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
對于皇帝陛下提出的戰(zhàn)略構(gòu)想,施瑯完全摸不著頭腦了。本來離開福建南下時,他心里就存有諸多疑問。 在施瑯看來,朝廷要收復(fù)東番島,最好的戰(zhàn)略部署便是以廈門和金門島為基地,拿下澎湖列島后,與鄭森決戰(zhàn),從而占領(lǐng)東番島北部地區(qū)。 然后全力經(jīng)營水師,以金門島、澎湖列島、雞籠嶼三地形成完整的封鎖鏈條,逐步往東番島南部地區(qū)推進,一點點蠶食荷蘭人占據(jù)的地盤。 偏偏皇帝要舍近求遠(yuǎn),打算攻打濠鏡澳之后,從南邊迂回包抄東番島。 多半皇帝是要南北兩邊進行夾擊,可東番島此時情況復(fù)雜,倘若按照這個思路,就要同時與鄭森船隊、荷蘭人艦隊開戰(zhàn),處于兩線作戰(zhàn)的境地。 施瑯內(nèi)心是極為不贊成這個戰(zhàn)略構(gòu)想的,無奈他剛歸順大明朝,自覺人微言輕,不敢貿(mào)然勸諫皇上。 但現(xiàn)在又聽皇帝說既要與葡萄牙人開戰(zhàn),又要把他們當(dāng)作收復(fù)東番島的幫手,施瑯徹底懵了,頭一次感到自己的腦子不夠用。 李存明看著施瑯一臉迷糊的樣子,忍不住笑了:“怎么,理解不了嗎?來,坐下喝茶,聽朕慢慢給你解釋。朕攻打濠鏡澳,是要讓你擔(dān)任指揮官的,所以有必要把話說明白?!?/br> 等施瑯坐下去,喝了一口茶水,李存明這才繼續(xù)往下說:“施將軍,朕來給你講一講當(dāng)今世界的格局吧。你常年在海上謀生,應(yīng)該知道世界上存在著許多國家,這一點對于你來說不難理解?!?/br> “籠統(tǒng)來講,朕把這個世界一分為二,一是東方國家,比如我大明朝、日本、朝鮮等國;二是西洋國家,比如葡萄牙、荷蘭等國。如今西洋國家日漸強大起來,它們依托強大的航海技術(shù)和先進的火器,有吞并霸占東方國家的野心。” “西洋國家的崛起,不過是一兩百年間的事情。起初,以葡萄牙和西班牙走在最前列,稱霸海上,這是兩個老牌的帝國,他們兩家一度想要平分整個世界,各占一半;后來,英吉利王國和荷蘭強大了,有取代葡萄牙、西班牙兩個老牌帝國的趨勢?!?/br> “就拿荷蘭來說,自從成立了荷蘭東印度公司之后,勢力范圍不斷往東邊推進,打破了葡萄牙對東方貿(mào)易的控制和壟斷,搶奪了葡萄牙在東方的許多據(jù)點?!?/br> “大致情形就是這個樣子,你能理解嗎?” 施瑯瞠目結(jié)舌,萬分驚訝道:“陛下,您出過海?” “朕未曾出過海,實話告訴你吧,那一夜朕趁著月色乘坐大福船巡游海上,是朕第一次下海?!?/br> “可……可陛下為何對這個世界如此了若指掌?” “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朕自有朕的本事,你不必刨根問底,只管告訴朕,朕說得對不對,你能否理解?” 施瑯站起來,鄭重其事施禮道:“陛下真乃天人也,臣萬分敬仰!” “叮,獲得施瑯正面情緒值10000” 施瑯直起身來,慨然嘆道:“陛下所說,完全符合實情。臣當(dāng)初在鄭氏集團效力,聽說過不少關(guān)于西洋國家的事情,與陛下所言一般無二。確實如此,以前是葡萄牙人在東方耀武揚威,如今換作了荷蘭人……” 說到這里,施瑯猛然張大了嘴巴,他恍然大悟了:“哎呀呀,臣明白了,葡萄牙人與荷蘭人有著不可化解的仇恨,他們明爭暗斗乃是仇敵。陛下這是要拉攏葡萄牙人與荷蘭人作戰(zhàn),驅(qū)狼吞虎,妙計哪!” “施將軍果真是聰明人!”李存明笑道,進一步解釋,“如果放眼整個世界,此時的世界格局跟春秋戰(zhàn)國差不多,我大明朝還有許多問題沒有解決,尤其是韃子尚未驅(qū)除,暫時無力與西洋國家在海洋上爭霸。” “朕要做的,就是效仿蘇秦、張儀采取合縱連橫的戰(zhàn)略,讓西洋國家互相爭斗,咱們一邊坐山觀虎斗,一邊悶頭發(fā)育,最終才有機會揚威海外?!?/br> “陛下雄才大略,臣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是具體來說,咱們既要攻打濠鏡澳,與葡萄牙人刀兵相見,又要拉攏他們,該如何cao作呢?” “打一個巴掌給兩顆糖,如此而已。朕會給杜琛糖吃,但糖甜不甜,關(guān)鍵取決于打的巴掌狠不狠。巴掌抽得越兇,給的糖就顯得越彌足珍貴。” “臣這就回新安縣去整軍備戰(zhàn),請陛下放心,臣的巴掌打下去,一定抽得杜琛和他的手下們滿地找牙!”