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煙雨，特別是春雨貴如油，恰逢陰雨天，江南的陰雨天多稠膩，令人不太舒適，月琉璃就決定剛好帶著兩個孩子在府中量體裁衣，多準(zhǔn)備幾套衣物，玩了好幾天了，該補(bǔ)上落下的學(xué)業(yè)了，雖然他們還小，但是月琉璃早就讓他們開始學(xué)習(xí)各種知識了，不需要固定師父，身邊能者皆可為師，多學(xué)點(diǎn)東西總是有備無患的。

    自從離開日城，一路上也沒有好的大儒，都是慕云澤親自教導(dǎo)他們的，但是今日慕云澤又出去了，只能讓他們先自己看一些感興趣的書，月琉璃就坐在一旁軟榻上和挽梅幾個拿著針線活一邊干著，一邊看著兩個孩子，時而還能回答孩子的問題，時而做做衣衫。

    挽梅和幽蘭手里分別拿著一塊淺藍(lán)色錦緞，打算分別為君悅和清淺做一套相似的圓領(lǐng)衫，而月琉璃手里則拿著一塊青色絲綢，正在量著尺寸，看樣子應(yīng)該是大人的身材。

    月琉璃正是看蘇州富庶，學(xué)風(fēng)也大盛，不少學(xué)子都喜歡穿斜領(lǐng)大袖云衫，走路如行云流水，極為瀟灑，而慕云澤一直生活在日城，在外一向愛著窄袖長衫，顯得干練方便，正好昨日買了一塊青色輕薄的絲綢，極為適合給慕云澤做成大袖，趁著今日悠閑就拿起了針線。

    而在一旁偷偷觀察的君悅和清淺，擋在書后面的小腦袋偷偷看了對方一眼，表示這不過是娘親第一次給爹爹做衣服，他們都不知道穿過多少娘親親手做的衣服了，他們一點(diǎn)都不羨慕！嗯！

    他們達(dá)成共識：爹爹真可憐！

    繼續(xù)看書看書，今天他們看的是什么來著，對了，《聲律啟蒙》···

    兩個孩子雖然聰明，但月琉璃還是要求他們穩(wěn)扎穩(wěn)打，必須把所有書從簡到難都看一遍，才能繼續(xù)看更高層次的書，并且要把每本書每個字都認(rèn)識，每句話都理解，所以不過六歲的他們正規(guī)學(xué)業(yè)也不過學(xué)到《聲律啟蒙》，然而對于很多剛剛學(xué)完千字文的孩子來說已經(jīng)很不錯了，而且月琉璃也給孩子看了不少雜書，所積累的知識是無法言語的。

    這邊一片安寧和諧，人間靜好的模樣，而剛剛被送回賬冊的知州府衙卻是氣氛詭異。

    “知州大人，如今如何是好？”薛同知坐在上首，仿佛主人一般屹然不動。

    “如今不是很好嘛，殿下并無贅言?！蓖踔菔冀K是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坐在薛同知左手邊位置，好像聽不出他的質(zhì)問之意。

    “我的知州大人，我就不理解了，你為什么要把賬冊給他?！毖ν肫鹉且欢奄~冊都覺得頭疼，忍不住站起來左右踱步。

    “同知大人，你忘了這些賬冊是你親自過目的，怕什么?！蓖跬痤^看著薛同知，那一臉鎮(zhèn)定讓他也漸漸冷靜下來。

    “賬冊是沒問題，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可不是小事?！?/br>
    “你放心，這事情我也身在其中，自然不會出錯的，”王知州放下手中茶盞，重重的發(fā)出聲音，“況且你別忘了，當(dāng)時可是你提出來給賬冊的?！?/br>
    “我···”薛同知猛地跌坐在太師椅上，閉著眼放低聲音，“我只是說若是實(shí)在不行就將賬冊給他們看，反正查不出問題?！?/br>
    “我這不就是聽你的嗎？”

    “可是現(xiàn)在并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情，你就把賬冊拿出來給他看了！”薛同知猛地睜開眼睛，俯身過去看著王知州。

    “早點(diǎn)晚點(diǎn)有差別嗎？同知大人，你應(yīng)該對你親自把關(guān)的賬冊有信心。”王知州低垂眼眉，又成為那個不動聲色的知州大人了。

    “既然今日已將賬冊還了過來，想必沒有查出什么，我會囑咐下面人小心行事，希望知州大人也能給個方便才是?！笔乱阎链?，想來是他太小心謹(jǐn)慎了，多想已無用，還是當(dāng)前的事情要做好才是。

