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刺殺范文程(四)
瘟疫爆發(fā),滿清朝廷無計可施,范文程便想到了祭天。日子定在六月二十二日,還有五天時間。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古時的祭天活動,極其隆重盛大,雖說這一次由范文程前去祭天,皇帝和攝政王都不出面,但該有的禮節(jié)一樣不少。 前幾天,派出兵丁們?nèi)嫘掭萏靿瘍?nèi)各種建筑及其設(shè)施。祭祀隊伍需要經(jīng)過的各條街道,也進行整頓,面貌一新。 從前三日開始,范文程進行齋戒。前二日書寫好祝版上的祝文,前一日宰好牲畜,制作好祭品,整理神庫祭器。祀日前夜,由太常寺卿率部下安排好神牌位、供器、祭品。 六月二十一日凌晨寅時,整座京城還在沉睡之中。祭祀隊伍已經(jīng)準(zhǔn)備就緒,范文程到皇宮中跪拜皇帝和攝政王,捧過祝文走出皇宮。 多爾袞一直將范文程送到午門,道:“范老大人,你的手臂沒有大礙吧?” “不礙事的?!狈段某痰?。 “刺客沒有落網(wǎng),本王擔(dān)心他還有同伙,按理說不該讓老大人拋頭露面的?!?/br> “下官的性命,如何能與江山社稷相比?” 多爾袞道:“范老大人為了我大清江山社稷鞠躬盡瘁,皇太后和本王萬分感佩。本王已經(jīng)下了諭旨,嚴(yán)令豫親王和簡親王保護好范老大人,還請老大人祭祀完畢之后,不要過多停留,立即返程的好。” “下官明白!”范文程感動地答應(yīng)道。 走出午門,只見大隊儀仗已經(jīng)擺開。儀仗稱為“鹵簿”,最前列的是四頭大象,這叫導(dǎo)象,后面再跟五頭大象,這叫寶象,因為身披珠寶做成的墊子,上面還要背上寶瓶。 寶瓶里放著火絨、火石等,這是滿洲舊俗中的必需品,祭祀時抬出來,以示不忘本。 后面是樂隊,然后是金輅、玉輅、象輅、革輅、木輅五種豪車,再后面又是180人的樂隊。而后才是由范文程率領(lǐng)的正式隊伍,浩浩蕩蕩,綿延數(shù)里。 “范老大人,兵丁們已經(jīng)把守好沿途街道,戒嚴(yán)了,可以出發(fā)啦。”簡親王濟度飛馬而來。 范文程點點頭,道聲辛苦,繼而朗聲道:“出發(fā)!” 車馬粼粼,隊伍朝著天壇逶迤而去。天色昏暗,范文程手捧祝文正襟危坐于車中,暗想祭天之后,但愿上蒼護佑大清,早日平息瘟疫。 他的手臂隱隱作痛,想起來歷不明且尚未捕獲的刺客,不知為何心頭有些忐忑不安。 “上天會保佑大清朝的,明朝氣數(shù)已盡,天命如此,絕不會錯!”范文程如此想著,收斂了心緒,驅(qū)趕了頭腦里的雜念。 …… 與此同時,天壇南墻外兩里處的樹林之中,王義掀開一塊木板,從一個土坑里爬了出來,泥土、雜草落了他一頭一臉。 八天之前,美男子設(shè)法把王義帶進城中,并在天壇外潛伏起來。 夜深人靜時,他們在樹林深處挖了一個坑,王義躲進坑里,美男子用木板蓋住土坑,留下出氣口,又在木板上掩上泥土和雜草,偽裝得與四周環(huán)境別無二致。 這個土坑十分狹窄,只夠王義一人坐在里面。八天以來,他吃喝拉撒都在坑里,身上臭氣熏天,鞋子上粘著泥土和自己的糞便。 隨著祭天日子的不斷接近,天壇四周進駐的清兵越來越多,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搜查一遍周圍環(huán)境,杜絕任何意外情況的發(fā)生,確保祭天活動的安全。 好在明末天下大亂,天壇周圍十分荒涼,古木參天,雜草叢生,藤蔓參差,且王義躲在兩里之外的荒野之中,堪堪躲過了清兵的搜查。 王義斜背著裝有狙擊槍的皮革盒子,貓著腰鉆過一片草地。野草有一人多高,露水淋淋,不多時,王義已經(jīng)全身濕透。 而后躡手躡腳走向一株提前選定的大樹,腳下踩著枯枝敗葉,沙沙作響。每走一步,王義都覺得自己的心臟撲通跳動一下。 透過樹林縫隙,他能夠看到天壇神道兩側(cè)站滿了士兵,他們手中舉著火把,延綿不盡。 即將來到那一株大樹下面時,啪嗒一聲,王義不小心踩斷了一根枯木。 聲音清脆,此時此刻不啻于天上響了一聲炸雷,王義頭皮發(fā)麻,僵硬地站住了。 “什么聲音?”一個距離王義百米遠的清兵道,并扭頭看向樹林里。 另一個清兵呵斥道:“興許是林子里的野兔狐貍,別一驚一乍的,快些站好,祭祀隊伍來了!” 驚天動地的腳步聲響起,同時鐘鼓齊鳴,樂聲飛揚,浩浩蕩蕩的祭祀隊伍到了天壇南邊。一時間驚醒了無數(shù)狐兔野獸,嚇飛了無數(shù)鳥兒,整個世界淹沒在各種聲浪組成的海洋里。 王義趁此機會,抱住樹干手腳并用攀爬而上。片刻后,他藏身于樹冠下一根粗壯的枝條上,解開皮革盒子,拿出了狙擊槍。 天光漸漸發(fā)亮,居高臨下,整座天壇映入眼簾。 …… 天壇整個建筑分內(nèi)外兩重墻,北墻均呈圓形,南墻均呈方形。圓形象征天,方形象征地,符合古代“天圓地方”之說。而北墻又明顯比南墻高,表示“天高地低”之意。 