
    明明還是一如既往哄人的好聽話，可是與往常相比又少了幾分說時聲色里的笑意。

    尤玉璣眼睫顫了顫，抬眸望向他，對上他那雙天真純稚的眸子。

    “一會兒用了晚膳，我們再去梅林里走一走吧？”她柔聲提議。

    “有jiejie陪著，那些紅梅又會變得顏色艷麗美不勝收?！?/br>
    尤玉璣視線落在司闕垂在肩上的墨發(fā)，說：“還要等你頭發(fā)干透再出門才好，小心染了風(fēng)寒?！?/br>
    司闕面帶微笑：“jiejie總是這樣關(guān)心我。”

    尤玉璣眉眼間仍舊掛著柔和的淺笑，只是她心里有些空，不似往日的柔軟。

    不多時，枕絮在門外小心翼翼地叩門，詢問是否要擺膳。得到應(yīng)允，她才帶著幾個侍女將晚膳端進來。

    尤玉璣接過枕絮遞過來的蓮子香桂粥，小口小口地吃著。在外面折騰那么久，回到屋里身體變得暖和起來，吃著熱乎的東西，更覺舒適。

    司闕望一眼坐在對面專心用膳的尤玉璣，收回視線，端起面前的茶盞，喝一口味道有寡淡的龍井茶。

    “這是今兒個剛送過來的糯米甜酒，最適合冬日喝一杯暖身?！北Ш尚χ沽藘杀?，先將一杯送到尤玉璣面前，再將另一杯放在司闕面前。

    司闕瞥一眼那杯飄著淡香的糯米甜酒，說：“拿走。戒酒了。”

    尤玉璣捏著小勺子舀粥的動作頓了頓，她抬眸望向坐在對面的司闕。他幾乎沒怎么吃東西。

    尤玉璣將手中的小粥碗放下，親自握著湯勺盛了一碗蓮子香桂粥遞給司闕，柔聲說：“口感不錯，你嘗一嘗?！?/br>
    司闕接過來，默不作聲地吃著。

    這一頓晚膳，他也只吃了這么一小碗粥。

    兩人用過晚膳，已是暮色四合，西邊只殘著一點余暉，東邊已月亮高掛。尤玉璣親自給司闕穿上白狐裘，墊著腳尖為他整理了衣領(lǐng)。

    “外面冷，別著涼?！彼曇魷厝幔蝗缤?。

    尤玉璣沒讓任何侍女跟著，擔(dān)心回來時天色黑下來，拿了一盞琉璃燈。

    白日時，偶爾會有人來梅林。到了這時候，連照料梅林的家仆也已歇下，不會過來。

    冬日的晚風(fēng)裹著涼意迎面吹來，將兩個人身上同色的白狐裘衣擺吹拂著攪在一起。又吹得尤玉璣手里那盞琉璃燈輕輕晃著，連帶著兩個人踩在腳下的交疊身影也飄搖起來。

    “去上面看看?！庇扔癍^抬眸望向假山上的賞景亭。

    “好，我聽jiejie的?！彼娟I乖順地笑著，只是可惜尤玉璣并沒有望過來。

    兩個人并肩踩著石階，一級一級往上走。走了不過才十幾級石階，尤玉璣幾乎下意識地開口：“當(dāng)心些，別摔著?！?/br>
    “好，我會注意的。”司闕轉(zhuǎn)眸望向尤玉璣，卻見她蹙眉抿了唇，似乎后悔了剛剛說的話。

    接下來的路，兩個人幾乎沒有說話，沉默地走上了賞景亭。尤玉璣緩步走向憑欄，向遠處眺望，目送落日徹底辭去。

    司闕走過去，立在她身邊，和她一起遙望著梅林盡頭的落日謝幕。

    賞景亭上的風(fēng)更大些，吹打在圍欄上，發(fā)出些呼嘯的聲響來。

    良久的沉默后，尤玉璣先打破沉默：“阿闕，你有沒有什么話想對jiejie說？”

    回到尤玉璣的，是一道又一道拍在木欄上的呼嘯風(fēng)聲。

    尤玉璣轉(zhuǎn)身，走出圍欄。

    “jiejie想聽什么話？”司闕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淡去，目光凝在尤玉璣的背影。

    他看著她一步步走遠。雖幾步之遙，忽覺遙不可及。

    他忽然朝她走過去，跟在她身后。

    尤玉璣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她慢慢彎眸，似水溫柔。然后司闕眼睜睜看著她睜開雙臂，朝著假山下仰墜下去。

    司闕臉色大變。

    呼嘯的風(fēng)吹亂尤玉璣的鬢發(fā)，切割的視線里出現(xiàn)他陌生的神色。這樣才是真實的他？

    司闕縱身一躍，在尤玉璣摔落前用力箍著她的腰，將人穩(wěn)穩(wěn)帶到地面。

    他低眸喘息，生平第一次知曉何為心有余悸。

    尤玉璣平靜地推開他的手。

    一瞬的四目相對，尤玉璣平靜地轉(zhuǎn)身。

    司闕立在原地，望著尤玉璣離去的背影，緩緩閉上眼睛。

    她頻頻溫柔試探，他次次狼狽遮掩。

    最后，他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