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心樸素的正義感和嚴(yán)密的邏輯推理折磨得韓老爺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他倒是有心幫劉二喜要銀子，但這判詞該如何寫？

    韓老爺苦思冥想多日，最終在感情和理性的拉扯之間找到了一個(gè)平衡點(diǎn)：讓趙三祥還一半銀子算了，看似誰都吃了虧，但實(shí)際誰也沒吃虧，妙哉。

    韓知縣胸有成竹地升堂了，看一眼堂下，站著劉二喜、劉二喜的媳婦，還有一個(gè)看起來十分面善的俏麗小娘子。韓知縣一愣，伸長脖子定睛一看，這不是那日在公堂之上以一駁三的秦家小娘子么？！

    韓知縣吃驚問道：“秦氏，你怎會在此？”

    此時(shí)趙三祥姍姍來遲，一看秦山芙也在，不由眉心一跳，繞到秦山芙面前指著她：“就是說。你為什么在這？”

    秦山芙瞥他一眼，徑自對上首的韓知縣福一福身子：“民女不才，被劉當(dāng)家聘為訟師幫他處理這一案件，此番是為劉二喜劉當(dāng)家而來?！?/br>
    趙三祥一聽這話就急眼了：“什么？！我說秦家小娘子，你這玩什么花招？你不是說，讓我把案子給你嗎？你怎么轉(zhuǎn)頭去找了姓劉的？”

    秦山芙用不可理喻的神色看他：“我是說過沒錯(cuò)，可趙掌柜不是瞧不上我，自己上了？既然趙掌柜無意委托我，那我自去重尋個(gè)委托人，這有什么不妥？”

    “你——”

    “行了?！?/br>
    韓知縣捋著他的小胡須，拍了下驚堂木。他可沒那么多的閑心聽這些廢話，準(zhǔn)備正式升堂。

    趙三祥立刻恭恭敬敬縮在一邊，不時(shí)偷偷瞟一眼秦山芙。

    雖然這小妮子轉(zhuǎn)頭去幫劉二喜讓他心里不舒坦，但仔細(xì)想想，那日她為了討好他，已經(jīng)將最無懈可擊的理由說給了他，難不成她自己當(dāng)矛不說，還能自己做盾？

    況且韓老爺將這案子壓了好幾日，說明那天他在公堂上的辯解被韓老爺聽了進(jìn)去，想必韓老爺也不會完全支持劉二喜。思及此處，趙三祥不由挺直了腰板。

    韓知縣拖著聲調(diào)慢悠悠宣布了他的判決結(jié)果：“這個(gè)……本官以為啊，劉二喜的欠條是真，趙家欠錢也是真，欠債還錢，這是自古的道理，本官予以支持?！?/br>
    劉二喜聞言不由嘴角上揚(yáng)，而秦山芙面色卻忽然沉了下來。根據(jù)她多年的庭審經(jīng)驗(yàn)，這后邊多半不是什么好話。

    果不其然，韓知縣悠悠道：“但是呢，欠錢的畢竟不是趙三祥本人，真正的欠債人業(yè)已亡故，據(jù)《大憲律》之規(guī)定，此債可銷。然劉二喜訴請合理合法，公平起見，本官判二十兩借債僅銷一半，趙三祥向劉二喜支付十兩即可，此判。”

    劉二喜陡然瞪大了眼，瞪向趙三祥。趙三祥笑得見牙不見眼，正準(zhǔn)備跪地高呼「青天老爺英明決斷」，不想身邊的秦山芙一步向前，擲地有聲道：

    “大人，此判于法無據(jù)，于理不合，是大大的不妥！”

    韓老爺琢磨了幾天幾夜的判決結(jié)果就這樣被一個(gè)小妮子一腳踹翻，登時(shí)下不來臺。

    他火冒三丈道：“秦氏，你休得胡攪蠻纏。本官所判兼顧法理與情理，個(gè)中道理，還需你來置喙？！”

    “大人息怒。民女之所以冒犯，是因?yàn)楸景高€有許多事實(shí)大人先前并不知曉。倘若大人查清事實(shí)，自然就不是這么個(gè)判法，而是會讓趙掌柜一文不差地向劉當(dāng)家支付本金及利息，合計(jì)二十二兩六錢?！?/br>
    “二十二兩六錢？！”

    趙三祥急眼了，指著秦山芙的鼻子。

    “別說利息，就那二十兩的本金，我趙三祥也本該一個(gè)字兒不用承擔(dān)。韓大人已有明斷，人死則債銷。憑你巧舌如簧，難不成也能越過本朝律法去？”

    “好一個(gè)人死則債銷?！?/br>
    秦山芙輕笑一聲，轉(zhuǎn)向韓知縣。

    “韓大人，民女有些許問題要問趙掌柜。這些問題與本案息息相關(guān)，如若這些問題清楚了，大人的判決定不會被人挑出錯(cuò)來，還望大人應(yīng)允。”

    韓知縣看秦山芙理直氣壯成這樣，一時(shí)也對自己方才的判決產(chǎn)生了一絲猶疑不定，沉吟半晌道：“你問便是?！?/br>
    秦山芙躬了躬身，“謝大人?！?/br>
    然后轉(zhuǎn)過身面對趙三祥，問道：“趙掌柜，敢問你兒成家，可置了田產(chǎn)宅院？”

    趙三祥一愣，萬萬沒想到秦山芙會問這一茬，一時(shí)不知她在打什么算盤。難不成她是在探他有多少家底，看夠不夠給劉二喜還債？

    趙三祥半晌都支吾不出個(gè)一二三來，秦山芙逼近一步：“趙掌柜心虛什么？置了還是沒置，這么簡單的事情趙掌柜竟答不上來？”

    趙三祥一咬牙：“置了！你待怎地！”

    秦山芙不慌不忙：“好。那敢問趙掌柜，你兒過身之后，你那兒媳婦去了哪？”

    趙三祥一聽人提他那個(gè)兒媳婦，心虛地往韓知縣身上瞟了兩眼，含混道：“她、她回娘家了。”

    “回娘家了？是她自己回的？”

    “是自己回的！你問我家的私事作甚？！”趙三祥惡狠狠道。

    秦山芙譏誚地一哂，轉(zhuǎn)過身重新面向韓知縣。

    “韓大人，趙三祥公堂之上，公然撒謊。他家那兒媳婦根本不是自己回的娘家，而是硬生生被趙三祥夫婦趕走的?！?/br>
    趙三祥像只被澆了涼水的鴨子一樣，一蹦三尺高：“你莫要含血噴人！而且你問這事，與我和劉二喜之間的案子有何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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