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聞舟堯剛點了點頭,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袖子被扯了一下。 他低頭。 林俞睜著一雙大眼睛,開口:老頭兒亂說。 林柏從斥他:沒大沒??! 聞舟堯反而怔了怔,鬼使神差扯著他毛線帽邊緣往下拉了一下。 第2章 林俞拉著聞舟堯的手穿過角門到廊下,最后進入東邊的小院。 前邊咿咿呀呀的喪樂聲漸漸傳出來,到了門前林俞松手,自己上去雙手將門推開。 到了。他回頭對聞舟堯彎了彎眼睛。 從林俞的房間布置都能看出家里人的用心,面積雖不大,但從用品到擺件無一不精巧。 林柏從是雕刻大家,這里的不少東西都是他親手做的。雖然嘴上嫌棄兒子是個小霸王,但行動卻暴露了一顆慈父心。 林俞進門就跑到桌子邊,熟練地爬上凳子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先喝下。 然后倒了第二杯跑過來塞到聞舟堯手里,也不等對方說話,自己就去柜子里翻出一床小被子抱出來扔到床上。 他最近不用人照顧也可以很好打理自己的生活,這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有些不可思議。 但家里的人都信奉過路和尚的話。 說他邪靈如體,又早慧,注定一生憂思憂慮,唯恐壽數(shù)不長。 聞家陡生變故,不僅僅讓聞舟堯成為了孤兒,也讓家里人對林俞的擔心又蒙上了一層陰影,只覺得他病了一場,越發(fā)聰慧過了頭。 林俞自己倒是從沒有把這些話放在心上。 從一個成年狀態(tài)回到奶團子這件事,帶給林俞唯一的感受就是幸運。 還能在父母面前撒撒嬌,能肆無忌憚感受這無條件的寵愛,能重當一回小孩子,哪怕他這輩子還是活不過二十六歲,那又如何? 終歸,他再也不會活成從前那樣了。 聞舟堯看得出來家教很好,即使面對一個小孩兒,他也沒有隨隨便便在別人的房間里亂走,更別說觸碰什么東西。 不過房間里有暖氣,站了一會,他臉色比在外面的時候好了不少。 林俞指揮他打了熱水洗臉洗手,給他找了自己大幾號穿不了的衣服換上,然后才一起上了床。 林俞是真的有些困了,五歲的身體經(jīng)不住通宵。 大概凌晨四點的時候,林俞又醒了一回。他做夢夢見自己站在盛長街的路口,整條街都是枯枝和樹葉,寒風在腳下打著旋,滿目蕭索。 那是他曾經(jīng)再也回不去的過去。 他醒來還有些回不了神,然后一轉頭就看見了躺在身邊的人。 男孩兒仰躺著,睜著眼睛,顯然一刻也不曾入睡。 不過他很敏銳,很快就發(fā)現(xiàn)林俞醒了,問他:怎么了? 你想哭嗎?林俞側身小聲問他。 聞舟堯停頓兩秒,不想。 想哭就哭。林俞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以一個成年的狀態(tài)還是小孩兒狀態(tài)在跟人說這話,他說:憋著的話,這里會難受。 林俞說著輕輕拍了拍他的胸口。 然后蹭了蹭枕頭,有些迷糊,你哭吧,我肯定聽不見。 他最后也記不得聞舟堯到底有沒有哭,大抵是沒有的。 聞舟堯發(fā)燒了,林俞早上醒來就看見他裹著被子坐在床頭,眼底燒紅,嘴唇干繃繃的,正發(fā)著呆。 楊懷玉端著碗藥從門口進來,坐在床邊先摸了摸聞舟堯的額頭,然后才皺眉說:來,先把藥喝了。 聞舟堯順從地接過,開口說:謝謝林姨。 嗓子比昨天晚上還要啞。 楊懷玉當場眼睛就紅了,卻不敢提起他爸媽,只是抱怨林柏從,昨天還信誓旦旦跟我保證能把孩子看好,都燒成這樣了,人還不知道在哪兒。 聞舟堯說:我很好林姨,林叔忙著外邊的事兒,是我太麻煩你們。 你這說得什么話。楊懷玉佯裝瞪他,我兒子是你爸媽的干兒子,你跟我兒子也沒什么區(qū)別。 楊懷玉還沒嫁給林柏從那些年也是個風風火火的女子,這些年是越發(fā)心軟,尤其是自己有了孩子以后,見不得那些離散的事兒。 她最后郁郁而終的悲劇,是林俞帶給她的。 林俞現(xiàn)在一般不敢回想自己當年決絕離家,父親病故這些事。 一想心就扯著疼。 