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這么輕巧？余歇驚訝得眼珠子差點兒掉出來。

    他覺得沈問言剛剛那話不是在說要出柜，而是在說來都來了，那就再吃一頓晚飯吧。

    表面上看著倒是淡定，但其實拉著余歇走向自己爸媽的時候, 沈問言心里也還是有點打怵的，雖然他爸媽一直都挺開明，但誰知道在這種事情上的接受程度究竟是怎么樣的呢？

    沈問言不敢跟余歇打包票，能做的就是盡量讓余歇安心讓父母放心。

    四個人的電影，一點不自戀地說，這電影究竟演成什么樣，沈問言自己的表現(xiàn)是重中之重。

    他倆走過來的時候，心里都跟打鼓似的，但沈問言爸媽也沒比他倆好到哪里去。

    沈問言跟余歇沒有準(zhǔn)備，他爸媽也一樣沒有，突然來了這么一下，都蒙了。

    沈問言帶著余歇走到自己爸媽面前，介紹說：爸媽，這是余歇，我高中同學(xué)。

    余歇。

    余歇？

    啊余歇！

    沈問言他媽先是恍然大悟，然后一臉震驚。

    她記得余歇，那個快樂猴子么，前陣子跟兒子聊天的時候還聊到這孩子，沒想到十幾年過去，看起來穩(wěn)重多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會踢球的時候再朝著自己班級的玻璃窗上踢了。

    不過，等一下！

    沈問言他媽看看倆人依舊握在一起的手：余歇啊，是你啊。

    沈問言他爸轉(zhuǎn)頭問她：你知道？

    我不知道。沈問言他媽欲哭無淚：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問言他爸又問沈問言：高中同學(xué)好啊。

    他看看余歇，又看看兩人握著的手：你們感情還挺好。

    爸媽的這個反應(yīng)是沈問言沒料到的，余歇也蒙了，不知道這二位長輩究竟是什么意思，搞得他腿都直發(fā)抖。

    沈問言說：我今天不是說談戀愛了嗎？

    他指了指余歇：就是跟他。

    這事兒真的挺沖擊的，沈問言爸媽有想過兒子可能是個無性戀，好不容易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現(xiàn)在又來告訴他們，其實不是無性戀，是同性戀。

    沈問言爸媽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畢竟沈家有個沈徽明在前，大家對這事兒接受程度已經(jīng)提高了，但問題是，得給個心理準(zhǔn)備吧！

    沈問言他媽說：你倆這是要干嘛去？

    沒什么事兒，就是隨便逛逛。沈問言緊張兮兮地回答。

    他覺得得找一個穩(wěn)妥的開場白，讓所有人都比較好接受那種，不然上來就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爸媽，我是個同性戀，我在跟這個人搞對象，可能有點太刺激了。

    結(jié)果這么想完，他才突然意識到，完蛋了，自己剛才已經(jīng)說過這事兒了。

    好么，這場電影的主要演員現(xiàn)在腦子已經(jīng)徹底混亂了。

    沈問言他媽想了想，對眼前這倆人說：反正你們也是亂逛，不如回家里逛逛？

    沈問言他媽倒不是這么急著想讓余歇進(jìn)家門，只是覺得他們四個之間應(yīng)該有很多話要好好聊一聊，這些話必然不是站在這里就能聊明白的，她保守估計，需要徹夜長談。

    余歇緊張得不行，慫得直往后退：那

    他停頓了一下，吞咽了一下口水，之后繼續(xù)說：那，叔叔阿姨，這么晚了我就不打擾了，我先回去了。

    余歇心說：沈問言，這個戰(zhàn)場就留給你自己去處理了，我走先！

    然而，不僅沈問言，連沈問言的爸媽都沒打算放過他。

    那一家三口，在這種時候尤為默契。

    他們?nèi)齻€幾乎同時對著余歇說：你別走??！

    你別走啊！

    余歇欲哭無淚：我不走讓我留下干什么？狠狠地鞭打我嗎？

    很顯然，沈問言他爸媽現(xiàn)在對他倆的事兒接受無能，余歇不太想摻和進(jìn)他們的家事里這么一想，余歇突然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沒有擔(dān)當(dāng)?shù)脑?，這樣可不行。