    王知州突然抬頭看向?qū)γ妫抗庾谱?，“你們又要干什么？?/br>
    看到王知州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薛同知內(nèi)心突然涌起一陣滿足的虛榮心，比他大一級如何，世家出身的又如何，在這蘇州還不是要聽他一個小小知州的話，“知州大人，您也知道這海航生意不是一時半會說停就停的，而且那么多貨都是早就準(zhǔn)備好了的，就等這趟了，也不需要您多做什么，您就和過往一樣當(dāng)做您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嫂夫人那邊我也備好薄禮了，待會就送到府上去，還請嫂夫人多多笑納?！?/br>
    王知州在他的話語中逐漸又恢復(fù)成那個只會低眉順眼，不問世事的知州大人，“我知道了，東西我都不缺，就不用了?！?/br>
    “這是嫂夫人應(yīng)得的，對了還有少爺和小姐呢，大人就不要推辭了，這樣你好我也好?！彪m然因?yàn)楸苤潜镜毓賳T出身的王知州，不讓他知道他們究竟在干什么，但是也不能讓他獨(dú)善其身，這收受賄賂也是不小的罪名呢！

    最后薛同知帶著笑容離開了知州府衙，知道王知州無心相送，倒也不生氣，只是剛剛離開便有下人上門了。

    回到后院廂房的王知州就看到那一箱子金銀珠寶，王夫人迎上前，“大人，這些該如何處置？”

    “你先收好，就和往常一樣?！蓖踔葜挥X得渾身疲倦，一只手撐著額頭，斜倚榻上。

    “我明白了，你也不用太擔(dān)心了，我也稍信回去了。”王夫人命人將箱子抬下去，自己走到他身后，幫他輕輕揉著額頭。

    “這些年，苦了你了。”王知州閉著眼睛享受這難得的安寧，內(nèi)心一片苦澀。

    “大人這話說的見外了，我們都是世家出身，又不是那眼皮子淺的人，是非對錯還能分不清楚，妾身一直都是向著您的！”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王夫人也不免感傷，世家出身的女子什么沒見過，但是這蘇州的繁華還是耀了不少人的眼，這些年就算她一個蘇州知州夫人在眾人眼中，也只能算得上穿著簡單，被不少夫人調(diào)侃，但是幸好夫妻二人互相扶持，還是保住了這個初心。

    無論怎樣，這蘇州的吳儂軟語都沒有打動夫君的心，作為夫人的她自然也不會在意這些身外之物了。

    只是對兩個孩子略有愧疚，若不是因?yàn)檫@蘇州復(fù)雜的形勢王胤怎會至今都無功名在身，雖然他的性格也不適合官場，但還有王夢本應(yīng)接收世家女子的教育，長袖善舞，落落大方才是，可就是為了她的安全，長期拘在家中，與她一樣的官家女子都明里暗里排擠，才導(dǎo)致如今拘謹(jǐn)內(nèi)向的性格。

    想到這些，他們就心中一痛，卻只能靜待時機(jī)，為了孩子他們也只能如此了。

    “夫君，我們?yōu)楹尾换丶?？?/br>
    “身為一城父母官，豈能說走就走?！?/br>
    “可是我們?nèi)缃穸甲陨黼y保?！笨粗?jīng)被混混打傷的兒子，他們也曾放棄。

    “夫人，對不起?！毙液貌贿^虛驚一場。

    “這蘇州城一旦進(jìn)去了，就難出來了?！?/br>
    “那我們該怎么辦？”屬于世家子弟的傲骨不容他們彎曲，卻又困于險境。

    “要么扎根入泥，要么揮刀斬斷！”從氣質(zhì)昂揚(yáng)的官場新貴到如今泯沒眾人的無為知州，她親眼看著他從云端被打入泥潭，如今只有對方是他們互相的倚靠。

    “無論你選擇什么，我都陪著?！比绱艘慌惚闶俏迥陼r光，如今不過顯露點(diǎn)點(diǎn)星光，便已引得他們心向神往，不過還需謹(jǐn)慎就是。

    眼看著自己的夫君隨波逐流，越陷越深，王夫人發(fā)現(xiàn)她也看不到他們所謂的前路該如何繼續(xù)前行了，他們還能做到嗎？

    他們也不過世家旁支，不過如今夫君做了一州主官，也算是在家族中略有薄面，但是世家根深蒂固，牽連甚大，他們也不敢保證主家就一定能幫他們。

    他們在蘇州的一舉一動都早被監(jiān)視，就連遞給主家的信也不敢言明前因后果，畢竟他們一家人都在蘇州城內(nèi)，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就算主家知道了也來不及救他們。

