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吾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是晚上9點，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下來。

    站在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大宅面前，即使是安吾，心里也升起了不少感慨。

    巨大的宅院門口，門牌上書“坂口”二字。

    安吾走了過去。

    一個早就等待在門口的男人一直在看他，直到走進了才確認了他的身份，眼神復雜，欲言又止了幾秒，最終只是輕輕嘆氣。

    “歡迎回家，小五。”

    安吾壓低了帽檐，和他打招呼：“大哥?！?/br>
    男人轉(zhuǎn)身帶著他往里面走：“母親躺在房間里，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見她?！?/br>
    “嗯。”安吾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眼睛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

    很多都變了，發(fā)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幾乎被抄家，即使最后被保下來了，也和往常的樣子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即使經(jīng)過幾年的休養(yǎng)發(fā)展也一樣。

    對于安吾來說，這個地方就更加陌生了。

    陌生的還有人。

    路過大廳的時候，透過窗戶，安吾看見了他的十幾個兄弟姐妹，周圍還有他們組建的新家庭人員，聚集在一起吵吵鬧鬧。

    安吾對轉(zhuǎn)頭看他的男人搖頭。

    安吾沒有走進去，不準備和他們說一句話，連面都不準備見一下，只是想靜靜從窗外經(jīng)過，朝著更深處的宅子走去。

    母親即將死去，被醫(yī)生下達了病危通知書，已經(jīng)沒救了，隨時都可能離世。

    但是他們的臉上并無悲傷，甚至還有人打扮無比精致地在和一個小女生說女孩子讀書沒有用，不如將自己打扮得漂亮一點，嫁一個好男人。

    安吾看到被說教的少女轉(zhuǎn)頭，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正好看到了窗外的安吾，頓時愣住。

    安吾勾起嘴角，轉(zhuǎn)頭離開了。

    很好，新的一代似乎并沒有腐爛。

    *

    母親的房間，對以前的安吾來說其實就和地獄差不多，小時候的安吾即使表面再倔，每次被拉進去其實都害怕到手腳冰冷。

    但是當22歲的安吾站在這里時，內(nèi)心卻意外十分平靜。

    他推開厚重的雕花木門，走到了被月光照亮的床邊。

    床上躺著一個十分憔悴虛弱的女人，安吾從未見過她這樣既不美麗也不瘋狂的樣子。

    強大又可怕的女人，竟然變得這么虛弱又平和。

    和那雙睜開的眼睛對視時，安吾甚至在懷疑床上躺著的女人真的是本人嗎？

    “小五……小五，是你嗎？你回來了嗎？”女人伸出了顫抖的手。

    安吾沒有動，淡淡道：“是我，母親。”

    女人愣了一下，然后放下手笑了：“沒錯，看來的確是小五回來了。”

    她喘了幾口氣緩和情緒，眼睛一直在和安吾對視，但是安吾卻沒有在里面看到那些瘋狂和偏執(zhí)，只有感嘆和遺憾。

    “小五，你恨我嗎？”她問。

    安吾沉默了幾秒，和她對視，沒有移開目光。

    他說：“說沒恨過肯定是騙人的，大概六七歲的時候，我最恨最怕最厭惡的就是您了，這個家也是一樣，我時時刻刻都想著要怎么逃出去?！?/br>
    女人的眼角落下淚水，嘴唇顫抖。

    站在旁邊的男人臉色微變，但最終也沒有說話。

    安吾繼續(xù)道：“但是我早就不在意你們了，不愛也不恨，就是不需要多在意的普通人而已，之所以會幫忙也只是為了償還養(yǎng)育之恩。”

    “是嗎，那就好，那也不錯，那我就放心了……”

    女人的眼里溢滿淚水。

    歇斯底里的她，在臨死前終于變得溫柔下來。

    安吾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現(xiàn)在又是什么想法，是否經(jīng)歷了漫長的孤寂和巨大的打擊后想通了什么。

    已經(jīng)造成的傷害無法挽回，扭曲的愛他也不想接受，反正都不重要了。

    “這樣就很好?！迸碎]上了雙眼，嘴角帶著笑容，“只為自己而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這樣就很好，這樣才是我的小五啊……只要活得開心快樂就好……”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徹底消失。

    *

    茶室，安吾隨意坐在榻榻米上。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拿下了帽子，頭發(fā)沒有用發(fā)膠梳在腦后，隨意披散亂翹著，姿勢也很是不羈。

    他的對面正襟危坐著一個和他完全相反的男人，那就是帶他來的大哥，是他現(xiàn)在唯一還在保持聯(lián)絡的人，現(xiàn)在的坂口家家主。

    一身莊嚴的層層疊疊和服，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梳在腦后，嚴肅著一張臉，和幾年前死去的父親像極了。

    但是不一樣，對方是以前唯一會心疼和保護他的人，甚至因為擋在他身前而被父親一巴掌打掉過牙齒。

    “你會回來，其實我很驚訝。”男人說。

    安吾一只手撐著下巴，一只手隨意翻著桌子上的書：“我還不至于到那種程度，我對于這個家其實并沒有多大的感覺和執(zhí)念，該回來的時候自然會回來，工作也不是完全無法脫身?！?/br>
    男人淺笑了一下，沉默了幾秒后突然緩緩道：“其實，我以前一直很嫉妒和討厭你?！?/br>
    “啊，我知道?！卑参嵫燮ぷ佣紱]動一下。

    男人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明明我才是長子，但是母親卻更在意你。是，我承認，你那么聰明，又那么可愛，會被喜歡和重視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你對那份重視抱著厭惡和煩躁不屑的態(tài)度，讓我實在無法忍受和嫉妒?！?/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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