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九翎看著繁華的街市,聲音像徐徐流淌的清泉,多年前,本來只有游上岸的鮫人生活在這里,安逸和平穩(wěn),天水一色的天險屏障將羲水城跟外界隔絕,外面的紛紛擾擾都跟這里無關(guān)。 汐桃只聽過天水一色,但是至今還沒有見過。 九翎聲音徐徐道:天水一色兩側(cè)懸崖斷壁,無法攀爬,兩個懸崖中間是一道巨大的水簾瀑布,水流湍急,只有水性極好的鮫人能從中通過,所以只有鮫人能進入這里,憑借著這樣的天險,鮫人在這里安逸的生活了千百年,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九翎說到這里,聲音頓了頓。 汐桃忍不住追問:然后呢? 既然只有鮫人能來到這里,羲水城又怎么會淪為今日這番模樣? 九翎轉(zhuǎn)頭看向他,嘴角扯出漫不經(jīng)心的弧度,像敘述故事一樣,聲音緩緩地開口。 有一天,鮫人在水中嬉戲,聽到天水一色外傳來綿延不斷的凄厲慘叫聲,忍不住前去查看,他們透過水簾看到外面戰(zhàn)火沖天,一群男女老少被追捕圍剿,追殺他們的人兇殘無比,連老人和小孩都不放過,血流成河。 汐桃微愣,這與九翎黑化后屠殺羲水城中百姓的做法,幾乎一模一樣。 難道九翎黑化后之所以會那么做,是為了讓他們知道當初如果沒有鮫人,他們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汐桃不自覺坐直了身體,聚精會神地聽了起來。 九翎眼眸深邃暗沉,幾乎與無邊的黑暗融為一體。 鮫人沒有離開過羲水城,他們性情純樸善良,不知人心險惡,他們看到天水一色外的人們跪地哀求,慘叫不迭,忍不住心軟,跑去求鮫人之主救救那些人。 汐桃呼吸一窒,不自覺緊張起來,九翎的身體里既然流淌著鮫人之主的血液,那么當時的鮫人之主,很有可能是他的父母。 當時的鮫人之主是一位女鮫人,名喚水傾城,她美麗善良,跟其他鮫人一樣單純,她聽說天水一色外的慘狀后,決定用體內(nèi)的深海之力打開天水一色,放那些人族進來。 水傾城打開天水一色之后,鮫人們紛紛變出魚尾游進水中,幫不識水性的人族從水中潛游過來,擺脫追殺,追殺的人被眼前的怪異景象所震驚,不敢繼續(xù)追過來,站在天水一色外不敢上前。 人族看到鮫人的魚尾都驚訝萬分,但是鮫人救了他們,他們顧不得其他,全都感恩戴德,千恩萬謝,只求鮫人能夠收留他們。 外面戰(zhàn)火紛飛,水傾城在救了人族后就關(guān)閉了天水一色,收留了那些人族,鮫人們熱情好客,幫他們搭建房屋,給他們食物,讓他們在此處安居。 汐桃聽到這里,忽然不敢聽下去,他莫名想起了他來到這里那天,九翎白皙脖頸上的那些血淋淋的牙印。 鮫人們不知道他們身上的一切對人族來說有多珍貴,又有多誘惑,兩族和平共處著,漸漸的,人族的感激之情退去之后,有一些人開始不再甘于鮫人的施舍,他們渴望鮫人眼淚凝結(jié)成的珍珠,也渴望鮫人深海中帶來的那些寶物。 鮫人沒有接觸過外面的世界,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有多值錢,那些貪婪的人卻清晰的知道,鮫人不知道海里的一切有多值錢,那些貪婪的人也知道,在鮫人眼里只是晶亮漂亮卻毫無用處的物件,在那些人的眼里卻都是數(shù)不清的金銀財寶,時間久了,他們終于開始蠢蠢欲動。 汐桃眉心深擰,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九翎的笑容愈發(fā)的森冷,這個時候,水傾城愛上了一名人族的男子,男子用他在外面學到的那些風花雪月的手段追求水傾城,給予了她從未見識過的浪漫,她很快就淪陷在了那名男子處心積慮的愛情里。 