    整個蘇州城的官員富商一邊享受這巨大財富帶來的人間致樂，一邊又不得不接受那種詭異的相互監(jiān)督，就怕哪一環(huán)出了問題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大家就在相互折磨中尋找自己認(rèn)為的快樂。

    關(guān)于蘇州府衙的詭異氣氛，慕云澤不知道，他和昨日月琉璃一眼坐著普通的馬車帶著幾個貼身侍衛(wèi)，暗中不知還有多少暗衛(wèi)，也坐著馬車進(jìn)了西街，一如往常的熱鬧，甚至可以說是雞飛狗跳，但是還是很明顯給他一直詭異神秘的氣息。

    雖然說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問題，但是作為一個長期接受帝王教育的合格繼承人來說，敏銳的直覺和政治敏感度是必不可少的，這為他避免了很多麻煩，也為他解決了很多問題。

    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慕云澤表示很準(zhǔn)確。

    一直等馬車穿過鬧市，走到西街后段時，正如月琉璃他們所說的一樣，不少人坐在路邊，或迎風(fēng)流淚，悲痛難耐，或神情麻木，醉生夢死，總之就是一種厭世氣息彌漫。

    慕云澤對云一示意，云一突然現(xiàn)身走到一個正坐在路邊喝酒的流浪漢面前，毫不在意路面是灰塵，直接坐到他身邊，無意問道：“前面還那么熱鬧，這里怎么那么冷清？”

    “呵呵，他們，”流浪漢喝了一口酒，轉(zhuǎn)頭看向前方與他們格格不入的場景，“我們是被上天拋棄的人，他們都不愿意接近?！?/br>
    “這怎么說？”云一一身褐色麻衣，人也長得十分正氣，雖然嚴(yán)肅不太親和，但是對于一個喝醉的醉漢來說都不太重要了，就好像很久了終于有人和他說話一樣，倒豆子一樣往外倒，“我的三年前大女兒不見了，兩年前小女兒也失蹤了，就連唯一的兒子也在一年前消失了，孩子他娘也受不了投河了，你說我是不是被上天拋棄了?！?/br>
    許是被人說多了，麻木了，明明悲傷的事情竟然也能笑著說出口，流浪漢有繼續(xù)喝酒，“我這種人活該被流放到這里，害了那么多人，哪還有臉回城啊?！?/br>
    “流放？”

    “像我這種克妻克子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人人喊打，只有在這里還有一絲容人之地，難道不是流放？”

    “這···不是你的錯?！痹埔浑m然是暗衛(wèi)，早就冷心冷清了，卻也忍不住勸導(dǎo)兩句。

    “哈哈，要不是想著有一天孩子能回來，我還留在這里干嘛！早就隨那老婆子一起去了！”說完他就不理云一自己踉蹌的拿著酒壺蹣跚的離開了。

    坐在不遠(yuǎn)處的馬車上的慕云澤憑借自己多年功力，對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直接讓白一歸于暗中，就讓馬車?yán)^續(xù)前行了。

    沿途躺著不少醉生夢死的流浪漢，不知道是不是都是這種情況，但是慕云澤坐在馬車是始終皺著眉思考，他感覺有的人似乎很不對，不單單是喝醉了酒的狀態(tài)，但是目前他也沒有更好的解釋，只能帶著疑惑先離開西街再說。

    為了避免有探子察覺，慕云澤選擇了和月琉璃一樣的路徑，先離開西街再從城外進(jìn)城。

    “先去點(diǎn)心鋪?zhàn)?。”進(jìn)城后慕云澤決定先給孩子和月琉璃帶點(diǎn)好吃的回去，而江南糕點(diǎn)也是舉世聞名。

    綠豆糕、桂花糕、梅花糕···

    “好不容易來蘇州一趟，你們也買一些分著吃吧?！蹦皆茲勺哉J(rèn)為是一個好主子，自從和兩個孩子在一起以后也變得更加柔和，想到這些暗衛(wèi)跟著自己多年也是不容易，有的甚至也只是一個孩子，便忍不住出口提醒，至于他們買不買便隨他們?nèi)チ恕?/br>
    考慮到糕點(diǎn)放不久，慕云澤命人買了五種糕點(diǎn)，各包了一包放到點(diǎn)心盒子了，便離開了。

