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指望自己彈完能收到什么反饋，但出乎意料地，對方聽得比他彈得還要認(rèn)真，再非常誠懇地夸了一句：“很好聽?！?/br>
    葉唐學(xué)了這些年音樂聽過的夸獎也不少了，但不知道為什么，彈了一首最簡單的歌，然后被這么認(rèn)真地夸獎，忽然就讓他有點臉熱。

    “那你在那個老師那里待了這么久，你也會嗎？”他問。

    “會一點……”傅臨風(fēng)遲疑著說，不過很快就自我否定了，一旁的手指輕輕攥成拳頭，“不對，應(yīng)該是不怎么會?！?/br>
    “那，”葉唐盯著他問，“你要不要試試？”

    傅臨風(fēng)下意識地?fù)u頭。

    他甚至有點抗拒地后退了一步，逃避似的想走：“我要回去上課了?！?/br>
    “你騙人，”葉唐第一次覺得自己無比聰明，“今天周六，還快要晚上了，你身上沒背書包沒帶筆，肯定不是去上課的?！?/br>
    這次換傅臨風(fēng)抿了抿唇，沉默著。

    “試一試嘛，我想聽聽，”葉唐試圖跟他討價還價，“要不等下我把我mama買的冰淇淋拿給你?！?/br>
    “我不要?！备蹬R風(fēng)這次拒絕了，不過拒絕的居然是冰淇淋。

    因為他真的坐了下來。

    他學(xué)著葉唐剛才的樣子，完整地彈了一遍，甚至還加了左手的和聲。

    雖然指法一塌糊涂，手型也徹底垮了，但卻不得不說，幾乎沒有錯處——因為唯一彈錯的地方是他不熟悉怎么用指法，最后一不留神按到了隔壁的黑鍵。

    等葉唐目瞪口呆地聽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和多了一個人。

    安喬買完衣服走過來，拍了拍他：“怎么了唐唐？”

    她把冰淇淋遞給他：“這周的第二個。吃完這個不能再買了噢?！?/br>
    葉唐接過來，然后順手遞給還坐在琴凳上的少年。

    傅臨風(fēng)受寵若驚地擺手。

    “說到做到嘛，我要對自己說的話負(fù)責(zé)?！比~唐說得很正經(jīng)。

    他仰頭看著比自己高了許多的少年，非要遞給他：“算你剛才給我彈琴的報酬?！?/br>
    畢竟安喬還在旁邊看著，傅臨風(fēng)最后還是接過來了：“謝謝?！?/br>
    安喬笑盈盈地問：“唐唐的新朋友？”

    不等傅臨風(fēng)否認(rèn)，葉唐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那唐唐給你吃冰淇淋是應(yīng)該的?！卑矄虦睾偷乜粗媲暗娜耍?dāng)然也記得那天的事，“是想來試一試音嗎？”

    “嗯?！?/br>
    傅臨風(fēng)雖然沉默，背卻挺得很直。

    “那mama再去逛一逛，你在這里再等我一會兒好不好？”安喬跟琴行很熟，直接把東西暫時放在了這里，然后便側(cè)身又走了出去。

    葉唐拉著傅臨風(fēng)又說了一會兒話。

    “所以你只是聽過，但沒怎么練過，對吧？”

    “算是?！?/br>
    葉唐以前都是自己練琴，能說得上話的人實在不多，盡管他也不知道面前這個人到底跟自己有多少共同語言，但還是忍不住跟倒苦水一樣開口。

    “那你有沒有聽過巴赫？”葉唐找話題，“我當(dāng)時學(xué)琴最怕遇到的就是他，炫技的好多，關(guān)鍵是……”

    他聲音有點小，不好意思地說：“不太好聽。我當(dāng)時甚至都不知道我彈的對不對，因為實在太難理解了?！?/br>
    巴洛克風(fēng)格要讓一個剛了解音樂不多的孩子適應(yīng)確實需要些時間。

    哪知傅臨風(fēng)露出一點迷茫的神色：“你說的是……”

    他沒有受過系統(tǒng)教育，甚至不知道賦格怎么說，但手指在琴鍵上滑了幾下：“是這個嗎？”

    葉唐沒想到對方原來這個都聽過。

    “老師上課的地方有人彈過。我聽他們說他們也不太喜歡?！备蹬R風(fēng)說。

    “但是……”

    葉唐話沒說完。

    但是傅臨風(fēng)彈得算是流暢，而且居然……聽上去也沒那么不好聽了。

    就好像他天生就有自己的理解一樣。

    安喬再一次回來的時候，傅臨風(fēng)已經(jīng)離開了一會兒。

    “唐唐跟新朋友聊得怎么樣？”她是故意支開的，現(xiàn)在回來才問他。

    葉唐還坐在剛才的琴凳上，在這一個傍晚他似乎想了很久。

    “mama，不然……”他說得有點僵硬，但又實在很想提出這個想法，試探著說，“我可以要一個陪練嗎？”

    第28章 年輕的肖邦先生

    安喬的確動過給他找陪練的意思, 但物色了不少，等對方看過葉唐的演奏后直言拒絕，都說自己的水平對他起不到多大的幫助, 后來就只能作罷。

    不過聽到他這么說，安喬卻也不顯得意外。

    她只是點了點頭, 很溫和地問：“為什么突然想要陪練了？你之前明明說要不要都無所謂的?！?/br>
    “因為……”葉唐眨眨眼，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想找了，“兩個人一起會比較好？”

    “不過他好像沒有怎么學(xué)過，”葉唐想到這里有點遲疑，“不然我教他好不好？”