水傾城毫無保留的傾心于那名男子,兩人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禮,珍珠做裙,珊瑚鋪地,鮫人族和人族歡天喜地的慶祝了三天三夜,鮫人們傻乎乎地以為這象征著人族把他們當作同類,兩族交好,從此以后會不分你我的生活在羲水城里。 汐桃猛地握緊了手心,指尖泛起青白。 九翎不知道,他卻清楚的明白,九翎現(xiàn)在說的故事,也許正是他父母的故事。 翎兒,別說了。汐桃顫聲開口。 九翎日后如果得知自己的身份,這些都是讓他痛不欲生的東西。 九翎聞言嘴角彎了一下,眼底壓著黑沉的濃云,師尊不想聽了嗎?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很有趣的,我想跟師尊分享。 他沒有停下來,依舊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水傾城與那男子成婚之后,男子對她柔情蜜意,她很快就懷孕了。 汐桃嘴唇微微抖了一下。 九翎道:鮫人有孕的時候格外脆弱,法力會被孩子吸收,鮫人之主也不例外,水傾城變得跟尋常女子無異。 水傾城沉浸在喜悅里,為能跟心愛的男人擁有一個孩子而開心,那個男人也無比的開心,因為他一直在等這一天。 九翎話鋒一轉(zhuǎn),森冷道:不過,那個男人不是在等他們的孩子出生,而是在等她的身體虛弱到再也無法護住那些單純的鮫人。 汐桃咬緊牙關(guān),他知道水傾城和那個男人接下來的發(fā)展,一定不會是什么開心喜悅的情節(jié)。 一段背信棄義的往事,因為主人公變成了九翎的父母,而令他膽戰(zhàn)心驚。 水傾城即將臨盆的時候,男人把水傾城騙到懸崖上,就在水傾城當初救他的地方,水傾城那天很開心,她穿著男人送她的裙子,臉上一直洋溢著幸福的笑臉,可男人卻站在水傾城背后,舉起了早就準備好的利刃,毫不猶豫地刺向了水傾城。 水傾城難以置信地回頭,親眼看到那個朝夕相對的男人一改往日溫柔繾綣的模樣,對她露出了殘忍血腥的笑容。 第25章 鮫人淚 九翎眼中血色蔓延, 聲音冰冷,水傾城捂著肚子問男人為什么,到了那一刻還不肯相信男人會傷害她。 男人聽到她的話, 嘲諷地笑了笑,厭惡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冷聲告訴她,他根本就不會讓水傾城生下這個孩子, 因為這個孩子是怪物, 是個人不人、魚不魚的東西,根本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汐桃猛地吸了一口涼氣, 他知道, 這個孩子就是九翎。 九翎活了下來, 可是水傾城沒有,原來九翎還未出生的時候,就被自己的父親厭棄了。 他無法想象九翎親口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該是怎樣的心情, 心底忍不住密密麻麻的泛起疼來。 九翎倔強的眸子里彌漫起偏執(zhí)深黑的濃霧, 夾雜著刺眼血色, 像一朵在黑暗絕境里盛開的紅蓮。 男人說完這句話之后,就在水傾城震驚的目光中,拔出匕首, 將水傾城推下了懸崖。 水傾城跌落進懸崖下的大海里, 血跟海水融為一體, 昔日嬌美的容顏迅速頹敗, 她像一條死魚一樣,很快被卷進海浪里消失不見,男人的匕首上猝了毒, 水傾城注定活不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呢?順利生下來了么?汐桃屏住呼吸追問。 九翎冷笑了一下,眼神晦暗,不見光亮,水傾城當時即將臨盆,那個男人以為斬草除根,卻不知道,鮫人之主在孕子時身體之所以虛弱,是因為她體內(nèi)的深海之力都被肚子里的孩子吸走了,孩子有深海之力的保護,得以存活,而水傾城作為鮫人之主,海水會激起她體內(nèi)最大的力量,男人將她推到海水里,讓她得以在死前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孩子生了下來。 