    路過旁邊的果脯鋪?zhàn)訒r，又想起月琉璃時常一人無事時喜歡吃果脯，便又命人買了幾種果脯放到食盒里，才坐著馬車回到別院。

    慕云澤回到院子里的時候，清淺和君悅還在午睡，一樣命人將孩子移到廂房去了，她還坐在門口迎著下午溫暖的陽光低著頭縫制這手中的衣裳，慕云澤走進(jìn)院子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忍不住放輕了腳步。

    月琉璃心神都在衣服上，周邊丫鬟都在慕云澤的示意下不敢開口提醒，一時沒有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走到她身后了。

    慕云澤看著月琉璃認(rèn)真的側(cè)臉，一打量她手里的衣裳尺寸和明顯的男子款式，一猜便知道肯定是給自己做的，內(nèi)心一喜，上前擁住了她。

    月琉璃開始一愣，聞到身后那股陽光般的木香便知道是誰，放心的倚靠在他懷里，隨后兩人便相擁在花廊下享受了難得的閑適時光，不得不說這陽光剛剛好，曬得人暖洋洋的，很溫暖很舒適。

    陰雨過后的陽光格外舒適，更加柔和，照入人的心底。

    說到底，他們此次南下的目的還是修養(yǎng)和游玩，因此接下來的日子慕云澤決定閉門不出了，剩下的事情自然有屬下去做，而且有的時候逼得太緊容易適得其反。

    不過一分之利，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罷了，往大了說是竊取國庫稅收，偷稅漏稅，整個蘇州的“一分”累積而言可是一筆大數(shù)目，特別是近年北日皇實(shí)行休養(yǎng)生息政策，推廣不少免稅減稅政策，水利工程建設(shè)和邊防軍隊(duì)擴(kuò)展等更是從國庫中支出不少庫銀，可以說如今的北日國庫已經(jīng)入不敷出，修養(yǎng)生息也是無奈之舉，但是見效的時間還需要很漫長的一段時光，長遠(yuǎn)來看，北日皇此舉絕對是利國利民，因此無人反對。

    也正是因?yàn)槿绱?，此事其?shí)不過小事一樁，說到底目前僅僅是發(fā)現(xiàn)了偷稅漏稅和官員勾結(jié)一事，并沒有涉及到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更沒有涉及北日的政治大局，若是有朝一日東窗事發(fā)，只要那些蘇州城的官員和富商自愿將所欠銀兩全部如實(shí)上交國庫，甚至愿意多交一部分，對于北日皇來說也許就既往不咎了，甚至可能還會有所嘉獎。

    只不過那些官員要成為棄子罷了，但是涉及人員眾多，或許為了一方政局穩(wěn)定，在沒有足夠的證據(jù)威脅下，說不定北日皇也只是輕拿輕放，罷免幾個重要官員的職務(wù)罷了。

    聽起來似乎不可思議，但是月琉璃認(rèn)真一想，也不得不承認(rèn)慕云澤分析的極為有理，作為一個上位者，自是有自己心中一把利弊的稱，不是簡單的對與錯或者善與惡。

    為了整個大局的安定，有時候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甚至是生命，在上位者看來也不過如此。

    所以要么不動，要動就一擊即中，必須讓他們觸及到上位者不可忍的底線，方能徹底出去。

    月琉璃與慕云澤就此達(dá)成一致的想法后，就覺得先按兵不動，以觀后效。

    無論如何，既然發(fā)現(xiàn)蘇州所存在的弊端，上達(dá)天聽已是必然，只是后續(xù)如何拙筆卻是要看事情的嚴(yán)重性以及慕云澤的描述了，但是如今的北日皇年事已高更是疑心漸漲，作為太子的慕云澤定然不能鋒芒畢露，這也是北日皇讓他如今離開日城政治中心的目的所在。

    作為太子，發(fā)現(xiàn)一城之弊無可厚非，如何上報卻也是一種技巧，如今看來最好的選擇就是如實(shí)上報，且不能帶有一絲主觀意向，然而這蘇州一事卻恰巧不足以動搖北日皇清洗江南官場的決心，既然如此不如先看看這蘇州背后到底還隱藏著什么，沒有事情了當(dāng)然最好，若是有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誰都不愿意這盛世天下在自己手里變得滿目瘡痍，這名留史冊的罪人他承擔(dān)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