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桃還沒醉糊涂，聽著徒弟哄人的語氣，微微有些窘迫，怎么說他也是為人師表，不好意思再在徒弟面前昧著良心吹噓下去。

    他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沒有人才小聲說：翎兒，這是你給我釀的杏酒，不會醉的。

    洛天宸酒量不好，他這幾年雖然練到一杯不會倒，但是基本三杯就能醉得不省人事，偏偏他覺得別人能對酒當(dāng)歌，特別瀟灑快活，心中忍不住向往，也想把酒言歡，可惜他每每嘗試，最后都抱著酒壺醉得不省人事。

    九翎拿他沒辦法，只好親自嘗試給他釀了一些果子酒，果子酒味美甘甜，口味眾多，基本不會醉人，汐桃因此好好享受了一把對酒當(dāng)歌的快意。

    不過汐桃的酒量實在是差到無法跟普通人相比，即使是九翎釀的果子酒，他也常常喝得雙頰緋紅，神思恍惚，就像現(xiàn)在，他因為喝了杏酒，兩眼水霧朦朧，嘴唇紅得像洗過的櫻桃。

    九翎看著他醉而不自知的模樣，師尊，我們說好的，我不在的時候你不許喝酒，果子酒也不行。

    汐桃皺眉，訓(xùn)斥道：你是徒弟，徒弟怎么可以管師尊？

    因為喝了酒，他的聲音聽起來軟綿綿的，實在沒有什么訓(xùn)斥效果，反而像在撒嬌。

    九翎忍不住笑了一下，眸色有些深，這樣的師尊，他真的很不想讓其他人看見。

    汐桃抬了抬手，試圖把酒壺搶回來，可是他喝的醉眼昏花，兩只手慢吞吞地抓了幾次都沒抓到。

    九翎把青釉酒壺放到一旁，故意板起臉道：師尊若是不聽話，我以后就再也不給你釀果子酒了。

    汐桃動作遲緩地放下雙手，委屈地抿了抿濕潤的唇，感覺被徒弟威脅了。

    他抬頭睜大眼睛，努力瞪了九翎一眼。

    九翎看著師尊圓圓的眼睛，努力將笑意壓下去，不為所動地看著他。

    汐桃心里有些掙扎，他低頭想了想九翎釀的那些果子酒，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他伸手拽了拽九翎的袖子，清清眨著眼睛，意有所指道：后院的冬棗熟透了，為師想喝甜棗酒。

    九翎挑眉，漆黑的眼睛定定地落在他身上，故意抿唇不言。

    汐桃與他僵持了一會兒，見徒弟不肯妥協(xié)，無奈地撅了下嘴巴。

    好吧，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就算是自己徒弟，也只能認命服軟。

    他輕嘆一聲，不情不愿道：為師答應(yīng)你，以后你不在的時候，我再也不喝酒了。

    九翎松了眉心，抬起手背擦了擦他唇上的水漬，看到他懊惱地皺著一張臉，忍不住輕笑了一下，把杏酒還給他，現(xiàn)在我在，師尊可以喝。

    汐桃眉眼一亮，瞬間露出笑容，他捧過酒壺，仰頭喝了一口杏酒，滿意地喂嘆一聲，有徒如此，為師何求！

    他的徒弟又乖又能干，不但會親手給他織鮫綃，還會貼心的給他釀酒，這個世上還有比他更幸福的師尊嗎？誰說養(yǎng)徒弟難，分明很容易嘛。

    九翎勾唇，眉眼柔和地在他身邊坐下，漫不經(jīng)心問：師尊有了我，當(dāng)真不求其他？

    汐桃歪了一下身子，舒服地靠在九翎身上，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抱著酒壺又喝了一口。

