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兒子做事欠考慮了！”他躬身行了一禮，慚愧地告退。

    陳安之垂頭喪氣地往回走，心里仍是掛念著他的闕公主，仍舊叫府里的人繼續(xù)出去尋找。他奔波回來，身上乏得很?？纱蟀肽隂]碰過女人，縱使身上乏，他也不愿意歸家第一晚獨(dú)宿。

    他幾乎沒有猶豫地去了春杏房中。

    府里這幾個(gè)小妾，也就春杏值得他抱著睡覺。當(dāng)然了，他對春杏仍舊是嫌棄。嫌棄春杏木訥，不解風(fēng)情。

    一進(jìn)屋，陳安之被屋里的藥味兒熏得皺了眉。

    春杏一臉憔悴地倚靠在軟塌上。

    “怎么，病得連起來迎候都忘了？”陳安之一邊指責(zé)著，一邊張開雙臂等著春杏過來服侍他寬衣。

    春杏染了寒，正病著，身上沒什么力氣。她坐在軟塌上沒動，低聲開口：“妾室病著，怕將病氣傳給世子爺?！?/br>
    “你！”

    陳安之憤憤然將張開的手臂垂下來，覺得春杏連唯一的優(yōu)點(diǎn)乖巧聽話都沒了。他生氣地拉開椅子坐下，沒好氣地開口：“給我倒杯水！”

    婢女剛往前邁出一步，陳安之橫眉瞪過去，制止了她的動作。

    春杏無奈，這才站起身，端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水恭敬送到陳安之面前。陳安之瞥著春杏讓她端了一會兒，才伸手去拿。他喝了茶，才問：“你最近有看見過闕公主嗎？”

    春杏垂著眼搖頭。

    “那你上次看見她是什么時(shí)候？”

    春杏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陳安之的話，仍是木訥地?fù)u頭。

    “你是發(fā)燒把腦子燒傻了嗎！”陳安之看著春杏這樣子就來氣，恨不得一腳踹過去解氣。

    可他是君子，君子不能打女人，所以將手中的茶杯摔了，瓷器碎片在春杏腳邊炸裂開。

    春杏仍舊安靜地垂首立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一個(gè)個(gè)都和我做對！”陳安之原以為回到京城他的地盤，等待他的是美好錦繡，卻不想處處不順。

    “我不在家，府里的人竟如此怠慢我的女人，竟是連公主何時(shí)丟的都不知道！”陳安之站起來，在屋內(nèi)不停地徘徊著抱怨個(gè)不停，“還有望江那個(gè)混賬東西，自以為攀上高枝了，本世子就拿他沒有辦法了？”

    毫無生氣垂首而立的春杏瞬間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甚至連音量也不似往日的細(xì)?。骸澳阏f誰？”

    “望江那個(gè)畜生??！”陳安之氣得隨手指了指門外的方向，“這畜生居然還活著，簡直就是老天爺不長眼??！”

    春杏怔怔望著陳安之，一滴淚從瞪圓的眼眶里涌出來。

    自那次跳湖被救上來，她幾乎沒有再落過淚。這一滴淚，久旱甘露般，讓枯草冒出新綠。

    陳安之懵了：“你哭什么？”

    他往前走了一步，想給春杏擦眼淚。卻不想春杏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她笑著笑著蹲下去，捧腹而笑。

    陳安之更懵了。覺得眼前舉止怪異的人根本不是他認(rèn)識的那個(gè)春杏。莫不是鬼上身了？他向一側(cè)退了一步，警惕地打量著春杏。

    春杏仍舊蹲在那里，又哭又笑，像個(gè)發(fā)癲的病人。

    “有??！”陳安之拂袖離去，腳步極快，十分擔(dān)心自己也被小鬼附了身。

    ·

    這一夜，折騰不得歇的可不止晉南王府。

    公主府中，華容公主看著跪在下面的幾個(gè)人，拿著手中信箋的手輕輕顫抖。

    “崔興賢！”華容公主將手中的信箋塞給駙馬，“我們的女兒真的還活著！”

    縱使崔興賢早就做了思想準(zhǔn)備，仍舊有些茫然。

    他們早已堅(jiān)信自己的女兒早夭，現(xiàn)在告訴他們鈺兒還活著？震驚，還有喜悅，讓崔興賢一時(shí)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自從那一日無意間見到翠玉足后跟的胎記，華容公主就上了心，立刻派人去徹查翠玉的身世。翠玉小時(shí)候并非生活在京城，從小到大輾轉(zhuǎn)被賣過好幾次。華容公主不得不幾地搜尋，將相關(guān)人押到京城。