    安喬聽了他的話失笑, 向來陪練都是一個輔助教學(xué)的作用, 結(jié)果現(xiàn)在他要找的陪練不是科班出身不說，還拍著胸脯說要教陪練彈琴？

    這到底誰是誰的陪練。

    見安喬一時沒有說話, 葉唐有點急，想急于證明自己的想法沒錯，用自己的那一套邏輯跟對方擔(dān)保：“那這樣可以嗎？你先讓他跟我……不是, 陪我練一段時間, 如果我能在這次鋼琴比賽里拿獎, 就繼續(xù)讓他留下來，好不好？”

    葉唐絲毫沒顧上自己話里一連串的矛盾, 還是充滿期待地看著她。

    “那你想要一個怎樣的陪練？”安喬牽著他從琴行走出來，問他。

    這個問題她以前問過葉唐, 但對方也沒法回答。

    現(xiàn)在再問一遍，葉唐卻很認(rèn)真地思索了起來。

    “不用老師的水平, 不然就是找老師了?！比~唐一只手牽著安喬的手，另一只手托著下巴，“我只是覺得他好像除了沒有系統(tǒng)的技巧以外, 好像都很厲害?！?/br>
    其實當(dāng)時傅臨風(fēng)彈的也不是多難的曲子，但葉唐想了想，還是這么說了。

    他也沒把握母親會不會答應(yīng)，不過他甚至在這段時間想了想，要是父母不同意，他就去之前那個只上過一次課的老師那兒等他，借著學(xué)琴的理由找傅臨風(fēng)再彈一次琴。

    “好?！背龊跛囊饬?，安喬沒有考慮太久就點了頭，只是說，“那既然是你自己找的，邀請也要你親自邀請?！?/br>
    “沒問題！”葉唐立刻笑開，甚至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腳步，“傅臨風(fēng)說他要回家了，他不是就住那個老師隔壁嗎！不如我們今天就去吧！”

    安喬沒想到葉唐對這件事這么執(zhí)著，愣了一下，就被葉唐拽著手往前走。

    她最終也沒制止。

    -

    從做完決定到抵達少年的家門口，攏共過了不到兩小時。

    葉唐又聽到了隔壁交匯在一起的嘈雜練琴聲，安喬擔(dān)心他不自在，還是主動敲開了房門。

    一開始門內(nèi)遲遲沒有回應(yīng)，等葉唐險些沮喪地要拉著安喬回家時，才終于聽見了門鎖響動的聲音。

    幾小時前才見過的少年此時重新站在他們面前，不過與下午不同的是，他現(xiàn)在的眉眼看著要更冷一些，像沉默無聲的海島。

    傅臨風(fēng)無疑是驚訝的，放在門上的手指蜷了一下，僵硬半晌才說：“……請進?！?/br>
    他的家里勉強稱得上整潔，但還沒弄干凈的廚房、虛掩著門的衛(wèi)生間，似乎又暗示著眼前的一切不過是草草收拾后的結(jié)果。

    “誰？”葉唐聽見一個尖銳的女聲。

    他吃了一驚，下意識看過去。

    沾了不知名污漬的沙發(fā)上坐了一個披散著頭發(fā)的女人，極瘦，裸丨露出的皮膚透著一種不正常的蒼白，背微微弓著，露出嶙峋的一對肩胛骨輪廓。

    “我母親?！备蹬R風(fēng)一只手背在背后，解釋道。

    雖然說是要葉唐親自邀請，但安喬也沒想到家里還有其他人在，立刻下意識攬了一下葉唐，禮貌地做了自我介紹，然后對對方笑道：“今天又遇到您的孩子一次，不知道他有沒有興趣，來我家做孩子的陪練？”

    “次數(shù)的話，因為唐唐每天都會練，但主要還是看小傅自己的時間，每周的次數(shù)不固定，可以合理安排的?！卑矄藤┵┒劇?/br>
    “對對，”葉唐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跟著自己母親后面補充，“來我家就好了！我可以放學(xué)后去他們學(xué)校那邊等他一起！”

    所有的邀請都是針對傅臨風(fēng)的，而他本人卻依然直直地站在客廳不遠處，沒有離開，但也沒有走近。

    他的背脊依然挺得筆直，只是垂著頭，于是葉唐便又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沙發(fā)上的女人半晌沒有開口。

    不自在的氛圍在客廳蔓延，過了大約三分鐘，那女人才站起來，對著客人笑了笑。

    “臨風(fēng)，你覺得呢？”她看著兩人笑，卻把問題拋給自己兒子。

    “我……”他這次抬起頭，看向一旁滿眼期待的小孩兒。

    葉唐一直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在看他，終于對上眼了，立刻用一種更熱切的目光望向他。

    答應(yīng)我，答應(yīng)我……

    傅臨風(fēng)眼神閃爍，第一次張口沒能發(fā)出聲音，他便失落地抿了一下嘴唇，低聲說：“我沒有怎么學(xué)過……可能不行?！?/br>
    “是啊，我家孩子也就是時不時去隔壁聽一聽而已，你看我家連琴都沒有，怎么去做您家的陪練嘛?！蹦桥速r笑，“他不行的，沒那個水平?！?/br>
    “不要水平?！边@次葉唐搶在安喬之前開了口。

    “不要水平的，我今天聽過了，他不是不會?！比~唐揪著自己的手指，撒了個謊，“我也是剛剛才學(xué)，這才叫我mama給我找陪練的。”

    像是怕再被拒絕，葉唐干脆自己往傅臨風(fēng)那邊靠，仰頭看他：“行不行??？”

    “至于報酬，我們可以給到比一般陪練多一倍的價格，只要小傅愿意?！卑矄萄a了一句。

    那女人當(dāng)著面就數(shù)起數(shù)來，然后笑著對傅臨風(fēng)說：“那每周抽幾次去？只要次數(shù)多一點，兩個月你就可以自己買琴了?！?/br>
    而被她點到名的人依舊一言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