他當年只想證明自己沒有錯,想要證明就算離開林家他也可以活得很好。 事實證明他錯得有多離譜。 他扯過枕頭放在聞舟堯的腿邊,下巴墊在上面沖著楊懷玉撒嬌說:媽,有糖嗎? 楊懷玉氣得戳他腦門,教訓:大清早要糖吃,你牙還要不要了? 嘴上雖然這樣說著,卻還是從口袋里給他拿了顆奶糖。 林俞接過來三下五除二剝了,也不起來,夠著身子就塞到聞舟堯的嘴里。 聞舟堯和楊懷玉都愣了。 林俞笑看著聞舟堯,問:甜嗎? 聞舟堯愣了會兒,含糊著嗯了聲。 楊懷玉看著林俞,半晌才想起來夸獎他:寶寶今天真乖。 媽。林俞這下?lián)u晃著站起來了,踩過聞舟堯的腳撲到楊懷玉懷里,手環(huán)著她的脖子耍賴道:今天你給我穿衣服。 楊懷玉摟著他,假意拍了拍他的背,嗔怪:你就經(jīng)不住夸,你不是自己會嗎?還用得著媽給你穿??? 楊懷玉雖然抱著他,但還是擔憂地去看聞舟堯。 林俞知道她是怕這母子相融的畫面惹得聞舟堯想起他媽褚文秀,就說:我還小呢,穿不了。 扭頭就撲向旁邊的聞舟堯。 聞舟堯手里還拿著藥碗,猝不及防被撲了個滿懷。 小孩兒睡覺就穿了一層薄薄的里衣,軟軟的身體緊緊扒在懷里,頭發(fā)掃到他的下巴,還仰頭沖他齜小牙,那哥哥給穿。 不等聞舟堯反應,楊懷玉就一把將他撈出來,拍他,你這破小孩兒,哥哥病著呢,別鬧。 林俞扭身回來,你看嘛,到頭來還不是你給我穿。 煩人精。楊懷玉捏他臉評價他,你現(xiàn)在怎么這么煩人? 我不愛的人我還懶得煩呢。 就你這張嘴會說。誰教你這么嘴甜的,嗯? 天生的。林俞恬不知恥。 接下來的差不多兩天時間,聞舟堯頂著沒退燒的身體白天一直在他爸媽的靈前守著。林俞顯得比絕大多數(shù)的大人還要有耐心,到點提醒聞舟堯吃藥吃飯。沒事兒的時候他也不會打擾,就安安靜靜待在一旁。 晚上還是住在林俞的房間,聞舟堯一個晚上勉強能睡兩三個小時。 很多大人都熬不住,聞舟堯瘦得很明顯。 最后一個晚上他要守通宵,很多大人勸他去睡,但聞舟堯選擇用沉默拒絕。 林俞也沒故意吵著說困,聞舟堯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時不時往面前的火盆里丟一些紙錢。林俞有了點睡意就自己把凳子挪近了,靠著聞舟堯的背打起盹。 手還伸進聞舟堯外套里摸了一把。 暖的,就是瘦得有些硌人。 快要睡著的時候,聞舟堯動了動肩膀,叫他:困了自己回去睡。 不用,陪你。林俞打了個哈欠。 小孩兒的聲音總是軟糯軟糯的,又很乖。 聞舟堯頓了頓,把他拉到前面來,伸手把他衣服的連體帽揭上來蓋在他頭頂,還拉緊繩子在下巴打了個活結。 林俞坐在他前面任由他動作。 十歲的聞舟堯和三十來歲的聞舟堯只有一些大體相似的影子,男孩兒還沒有長開,眼睛并不像后來那般深邃沉著,眼尾微微下彎,有溫和的弧度。 林俞想了想一般哄孩子的話,就說:爸媽說干爸干媽肯定都變成天上的星星了,他們會一直看著你的。 帽子兜住了他的下巴和嘴唇,讓他話有些含糊不明。 院子里隱隱還有鄰里說話和打牌的聲音傳來,聞舟堯沒什么表情的嗯了聲,系好了才說:冷就靠近一點,別坐門那邊。 林俞聽出他那聲嗯里的敷衍,挪了凳子搬到背風那邊。 額頭蹭了蹭聞舟堯的膝蓋。 哥。 嗯? 謝謝。 嗯? 沒什么。 就當是場夢話吧。 把這遲到的謝謝,說給年少的你。 他做了一場大夢,夢如鏡中撈月霧里看花,他決定相信老和尚的話,他開了慧眼提前看盡了自己未來二十多年的人生。 只要那些在乎的人還在,甚至未曾怎么在他生命里駐足的人,此刻也都在眼前。 第二天一大早骨灰下葬,就埋在建京城南邊山上的一座墓園。 雪落得很大,沒多大會兒的功夫石碑上就墊了厚厚一層。 聞舟堯上前兩步,伸手去一點一點拂干凈,然后轉頭看著抱著林俞的林柏從說:走吧,林叔。 林柏從摸了摸他的頭發(fā),所謂一夜長大也不過如此了。 下山的小路上林柏從抱一個手里牽一個,雪很快落了一肩頭。 林俞偶爾伸手幫忙拍拍,林柏從蹭了蹭兒子的小臉,見他卷翹的睫毛上凝了雪花,給他吹了吹問:冷不冷? 一邊問著一邊又停下來,替聞舟堯把圍巾拉上蓋住半邊臉再繼續(xù)前行。 不冷的。林俞說。 身體果然是會限制思想,畢竟林俞此刻窩在父親懷里窩得有些心安理得。 