施瑯拍著胸脯保證道。 “去吧,五天后準(zhǔn)時發(fā)起攻擊。”李存明道。 …… 濠鏡澳,葡萄牙總督府。 葡萄牙人在濠鏡澳居住,也有將近一百年的光陰。經(jīng)過歷任總督的營造,總督府傳到杜琛手上時,已經(jīng)成了金碧輝煌規(guī)模宏大的府邸。 府里的裝潢自不必說,單是擺放在走廊里的各種大理石雕像,以及掛在墻壁上的各種繪畫,琳瑯滿目,令人應(yīng)接不暇。 利類思和廣州府幾個官員沿著走廊往前走,看著如此奢豪華麗的陳設(shè),都不免暗中贊嘆。 一直到了走廊盡頭,護衛(wèi)攔住他們,進去通報之后,半晌才得到杜琛的接見。 “老朋友,我們又見面了!”杜琛笑盈盈走過來,與利類思擁抱。 而后看向明朝官員,問候一聲,道:“諸位遠(yuǎn)道而來,有何貴干哪?” 利類思便如實說了崇禎誅殺那兩個惡徒的事情,又一字不落將崇禎提出的條件轉(zhuǎn)述了。明朝一個官員拿出文書來,道:“這是我朝的照會文書,請杜琛總督過目?!?/br> 杜琛沒有接過文書,臉色如同染了鍋灰,嘰里咕嚕罵了起來。 “杜琛總督生氣了?!崩愃佳院喴赓W。 明朝官員道:“那他要作何選擇?” 又聽見杜琛拍著桌子咆哮,如同竹筒倒豆子似的,嘩嘩啦啦說了一大通話,唾沫橫飛。 “利類思先生,請你照實翻譯。我們要完全清楚杜琛說什么,也好向陛下回話?!泵鞒賳T道。 利類思說得很緩慢:“杜琛總督說,自1535年以來,明朝政府允許葡人在濠鏡澳附近海上進行貿(mào)易。1553年明朝海道副使汪柏批準(zhǔn)葡萄牙人的上岸請求,從此葡萄牙人進入濠鏡澳居住,取得了濠鏡澳居住權(quán)。葡人一直向明朝官府繳納地租,從未間斷,為何如今要提出無理要求?為何要擅自誅殺葡人?” 這幾個明朝官員都是廣州府地方官,熟知葡人占據(jù)濠鏡澳的歷史。 當(dāng)即就有人駁斥道:“前海道副使汪柏收了葡人的賄賂銀子,喪權(quán)辱國,朝廷一直沒有承認(rèn)他的做法。葡人占據(jù)濠鏡澳,從來都是自說自話,我朝自武宗皇帝到當(dāng)今天子,都沒有頒發(fā)過任何相關(guān)圣旨,請杜琛總督不要自欺欺人!” “另外,葡人向我朝繳納地租,是從隆慶六年才開始的,距離葡人占據(jù)濠鏡澳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并不是一開始便如此做。而且葡人繳納地租,僅僅只有一年500兩銀子,外加15兩火耗銀。以如此低廉的價格,便霸占偌大一方土地,與強盜有什么區(qū)別?” “與此同時,葡人在濠鏡澳的聚居村,構(gòu)城筑墻,擅自擴大居住地區(qū),并在居住地實行葡式政治法律制度,完全無視我朝律條,把濠鏡澳變成了國中之國。反客為主鳩占鵲巢,普天之下自古以來,焉有這般道理?” 一番駁斥,讓杜琛啞口無言。 好半晌,杜琛漲紅了臉,叫囂道:“本總督要是不按照貴朝皇帝的要求行事,又怎么樣?” “那就開戰(zhàn)吧!”明朝官員們集體告辭。 “可惡,太可惡了!”杜琛拿起一個茶杯,砸在大理石鋪成的地板上,氣得他嘴角邊的胡須抖動起來。 利類思勸道:“總督大人,我看明朝官員們的說法有理有據(jù),崇禎皇帝的要求也不算過分,您還是答應(yīng)了吧?!?/br> 杜琛怪叫道:“殺了我們的人就算了,還要每一年補繳一萬兩白銀,從正德年間算起,那可是上百萬兩的銀子,你替我出這一筆錢嗎?利類思,你是個傳教士,在中國人眼里跟我們沒有什么區(qū)別,你為何替明朝說話?” “傳教士跟你們不同,我們是上帝派來的使者……” “拉到吧,沒有我們這些武夫的保駕護航,你們這些教徒能做什么?” 杜琛從壁櫥里拿出一瓶酒,倒在杯子里,喝了兩口,猶自怒氣沖天,仿佛一只野獸在屋里踱步。 “總督大人,你真要與大明朝開戰(zhàn)嗎?”利類思問道。 杜琛停止腳步,蔑笑道:“我葡人來到濠鏡澳那么多年,跟明朝打過許多次仗了,他們何曾收回了濠鏡澳?哼,島上有那么多堅固的炮臺堡壘,還有卜加勞鑄炮廠里的火炮、火槍,我就不信崇禎攻得破我們的防線。” 利類思皺起眉頭,好意警告道:“總督大人,我與崇禎見過面,而且這一年以來在廣州城與官員們私下交談,得出一個結(jié)論,崇禎此人不簡單。你不要還是秉承著以往的固有印象,小心吃虧?!?/br> 杜琛走到窗口,俯視著街道,萬分不屑:“東方古國日益腐朽,豈是我等西方國家的對手?我就站在總督府里,笑看崇禎的軍隊前來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