    此時(shí)跪了一地的人，正是華容公主命人從各地押過來的人。一一審問，對照著時(shí)間，終于真相大白，那日見到的落水姑娘竟然真的是她的親生女兒！

    這段時(shí)日，華容公主拼命勸自己興許那個(gè)胎記只是個(gè)巧合，不愿自己有了希望之后再失望。天知道，她無數(shù)次躲在角落里看著翠玉忙忙碌碌地照顧著那個(gè)破破爛爛的包子攤，每次都想沖過去將人帶走。

    現(xiàn)在人證物證具在，她再也不用擔(dān)心這是一場空。

    “走，現(xiàn)在就去接她回來！”華容公主哽咽著站起來。

    崔興賢猶豫了一下，說：“太晚了，明日再去？趕過去還要些時(shí)間，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著了……”

    華容公主那個(gè)性子，崔興賢不過是試探著去勸，并不抱希望公主會聽他的。可華容公主聽了他的話，猶豫了一會兒，出乎意料地點(diǎn)頭同意。

    “你說的對，她每天那么忙，剛睡著再吵醒可不好……”華容公主慢慢坐下來，眼角還掛著淚。

    那么心硬的一個(gè)人，卻還是熱淚盈眶。

    崔興賢重重點(diǎn)頭，去握她的手：“天一亮咱們就去接女兒回家！”

    華容公主過繼過來的兒子崔凌立在一旁，高興地說：“等明天，咱們就可以一家團(tuán)聚了！”

    ·

    翌日一早，陳安之一醒來就詢問望山可有闕公主的消息，得到否定的答復(fù)，他沮喪了好一會兒，才穿上錦繡華服出府。他摸著身上華袍的錦緞，沮喪的面孔慢慢浮現(xiàn)了笑容。

    ——軍中苦日子過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來了，當(dāng)然要約上三五好友出門好好吃喝玩樂一番。

    陳安之沒想到會遇到林瑩瑩。

    他和幾個(gè)友人坐在醉仙閣二樓的包間里，聽著小曲兒吃著珍饈。他坐在窗邊，一邊聽著琵琶曲，一邊從開著的窗戶向外望去看著下方的熱鬧。如今國喪，本不該縱樂，可友人為了慶賀他回京仍是點(diǎn)了琵琶曲，陳安之倒也怡然。

    陳安之覺得這樣的生活才真實(shí)，軍中的苦日子是過往，是他再也不會經(jīng)歷的過往。

    看見林瑩瑩的那一刻，陳安之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瑩瑩？她不是死了嗎？”

    經(jīng)常光顧翠玉和林瑩瑩鋪?zhàn)拥睦虾谶@條街開了家當(dāng)鋪，熟識之后，老胡覺得日日去買包子太折騰，就多加了點(diǎn)錢，讓翠玉每天給他送過來。

    林瑩瑩給他送了包子和豆?jié){，腳步匆匆地往回趕。鋪?zhàn)由庠絹碓胶茫?dú)留翠玉一個(gè)人忙活不過來，她得快些趕回去。

    “世子爺看上那女的了？”一個(gè)人湊到陳安之面前，笑嘻嘻地說，“呦，走路的時(shí)候扭起來身段是不錯。嘖嘖?！?/br>
    “認(rèn)錯人了?！标惏仓櫫嗣?，端起面前的酒樽飲盡。他不喜歡旁人打量自己的女人，也不喜歡被人知曉自己的小妾曾被山匪擄走過。

    陳安之偷偷給望山使了個(gè)眼色。

    這一頓飯很快吃完，陳安之尋了個(gè)借口辭過幾個(gè)友人，帶著望山匆匆往翠玉和林瑩瑩的包子鋪趕去。

    半上午，不是飯點(diǎn)，翠玉和林瑩瑩包子鋪沒有什么客人，可兩個(gè)人并沒閑著，在后面的小廚房給中午飯準(zhǔn)備著，只留著小丫頭芽芽在前面看鋪?zhàn)印?/br>
    芽芽看見一身氣派的陳安之走過來，立刻扭頭朝里喊：“來客人啦！”

    林瑩瑩拿了塊帕子，一邊擦手一邊快步穿過狹窄的過道。

    “來啦來啦，您要……”林瑩瑩被扼住咽喉般住了口，望著站在外面的陳安之臉色瞬間發(fā)白，她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又反應(yīng)過來避無可避。

    “真的是你，你居然還活著！”陳安之驚訝開口。

    林瑩瑩抿著唇，一時(shí)不知該如何接話。

    陳安之皺眉指責(zé)：“既然沒事了為何不回王府反倒在這里拋頭露面？該不會是你從未被山匪擄過，而是跟野男人跑了吧？”