    他不慫了，他得跟沈問言站在一起。

    余歇深呼吸，往前邁了一步，回到了沈問言身邊。

    沈問言小聲說：一起回去吧，聊聊唄。

    聊聊就聊聊。

    余歇想好了，反正自己皮糙rou厚的，沈問言他爸媽要是暴怒了，他可以在對方挨打的時候護(hù)一護(hù)，不能讓沈問言一個人挨揍。

    就這樣，余歇顫顫巍巍地被沈問言拉著，跟在沈問言爸媽身后，進(jìn)了人家的家門。

    突然，太突然了。

    毫無準(zhǔn)備，真的毫無準(zhǔn)備。

    余歇進(jìn)門之前還在想：這怕不是鴻門宴。

    但他又覺得不應(yīng)該那么揣測人家父母，沈問言爸媽看起來都是挺和善的人。

    進(jìn)屋之后，沈問言十分狗腿地給他爸媽拿拖鞋，又找了一雙給余歇，之后小跑著進(jìn)屋，端茶倒水，很是殷勤。

    他得好好表現(xiàn)，好好表現(xiàn)才有被寬大處理的可能。

    盡管沈問言覺得自己只要不違法犯罪，有喜歡任何人的權(quán)利，但那只是理論上這么講，面對父母的時候，還是要照顧一下對方的心情。

    你們倆怎么這么晚了還在外面晃悠??？沈問言拉著余歇一起坐在了爸媽對面。

    沙發(fā)上，四個人，一人捧著一杯水。

    沈問言他媽說：你倆不也一樣？

    還真是。

    余歇想：您批評得是，要不是我們晚上不回家，非要在外面晃悠，也不會被您當(dāng)場抓包了。

    現(xiàn)在的余歇覺得自己仿佛真的回到了青春期，他跟沈問言就是早戀被逮到的小混球。

    如此想來，竟然還有點想笑。

    想笑歸想笑，這時候余歇要是真的笑出來，怕是給自己找麻煩呢。

    他忍著，一聲不吭，就支棱著耳朵聽他們說話。

    沈問言說：爸媽，你們要不還是少喝點水，睡前喝太多容易給腎臟造成負(fù)擔(dān)，明天起床會水腫得很厲害。

    沈問言他媽瞪了他一眼：那你還給我們接這么多水？

    沈問言：是我錯。

    又是一陣沉默，余歇覺得這氣氛實在有點兒詭異。

    他用手肘懟了懟沈問言，意思是讓對方說點什么。

    沈問言這一次倒是成功接收到了他發(fā)來的信號，放下水杯之后，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說：剛才有點倉促，我現(xiàn)在重新介紹一下。

    此話一出，沈問言爸媽竟然立刻都坐直了身子，仿佛要聽領(lǐng)導(dǎo)總結(jié)工作。

    這么一搞，余歇更緊張了。

    沈問言才不管他緊不緊張，直接拉過余歇的手握住，然后對他爸媽說：有點意外，就這么出柜了。

    余歇腦子都炸了，心說哥哥您是真不會委婉地說話??！

    果然，沈問言他媽腦子都要暈了。

    她靠在沈問言他爸肩膀上，閉著眼睛揉著太陽xue：太突然了。

    還行，沈問言他爸輕輕拍著她的肩膀說，還可以，咱不是啥都能接受么。

    我頭暈。

    沈問言他媽是真的有點頭暈。

    這事兒，怎么說呢？

    他倆不是那種不開明的父母，以前也湊在一起認(rèn)真討論過兒子的婚戀問題，他們一致覺得日子是個無性戀，畢竟也沒見他喜歡過誰跟誰談過朋友。

    當(dāng)初認(rèn)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倆人挺揪心的，也不是因為別的，就是覺得以后兒子一個人孤獨終老，到那時候可能連個說貼心話的人都沒有，當(dāng)爸媽的挺難受的。

    沈問言爸媽一直都想好好跟兒子聊聊，但始終也沒有一個合適的機(jī)會，這次孩子回來說談對象了，不用孤獨終老了，倆人剛松了口氣，還沒緩過勁兒呢，已經(jīng)把男對象帶到面前了。

    沈問言說：媽，你先別暈，我還沒說完呢。

    余歇現(xiàn)在很擔(dān)心，他怕真把人家爸媽氣出個好歹來。

    沈問言說：我這么多年一直沒談過戀愛，前陣子跟余歇在同學(xué)聚會碰著面，這就是命。

    沈問言他媽閉著眼睛點頭：嗯，行，都是命。

    真的，就是命運。沈問言說，我對誰都沒有過這種感覺，唯獨喜歡他。

    余歇手心出了汗，心窩也熱乎乎的。

    他沒想到沈問言會在爸媽面前這么堅定地說這種話，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我以前沒想過自己究竟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的問題，不過這好像也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沈問言很認(rèn)真地對他爸媽說，最重要的難道不是跟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在一起嗎？你們說，我這句話沒有毛病吧？

    第49章

    余歇覺得自己可能領(lǐng)悟了沈問言在職場小有所成的秘籍洗腦, 使勁兒給自己身邊的人洗腦！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出柜，沈問言一開始還挺緊張，但到后來, 可以說是口若懸河侃侃而談, 讓他爸媽完全沒法反駁。

    他說：從小到大你們都教導(dǎo)我做人要真誠，要守道義，不能做昧良心的事。

    沈問言在這邊說, 他爸媽在那邊點頭：是, 是我們教導(dǎo)的, 我們真的教導(dǎo)有方！

    見爸媽那樣的反應(yīng), 沈問言也來勁了，越說越自信：我真誠地喜歡著余歇，讓我昧著良心不接受他的愛意，拒絕和他在一起, 這我做不到，也不符合你們對我的教導(dǎo)。