汐桃眼前仿佛已經(jīng)看到那個美麗又堅強的女子,她本該是大海的靈魂,卻這樣悄然泯滅,像短暫燃放的煙花。 那個男人殺了水傾城之后,帶領(lǐng)著他暗中拉攏的人在羲水城里展開了大肆殺戮,凡是敢違抗他的鮫人,都被他殺死了,就連人族里反對他這樣做的人也被他毫不留情的殺掉了,順他者昌,逆他者亡。 整個羲水城失去了水傾城的庇護,成為了他的屠戮場,鮫人無主,無法打開紅珊門,也無法穿過天水一色,只能留在淺海和陸地,被那個男人趕盡殺絕,經(jīng)過三天三夜的屠殺,羲水城血流成河,尸骸遍野,那個男人徹底占據(jù)了羲水城,整個羲水城里只留下了順從他的人和鮫。 從那以后,羲水城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繁花盛開之地,而是繁華煉獄,里面只住著罪惡昭彰的惡魔。 汐桃全身發(fā)冷,無法想象出當時是怎樣的修羅場景,他抿了抿唇,試探著道:水傾城的孩子呢? 九翎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汐桃,意味不明道:那個男人對眾人說水傾城和她的孩子都已經(jīng)死了,自此世上再無鮫人之主,人族便是鮫人的主人。 鮫人們心里卻懷揣希望,他們堅定地認為鮫人之主未死,新的鮫人之主總有一天會覺醒,帶他們走出困境,拯救他們于水火。 他輕輕笑了笑,師尊認為如何?水傾城拼死生下那孩子之后,那孩子是活著,還是已經(jīng)死了? 一陣冷風吹過,汐桃看著九翎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打了一個寒顫。 這一刻,他很確定的知道,九翎早就知道自己是未來的鮫人之主,所以他一直隱忍,只等著能夠翻身做主的那一天。 水傾城死后,這些過往和內(nèi)幕除了那個男人,應(yīng)該早就已經(jīng)被埋葬了,沒有人知道她肚子里孩子的死活,但是九翎卻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生辰日期,還說只有他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所以他對這一切早就心如明鏡。 汐桃強壓下心里的震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 他若無其事道:活著,我相信那孩子福大命大,現(xiàn)在一定還活著。 九翎彎了彎唇,問:師尊希望他活著么? 汐桃咽了咽口水,九翎的眼睛看起來很平靜,但汐桃莫名有一種直覺,這個回答對九翎來說很重要。 今晚九翎的身上似乎總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陰沉和脆弱,他似乎在拼命壓抑著什么。 汐桃?guī)缀跏怯行┘鼻械亻_口:我希望他活著希望他能夠放下仇恨,好好的活著。 九翎低頭淺淺地笑了一下,半晌,聲音很輕道:師尊既然覺得他還活著,那他就一定還活著。 汐桃微微松了一口氣,不動聲色試探道:那孩子現(xiàn)在如果還活著,他會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九翎身上有深海之力護體,水傾城能保住他一命也很正常。 會。九翎微笑,水傾城死前將回憶凝結(jié)在一顆珍珠里,那顆珍珠就戴孩子的脖子上,孩子從小就一遍遍看到她經(jīng)歷過的回憶,直到上岸,他才將珍珠藏了起來。 