    林瑩瑩下意識地想反駁，可是她及時(shí)抿了唇改了口：“這位公子您認(rèn)錯人了?！?/br>
    “裝不認(rèn)識？”陳安之上前抓住林瑩瑩的手腕，將人往外拽，“走，跟我去官府，查查清楚跟哪個(gè)野男人跑了，看不治你個(gè)私通之罪！”

    林瑩瑩心中頓時(shí)慌了。她不想去官府，官府是吃人的地方，陳安之是世子爺，官府才不會為無權(quán)無勢的小小草民主持公道。就這么被陳安之送過去，等待她的就是一頓重刑，然后按一個(gè)私通之罪處死。

    “我不認(rèn)識你，你放開我！”林瑩瑩心慌地去推陳安之的手。

    陳安之陷在小妾跟野男人跑了的憤怒中，強(qiáng)勢地去拽林瑩瑩。林瑩瑩哪敵他的力氣，一下子跌倒在地。她急忙攥住包子鋪的桌角，使盡全力地攥著，骨節(jié)白發(fā)也不肯松手。

    這邊的動靜惹得遠(yuǎn)處的行人好奇望過來。

    那些打量的目光落過來，立刻讓陳安之覺得臉上無光，覺得自己丟了大臉。他抬腳去踹林瑩瑩緊握桌子腿的手。

    鞋底帶著砂石立刻將林瑩瑩嬌嫩的手背擦破了一層皮。

    刺痛襲來，林瑩瑩仍舊抱緊桌子疼不肯松手?？v使知道這是無用功，仍舊不愿被拽走。

    陳安之壓低聲音警告：“你這個(gè)……你這個(gè)不守婦道的女人快些松手跟我去投案自首！”

    “我沒有……”林瑩瑩紅著眼睛。她想反駁自己沒有跟野男人私奔，是真的被山匪擄走，拼死才逃出來?？墒呛髞怼髞硭龅浇瞥?，如今竟也沒有底氣大聲反駁陳安之。

    扯拽的力道忽地一松，林瑩瑩沒反應(yīng)過來，肩頭慣性撞上桌角。

    一只手出現(xiàn)在林瑩瑩的視線里，林瑩瑩愣了一下，看著這只熟悉的手，有些不敢相信地慢慢抬起眼睛，看見江云澈沒有笑容的眼睛。

    望著他遞過來的手，林瑩瑩心口怦怦跳著。

    可是她不敢伸手。

    江云澈深深望著她，強(qiáng)勢地握住她的雙肩，將人扶起來。林瑩瑩悄悄去推他的手，拼命給他使眼色，近乎絕望地沖他搖頭。

    不過到底是被江云澈強(qiáng)勢地扶了起來。

    “你是什么人？”陳安之暴怒。

    江云澈目光下移，落在林瑩瑩被陳安之踩過的手背上多停留了一會兒，才轉(zhuǎn)過身，溫聲開口：“安世子認(rèn)錯人了?！?/br>
    陳安之愣了一下，才道：“是你?！?/br>
    江云澈這個(gè)人，他勉強(qiáng)算認(rèn)識。以前在書院時(shí)，夫子沒少夸贊江云澈。昔日落魄侯府小公子，今日已是朝中日日高升的后起之秀。

    陳安之仍是覺得后宅事鬧得太難看于顏面有損，他不愿意江云澈知道他的事情，輕咳一聲壓下火氣，道：“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

    江云澈輕笑了一聲，說道：“安世子此言差矣。內(nèi)人在這里做小買賣，被安世子錯當(dāng)旁人。這可不是多管閑事。”

    林瑩瑩站在江云澈身后，偷偷去攥他的衣角，不希望他蹚這渾水。

    江云澈好似渾然不覺，含笑立在林瑩瑩身前，望著陳安之。

    陳安之堅(jiān)信自己沒有認(rèn)錯人。縱使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也不可能連聲音都一模一樣。

    他覺得這太好笑了！

    “內(nèi)人？安卿侯你說什么笑話？她，是我小妾！在當(dāng)我小妾之前是勾欄里賣笑的玩意兒！你跟本世子說她是你的內(nèi)人？別是她跑出來騙了你！”

    街頭巷尾越來越的人往這邊望過來。

    陳安之本不想鬧這么大，那些人望過來的目光讓他渾身不自在，但是江云澈忽然闖過來橫插一腳，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jīng)沒了回頭路，他硬著頭皮指責(zé)，頗有惱羞成怒的意味。

    林瑩瑩更是覺得無地自容。她那樣的出身，多難聽的話都聽過，她早就不甚在意旁人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可是江云澈在這里，這些往日不在意的話忽然就變得戳心了。她攥緊了手，被擦破的手背隨著她的動作沁出一層血珠子。

    “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