這兩重墻把天壇分成內(nèi)壇、外壇,主要建筑均位于內(nèi)壇,北部有祈年殿和皇乾殿,南部有圜丘壇和皇穹宇。 圜丘壇專門用于祭天,臺上不建房屋,對空而祭,稱為“露祭”。 祭天陳設(shè)講究,祭品豐富,規(guī)矩嚴(yán)明。壇上已經(jīng)擺滿了犧牲,分別是宰殺了的牛、羊、豬、鹿、兔若干。 在圜丘壇共設(shè)七組神位,每組神位都用天青緞子搭成臨時的神幄。圜丘壇正南臺階下東西兩側(cè),陳設(shè)著編磬、編鐘、鎛鐘等十六種,六十多件樂器組成的中和韶樂,排列整齊,肅穆壯觀。 范文程的車駕停在神道最遠端,他整理好衣冠之后,下車捧著祝文步行。他身邊簇?fù)碇S多御前護衛(wèi),圍得水泄不通。 從昭亨門而入,一步一步走向圜丘壇,拾階踏步而上。按照禮制,圜丘壇只能由主祭之人獨自站在上面,其他人不得踏足半步。 當(dāng)范文程莊嚴(yán)肅穆站在天心石上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恰好破云而出,祭天典禮正式開始。 鐘磬之音轟鳴不絕,禮贊之聲悠揚飄蕩。神樂觀里的樂舞生們跳起高度程式化的舞蹈,范文程迎帝神、奠玉帛、進俎、而后行初獻禮,在場之人全都跟隨著范文程跪拜下去。 其后還有兩次獻禮,稱作亞獻、終獻。范文程再次洗手洗酒爵,上香,祭酒,而后捧著祭祝文跪拜誦讀。 …… 就在范文程拖長腔調(diào)似讀似唱吟誦祝文時,王義舉起了狙擊槍,瞄準(zhǔn)了他的腦袋。只等范文程站立起來時,王義便會開槍。 自從影子刺殺失敗之后,滿清朝廷吸取了教訓(xùn),不僅把范文程從范府轉(zhuǎn)移到秘密之處,還派了上千士兵護衛(wèi),甚至從軍營里挑選出最勇猛的士兵充當(dāng)他的貼身保鏢。 范文程處于嚴(yán)密的保護之中,幾乎足不出戶。就算入宮上朝的路上,也是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只有進入宮門之后,護衛(wèi)們才會等候在外。 如今圜丘壇上只有范文程孤零零一人,正是刺殺他的最好時機。之所以要等他起身,那是為了補槍,但王義心里清楚,最關(guān)鍵的還是第一槍。 大概是為了表達虔誠之心,為了能夠感動蒼天,此次祭天的祝文寫得很長。范文程吟誦了半晌,仍舊沒有完結(jié)。 王義趴在樹枝上,絲毫不敢動彈,屏氣凝神仿佛一個死人。他一只眼睛閉起,一只眼睛對著瞄準(zhǔn)鏡,眼皮眨也不眨。 世上所有的東西都消失了,只剩下透過瞄準(zhǔn)鏡視線里的范文程! 時間變得非常漫長,也非常煎熬。王義腦門上滲出汗珠,慢慢流下來,匯集一處掛在鼻尖上,但他仍舊保持著姿勢不動,任憑汗珠自行墜落。 皇帝陛下說過,刺殺就像獵人捕獵,前期的潛伏、守候,只為了一擊必中! “王義,你知道世上最好的狙擊手是什么樣子的嗎?那就是人槍合一,射出去的不是子彈,是你的意志!” 這是皇帝陛下在指導(dǎo)王義時說過的一句話,王義自始至終銘記于心,而且受益匪淺。 現(xiàn)在,王義覺得自己達到了人槍合一的境界,狙擊槍與他融為一體,他的殺意源源不斷注入槍管。晨風(fēng)拂過,天地間充斥著無窮無盡的殺氣! 終于,范文程讀完了祝文,緩緩站立起來。 王義調(diào)整呼吸,讓扳機上的手指感受到自己心臟跳動的節(jié)拍,以心使指,一寸寸扣動扳機。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樹上突然爬來一條黑烏梢,冷不丁出現(xiàn)在了王義身旁。這條毒蛇昂起了三角形的腦袋,冷峻地看著王義,嘶嘶吞吐著蛇信子。 王義的眉尖微微蹙動,他聽見了嘶嘶聲,清晰地感覺到毒蛇繞到了身后,但他不作理會。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當(dāng)毒蛇咬到王義的腳踝上時,他已經(jīng)接連三次扣下扳機,一槍擊中范文程的腦袋,一槍打在他的后心處,一槍穿透他的左肩胛。 天壇里有著名的回音壁,還有三音石,三聲尖銳的槍響被無限放大,如同轟轟隆隆的雷聲。 王義親眼看著范文程栽倒下去,看著他抽搐了幾下沒了動靜,又聽得人們驚惶恐懼的叫喊聲,確信范文程必死無疑了。 他這才一把扯下猶自咬在腳踝上的毒蛇,狠狠砸在樹干上,毒蛇腦袋破裂,須臾喪命。 王義收好狙擊槍,下了樹,往前走出幾步,頓時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胸口極其憋悶。 他搖搖晃晃倒下去,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發(fā)現(xiàn)天空一片湛藍,仿佛晶瑩透明的藍寶石。 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王義想起了長平公主的笑顏,他便咧著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