汐桃手指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九翎從出生起就一遍遍在那顆珍珠里看著自己的父親如何殺死母親和自己,該是何種心情 九翎眼中漫延起絲絲深不見底的冰冷,那孩子上岸之后才知道,原來他的生身父親早在認識水傾城之前就已經(jīng)娶妻,他一直將這件事瞞著水傾城,水傾城臨死也不知道自己不是男人唯一的娘子。 男人的娘子還在水傾城死去的那一天,給他生了一個兒子,一個跟水傾城孩子同一天出生的兒子一個符合那個男人心意的人族兒子。 汐桃一下子抬起眸子看向九翎,九翎還有一個兄弟? 九翎眸色陰沉地看著天上的煙花,譏諷道:男孩上岸的那一天正是水傾城的忌日,那天也是這樣,煙火滿天,人聲鼎沸,人人都在開心的慶祝著,街道上充滿了歡聲笑語,那個男人抱著他的人族兒子站在城樓上,臉上滿是笑容,他的娘子就站在他身側(cè),一家三口,共慶生辰。 而那個孩子就站在城樓下看著他們,衣衫襤褸,被人撞的摔倒在地,身上沾滿塵灰,被路過的人們所厭棄。 汐桃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他聲音抖了抖,沉聲問:水傾城的相公究竟是誰? 九翎嘴角浮起微笑,燦爛的星眸閃動著冰冷的光,紅艷紅的嘴唇輕輕闔動,南宮震天,現(xiàn)在的羲水城城主。 汐桃猛地抬頭望去,他的耳畔像有什么轟地一聲炸開了一樣,全身瞬間僵住。 南宮震天是九翎的生父? 他的腦子忍不住有些混亂,如果南宮震天就是那個忘恩負義的男人,那么一切都解釋得通了,他殺了水傾城后上位成功,成為了現(xiàn)在的羲水城的城主,城里反對他的人和鮫,都已經(jīng)被他鏟除殆盡,所以留下來的人都以他馬首是瞻。 陽甘風和南宮震天剛才的欲言又止,就是因為陽甘風知道南宮震天當年親手殺了水傾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才有恃無恐,以為鮫人再也無主,可安枕無憂。 九翎是這羲水城里,唯一身上同時流著人族和鮫人血液的人。 他從始至終恨的都不是人族,而是恨當年跟南宮震天同流合污的這些人,那些反抗南宮震天的人早就已經(jīng)在當年死去,羲水城里剩下的都是他的仇人。 汐桃心里說不出的難受,后知后覺的反應(yīng)過來,如果南宮震天是九翎的親生父親,那南宮井跟九翎豈不就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他心中忍不住黯然,九翎與南宮井身上流著同一位父親的血液,只因為九翎身上還流淌著一半鮫人的血,南宮震天便要親手殺了他。 這些年來九翎受盡苦難,南宮井卻因為是人族,與九翎有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 南宮井和九翎明明是兄弟,卻一個身份尊貴,受盡尊崇,一個茍且偷生,受盡屈辱。 九翎就像泥潭里茍且偷生的螻蟻,南宮井玉則像飛在天上的鯤鵬。 明明是兄弟,卻擁有了天差地別的人生。 汐桃忽然明白了九翎剛才的話,他和南宮井永遠都無法成為朋友。 他們雖然是兄弟,但是南宮井的父親殺死了九翎的母親,南宮井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踏著九翎母親的鮮血得來的。 天上的煙花倏然炸開,漫天的亮光撒在地上,星光點點。 汐桃看著璀璨的煙花,忽然感覺不寒而栗,據(jù)說每一年南宮井生辰這日,南宮震天都會為他大肆慶祝,煙花爆竹、歌舞戲曲、家家戶戶張燈結(jié)彩,羲水城每一處都熱鬧無比,徹夜狂歡,不至黎明,不將停歇。 大家都覺得南宮震天這樣做是因為疼愛南宮井,可是這一天不只是南宮井的生辰,還是水傾城的忌日。 南宮震天這樣做,究竟是在為南宮井慶祝,還是在慶祝自己成功奪得羲水城的勝利?又或者他是怕亡魂們會在這一天向他索命,所以他無法安然入眠,讓全城的百姓陪他徹夜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