    好家伙, 余歇都驚了。

    沈問言這顛倒黑白、偷換概念的能力可以?。?/br>
    余歇心說：這回不是你追的我嗎？怎么好像說的是我苦等你十二年一樣？

    再說了, 沈問言你能不能不要甩鍋給你爸媽？他們現(xiàn)在心很累??！

    余歇內(nèi)心瘋狂吐槽，表面還得裝得云淡風(fēng)輕。

    事實上，余歇不僅想吐槽沈問言，還越來越擔(dān)心兩人到底還能不能好手好腳地走出這個家門, 就沈問言這個態(tài)度,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爸媽在接受領(lǐng)導(dǎo)的思想教育，能不能收斂一點??？余歇很怕這家伙太過得意，一個不小心徹底激怒了他爸媽，到時候，誰都別想好。

    見好就收吧。

    他很想這么跟沈問言說。

    但沈問言顯然不是一個懂得見好就收的人, 他繼續(xù)說：我跟余歇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

    這倒是真的，他的這句話余歇點頭表示同意。

    高中畢業(yè)那會兒他就跟我告白了，沈問言說，但當(dāng)時我腦子還沒轉(zhuǎn)過彎來，或者說，我這個人還沒彎，所以就給拒絕了。

    靠。

    余歇想罵人。

    要出柜就好好出，要談心就好好談，為什么要挖他的黑歷史？而且這話說的，聽起來怎么那么奇怪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掰彎了這個正直且筆直的大好青年！

    余歇想好了，等沈問言跟他爸媽談心結(jié)束，該解決的問題都解決了，自己也要跟這家伙好好掰扯掰扯。

    沈問言說：余歇喜歡了我十好幾年。

    余歇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

    不過，在余歇嗆死之前，沈問言的爸媽已經(jīng)把目光投向了他，那目光，飽含著十分復(fù)雜的情感，有不解，有驚訝，也有那是憐憫嗎？

    余歇看不懂了。

    他發(fā)現(xiàn)，這一家子的人，他都看不懂。

    不過話說回來，我也喜歡他。沈問言總算說了句人話。

    他說：我覺得我應(yīng)該也喜歡他很多年，只是我意識到這個問題需要的時間非常長，上大學(xué)的時候我就總是夢見他，我夢見

    打?。∩騿栄运麐尳K于忍不住了，你做春夢的這段，可以省略。

    沈問言他媽也被兒子搞得頭暈?zāi)X脹，本來這個時間都應(yīng)該睡覺了，結(jié)果現(xiàn)在還要在這里聽他事無巨細(xì)地講小青年戀愛故事，很疲憊。

    沈問言沉默了幾秒鐘，然后說：啊，那沒什么了，就是我其實一直想著他，但聽信了別人的謠言，以為他已經(jīng)結(jié)了婚也有了孩子，覺得不能打擾人家的生活，所以始終沒敢跟他聯(lián)系。好在，前陣子同學(xué)聚會終于又見面了，那時候我才知道，謠言害死人，現(xiàn)在也還是很想給那個散布謠言讓我們時隔這么多年才在一起的始作俑者發(fā)律師函。

    沈問言說完這一大段慷慨陳詞，他爸媽以及余歇都沉默了。

    沉默不是因為別的，而是發(fā)現(xiàn)，原來沈問言可以用一段話言簡意賅地說清楚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剛才到底都在廢話些什么？

    沈問言他媽說：我現(xiàn)在真的挺生氣的。

    媽，我跟余歇是真心的。沈問言嚇著了，他以為他媽接受度良好，卻沒想到對方說自己生氣了。

    我知道。他媽說，不用你再廢話。

    余歇也害怕起來，已經(jīng)做好了替沈問言挨打的準(zhǔn)備。

    我又沒說因為這個生氣。

    沈問言跟余歇都蒙了：那你是因為什么??？

    因為我沒早點跟你出柜？我不敢啊！我想循序漸進(jìn)的??！我怕你們中老年人的心臟受不了這個刺激??！

    沈問言真的不太了解他爸媽，常年不在家陪伴二老，導(dǎo)致親子關(guān)系已經(jīng)日漸疏遠(yuǎn)，令人扼腕。

    沈問言他媽強(qiáng)撐著一雙泛紅的眼睛，打兩個哈欠，眼眶立刻就濕了：我快困死了，你還磨磨唧唧沒完沒了地說那點不重要的事。

    想開了。

    沈問言他媽現(xiàn)在徹底想開了。

    兒子喜歡誰，喜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不重要，喜歡就行，對方不是騙子不是犯罪分子就行了。

    對于現(xiàn)在的她來說，最重要的是，她得睡覺了。

    年輕人不能熬夜，中老年人更不能熬夜。

    健□□活比什么都重要。

    沈問言他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目光再一次落在了余歇的身上：余歇？

    是，余歇繃緊神經(jīng)，坐直身子，十分乖巧地回應(yīng)，阿姨您好，我是余歇。

    我記得你，挺有意思的一孩子。

    余歇笑了，笑得有那么一點點苦澀：阿姨，希望您能忘記快樂猴子的那事兒，我現(xiàn)在是個成熟穩(wěn)重值得依靠和信賴的純爺們。

    沈問言他媽實在有點坐不住了，這都十二點多了。

    這幾年沈問言爸媽有個規(guī)定，一年只能允許有一天晚上超過十二點再睡，那就是除夕夜，結(jié)果今天，破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