    九翎笑了笑，背靠著桃樹，將腿伸直，清甜的酒香陣陣傳來，惹人心醉。

    汐桃自動自覺躺到他的腿上，找著一個舒服的姿勢，仰頭看著樹上盛放的桃花。

    他愜意地翹著腿，輕輕晃了晃，手里拿著酒壺，不時喝上一口杏酒，好不快活。

    九翎垂眸，目光落在汐桃的眼睛上，汐桃的眼睛純凈干凈，映著滿樹桃花，漂亮而明亮，可是這雙漂亮的眼睛里沒有他，只有那些盛開的花朵。

    他輕輕蹙眉，眼中漸漸彌漫起無人發(fā)現(xiàn)的不甘，他想讓汐桃的眼睛里只有他。

    他不動聲色地動了動身子，擋住汐桃的視線，滿意的看到汐桃的眼睛里多了他的影子。

    第28章 鮫人淚

    汐桃看著徒弟突然放大的面容, 愣愣地眨了下眼，彎唇笑了笑。

    雖然徒弟擋住了他的視線，讓他不能繼續(xù)賞花, 但是他也沒有嫌棄，畢竟徒弟人比花美, 欣賞起來同樣賞心悅目。

    九翎墨發(fā)玄衣，如蒼松霜雪, 一雙眼睛極為明亮銳利, 像一只蟄伏的野狼，但是這雙眼睛也溫柔如水, 當(dāng)他盯著一個人看的時候, 包容而柔軟。

    汐桃垂眸看了看自己發(fā)間雪色的鮫綃, 再看了看徒弟頭頂?shù)挠窆?，微微蹙眉?/br>
    他扯了一縷九翎的發(fā)絲在手指間轉(zhuǎn)了轉(zhuǎn)，為師有鮫綃，翎兒沒有。

    九翎勾唇, 伸手摸了一下汐桃發(fā)間的鮫綃, 師尊有就夠了。

    汐桃喝多了酒, 臉頰越來越紅，說話的時候帶著杏酒的清甜，翎兒若是戴上鮫綃必定好看, 可惜為師不會織鮫綃。

    那我改日給自己織一段鮫綃, 讓師尊給我戴上。

    汐桃立即點了點頭, 因為速度太快, 把自己晃的有些頭暈。

    他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使勁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呆呆地看著九翎。

    兩人靜靜地對視著, 花瓣在樹上慢慢落下，誰也沒有先移開視線。

    他們一個眸色越來越沉，沉的深不見底，瞳孔深處好像有扭曲的漩渦，想要將汐桃吸進去，一個眸子里的水霧越來越濃，眨了一會兒眼睛，終于忍不住閉上眼，歪頭睡了過去。

    九翎看著汐桃恬靜的睡顏，輕輕笑了笑，把他手里的酒壺拿開，放到旁邊小桌上。

    他伸手輕輕摸了一下汐桃柔嫩的臉頰，唇畔浮起微笑。

    他手指順著汐桃的頰邊輕輕滑動，像在摸索什么一樣，最后手指停在汐桃的下頜，眸色一點一點沉了下去，直到像深潭一樣幽深。

    他微微俯身，貼著汐桃的耳畔，忽然輕聲問：師尊，你究竟是誰？

    他的聲音很低，像怕驚擾了汐桃一樣，很快就隨著漫天雪花消散無蹤。

    汐桃已經(jīng)沉沉睡去，自然不會回答。

    九翎仰頭看著在冬日綻放的桃花，那些桃花在汐桃睡過去之后，迅速的凋零，變回了冬日該有的模樣，只?？葜?。

    什么樣的法術(shù)，能讓桃花在冬日里綻放？

    又是什么樣的法術(shù)，不用易容，就能變換成另一個人的模樣？

    九翎垂下眸子，凡人的靈力終究有限，如果想要更改世間萬物，幾乎是癡心妄想，就連羲水城里修為最高的大巫師都無法做到，更何況是年紀輕輕的洛天宸。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的呢？

    九翎若有所思地看著汐桃，也許是從洛天宸開始變得反常開始的，洛天宸性情大變后做的一樁樁一件件事，都足以讓他產(chǎn)生懷疑。

    洛天宸不記得自己的生辰、改變了對鮫人的態(tài)度、穿著打扮也跟往常不同甚至連他吃飯習(xí)慣都變得不一樣了，那個時候起，他的心里就已經(jīng)隱隱有了懷疑，但太過不可思議，他沒有深思。

    一個人就算失憶或者突然像洛天宸說的那樣因為一個夢而改變想法，也不會在生活習(xí)慣上有那么大的變化。

    當(dāng)年他去廚房找李廚子的時候，曾經(jīng)問過洛天宸以前的飲食習(xí)慣，李廚子說洛天宸不但吃蒜和胡蘿卜，甚至最喜歡吃蒜香排骨和胡蘿卜燉rou。

    他當(dāng)時心里就種下了懷疑的種子，為了避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故意幫忙遮掩了一下。