他腿太短了,不適合走山路。 林柏從用胡子扎他,臉埋下來點,雪化在臉上風一吹就得裂口子。 男人不怕裂口子。林俞說。 林柏從現(xiàn)在對他偶爾不符身份的話已經(jīng)免疫了,但仍覺得好笑,逗他:你算哪門子男人?你現(xiàn)在頂多算只狗崽子。 林俞: 他印象里的父親一向嚴厲,他小時候又淘又嬌,惹禍了挨揍,拉著母親撒嬌也要被教訓像什么樣子。 現(xiàn)在無理取鬧的時候不是真的想鬧,懂事的時候卻是真的懂事過了頭。到了現(xiàn)在林柏從卻反而時不時激他,像是真希望他像只不懂事的狗崽子偶爾能沖他吠兩聲。 所以林俞大逆不道了一回,回嘴:生了狗崽子的是啥?大狗崽子? 林柏從一愣,隨即失笑出聲。 這個時候的林柏從還不到四十,身姿健碩挺拔,手掌厚實寬大,能一把牢牢地摟住小兒子,被惹了也沒什么生氣的心思。 山路不好走,走的人多了,偶有泥濘。 林柏從就把林俞送過去了放下再回頭去接聞舟堯。 他們走在最后邊,林柏從看了看山路前方的人,突然問林俞:林俞,爸爸問你,你喜不喜歡哥哥? 林俞聽到自己的名字,就知道父親這話里有深意,證明這是個嚴肅的話題。 他趴在父親肩頭低頭去看旁邊的聞舟堯,道:喜歡。 林柏從:那將來哥哥一直和我們一起住,你覺得怎么樣? 林柏從說完就注意到兩個孩子同時僵了一下。 他以為林俞不愿意,就問:有哥哥不好嗎?爸爸看你這幾天一直和哥哥在一起,以為你們相處得不錯。 這個時候聞舟堯開口了,他說:林叔 林柏從捏了捏他的手打斷,溫聲:叔等會兒和你說。 而林俞之所以愣住,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他想起過去自己似乎同樣面臨過這個問題。 那個時候他對死亡并沒有多少概念,楊懷玉小心試探過他,問他想不想要一個哥哥。當時的林俞千嬌百寵,一提起哥哥弟弟之類的就以為像堂叔堂嬸那樣要二胎,所以本能上就哭鬧著拒絕,說不要哥哥。 現(xiàn)在想來,那個時候也正逢聞家出事,這問的,就是聞舟堯。 林俞輕聲問林柏從:我要不同意,你們就要把人送走嗎? 林柏從不太理解兒子的腦回路,但還是解釋:不會,是因為你干媽家那個房子上面要收回,就算爸爸想辦法弄回來也需要時間。當然,我和你mama更希望哥哥能長期和我們住在一起,所以問你意見。 林叔。聞舟堯開口說:我手里有錢,不會找不著地方住的。 林叔當然知道。林柏從捏了捏他的后頸,有些感慨,林叔雖然就是個手藝人,但多養(yǎng)一個你絕對不成問題。我和你林姨原本商量著給你辦一份收養(yǎng)手續(xù),但你爸爸那邊的情況有些復雜,所以就算了。但這不管有沒有那份證明,叔和阿姨都拿你當自己兒子。 聞舟堯低頭:我知道的林叔,可是 林俞沒那個耐心了,掙扎著從林柏從身上下來。 他走過去抓住聞舟堯的手,看著他說:一起住吧。 聞舟堯看著他。 林俞:我覺得有個哥哥挺好的,當然,我也會是個好弟弟。 他上輩子親緣實在淡薄,到了最后,墳前也只剩下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 這輩子,他得把這些人守住。 林柏從對兒子很無語,他走過去蹲下來,先戳林俞腦門說:就你?少惹事我和你媽就謝天謝地了。然后才轉頭看著聞舟堯說:小堯,你也看見了,這小子不怎么讓人省心。他病了一場差點救不回來,當時我和你阿姨才會找到你爸媽。叔也有私心,希望你能幫忙看著點他長大。 不管這是不是說服的借口,林俞看得出聞舟堯沒法拒絕。 他撓著聞舟堯的掌心,低頭也不說話,等他回答。 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此刻抿著嘴,小動作不斷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小可憐。 聞舟堯很久都沒有說話,最后他回看了一眼父母落土的方向,回頭伸手拂了拂小孩兒眼睫上很快又落上的一溜雪。 轉向林柏從,最終點頭應了聲:好。 第3章 林家要多口人,這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