    后來他開始留意起洛天宸的一舉一動，跟以前的他做對比，心里懷疑的種子便越來越大，直到跟洛天宸這些年朝夕相處下來，他已經(jīng)可以肯定，現(xiàn)在的洛天宸早就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洛天宸了。

    他的師尊從不是那個心腸歹毒的洛天宸。

    他不知道現(xiàn)在住在洛天宸身體里的師尊，究竟是什么人，他不敢問，甚至不敢去探究師尊為什么會來到他的身邊，他怕他一旦戳破現(xiàn)在的一切，師尊就會消失不見。

    九翎垂眸看著汐桃，溫柔地笑了一下，伸手把汐桃發(fā)絲上的花瓣拿開，手指溫柔地撫摸了一下汐桃紅撲撲的臉頰。

    他不知道他的師尊究竟是誰，也不知道師尊從何而來，他只知道，他的師尊是他懷里的這個人，這個人無論換多少張面容，他都能一下子認出來。

    汐桃睡著之后，法力失效，不但樹上的桃花敗落，風(fēng)雪也吹了進來，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衫，寒意侵體，他在九翎懷里不安地動了動，冷得瑟縮了一下。

    九翎動作利落地脫掉披風(fēng)蓋在他的身上，看著他冷得發(fā)白的面容，無奈地搖了搖頭。

    師尊這些年來已經(jīng)流露出諸多破綻卻不自知，還以為自己隱瞞的很好。

    九翎既覺得好笑又擔(dān)心師尊會被發(fā)現(xiàn)，所以這些年來，他為了幫師尊遮掩，都是親自照顧師尊的飲食起居，不讓旁人插手，時間久了，便習(xí)慣了照顧這人的一切。

    這是師尊的秘密，也是他的秘密。

    他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這個秘密，好像這樣師尊就能一直留在他身邊一樣。

    他不知道師尊為什么突然來到他的身邊，他只想讓師尊再不要離開。

    九翎看著落在汐桃臉上的雪花，輕輕拂掉，把他抱了起來，朝洛水居走去。

    汐桃是聞著飯香醒來的，他睜開惺忪的眼睛，在床榻上翻了一個身，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黑了，屋里的夜明珠柔柔地亮著。

    他眨了眨眼睛，看到已經(jīng)半個月未見的徒弟正在把最后一盤菜端上桌。

    他驚喜地從床上坐起來，因為太過激動，差點滾到地上。

    九翎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笑道：師尊慢點。

    翎兒，你怎么提前回來了？汐桃早就將醉酒時發(fā)生的事忘光了，根本不記得自己已經(jīng)見過九翎，更不記得自己醉酒時用法術(shù)變出的那些桃花。

    九翎絞了帕子遞給他，我想師尊了，將事情辦完后就連夜趕回來了。

    汐桃接過九翎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手，他看著撒起嬌來毫不臉紅的徒弟，忍不住笑了笑。

    九翎扶著汐桃在桌邊坐下，遞給他一雙白玉筷子。

    桌上的飯菜香味四溢，汐桃看了一眼，忍不住微微蹙眉，你一路風(fēng)塵仆仆，回來后怎么不快些休息，飯菜讓李廚子做就好。

    他這幾年被九翎喂養(yǎng)下來，只是看這些飯菜的色澤，就知道這些飯菜都是出自九翎之手。

    我不累，而且我想做給師尊吃。九翎彎唇，夾了塊青筍放進汐桃的碗里。

    汐桃這幾年胃口早就都被九翎養(yǎng)刁了，聞到熟悉的菜味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拿起筷子把青筍放進嘴里，細嚼慢咽地將青筍吃了下去。

    九翎的廚藝一如既往的好，最近九翎不在府里，他許久未吃的這樣開懷了。

    他以前在天庭上做咸魚，現(xiàn)在到了凡間，被九翎養(yǎng)的比以前的時候還要咸魚，幾乎事事都由九翎給他解決了。

    九翎含笑坐在旁邊，又給他添了一碗湯，看著他低頭吃飯的模樣，心情極好。

    汐桃抬頭夾菜的時候，正好看到徒弟嘴角掛著笑容，眉目清朗地看著他。

    九翎長相英俊，雙眸看起來明亮而干凈，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跟八年前陰沉的他判若兩人，汐桃不由欣慰地笑了笑，給九翎夾了一個雞腿放進他的碗里。

    真好，當(dāng)年那個陰翳的小魚人，已經(jīng)被他養(yǎng)成了一個笑容明朗的少年。

    這次事情辦得怎么樣？汐桃隨口問。

    九翎天賦異稟，這些年來經(jīng)過他悉心的教導(dǎo)，進步神速，他還拜托玄星鶴君給九翎找來不少紅嬰果，有了紅嬰果的助力，九翎的修為更是日進千里。

    他現(xiàn)在的修為已經(jīng)比羲水城大多數(shù)人的修為都要高，如果日后體內(nèi)的深海之力覺醒，他的修為應(yīng)該會無人可敵。

    九翎現(xiàn)在離開天宸門去處理任務(wù)的時候，汐桃雖然會詢問幾句，但是并不擔(dān)心，現(xiàn)在羲水城里幾乎沒有人能打得過九翎，九翎年紀雖輕，處事卻穩(wěn)妥周全，一般不會出問題。

    九翎咬了一口雞腿，回答道：我們的人這次一共救出了二十二名鮫人，過程順利，其中九名鮫人選擇回到海里，剩下的十三名鮫人，我已經(jīng)帶回門里，交給七七她娘照顧，等他們的傷養(yǎng)好之后，再根據(jù)他們各自的能力分配任務(wù)。

    汐桃點點頭，這幾年天宸門只對外宣稱不再斬殺鮫人，其實背地里成立了救助鮫人的組織。

    汐桃在九翎長大之后，就把這個組織交給了九翎調(diào)遣，這個組織里面有鮫人，也有想要幫助鮫人的人族，天宸門里現(xiàn)在暗中分為兩派，另一部分人不知道門下有這個組織。

    汐桃也把天宸門內(nèi)的地方一分為二，左邊住著鮫人，右邊住著人族，這些年來兩族一直相安無事，甚至天宸門里有不少人族都改變了之前的偏見，開始對鮫人尊重起來，愿意跟他們和平相處。

    汐桃覺得只要努力繼續(xù)下去，總有一天，整個羲水城里的鮫人和人族都能和平相處。

    作者有話要說：　　九翎：今天也是嬌養(yǎng)師尊的一天！

    第29章 鮫人淚

    汐桃心里信心滿滿, 覺得徒弟和羲水城都會越來越好，只要鮫人和人族可以和平共處，那么徒弟就不會有黑化的那一天！

    他越想越開心, 慢條斯理地將菜咽了下去，桌子上擺放的都是他喜歡吃的菜, 菜里沒有蒜，也沒有胡蘿卜, 九翎以前總嫌棄他挑食, 現(xiàn)在卻把他喂養(yǎng)的更加矜貴，幾乎什么都是可著他的心意來。

    這次行動的時候, 可有傷到人族？

    九翎眸子里閃過寒光, 搖了下頭, 我吩咐過他們盡量不要傷到其他人，這次行動也一樣，只有幾個人受了輕傷。

    汐桃語重心長道：翎兒，我知道你對人族心里還有恨, 但是歷經(jīng)多年, 世事變遷, 羲水城里很多人并不知道當(dāng)年鮫人的慘況，他們之中也有無辜的人，不能一概而論。

    九翎抬眸看向汐桃, 剛才眸子里一閃而過的陰翳瞬間無跡可尋, 化作融融暖意。

    我明白, 師尊, 我只恨那些亂殺無辜的人，不會把所有人族都當(dāng)做壞人，我相信人族之中也有像你一樣善良的好人。

    汐桃被徒弟夸獎, 有些飄飄然，嘴巴忍不住上翹。

    他喝了一口茶，勉強壓下不斷上揚的嘴角，循循善誘道：翎兒，既然你覺得師尊是好人，那么你作為師尊的徒弟，是不是也要做一個好人？

    他時刻不忘下凡的任務(wù)，抓住任何機會提醒徒弟要做個好人。

    九翎抬手給汐桃擦了一下唇邊的水漬，道：師尊，我盡量。

    汐桃安慰自己，不能著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要一步一步來，至少現(xiàn)在徒弟是積極向善的，這就夠了。

    他夾起白瓷盤里的芙蓉糕，輕輕咬了一口，芙蓉糕香甜軟糯，入口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