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9)
聞家那是什么樣的人,層層電話打上去,那是連個回聲都沒聽見響。 隊里今年有硬性指標(biāo),缺了人,那是真不行。 領(lǐng)導(dǎo)急得嘴角都起燎泡,拍著桌子喊說:不管什么辦法,非得把人給我弄來了。 劉隊長這才想起了林俞。 劉隊長說:敦州那邊我們電話是能打得過去,可這事兒還真不好張口。這次不是正好湊巧呢嘛,你小姑出了點事,我看那天你哥帶你上車來醫(yī)院,挺急的。 林俞有一會兒沒說話。 這是看出林家和他哥的關(guān)系好,又因為小姑這事兒幫忙了,輾轉(zhuǎn)求到了他頭上。 劉隊長說:你也不用有什么包袱,你們這里我們也只是抱了百分之一的希望,畢竟這是內(nèi)部人員調(diào)配。只是說聞家那邊情況不一樣,有你們張口,好歹給我們一個好向上面申請的機(jī)會。 林俞并不是很想打這通電話。 但人大隊的副隊長親自上的門,又救了小姑在前。 旁邊林皓還在說:這多大點事啊,林俞,你和大哥說一聲不就行了。聞家要不要給人哪是我們決定的。 林俞雙手交握放在被子外面,沉吟了一陣,終究是點了頭。 這好像是一件小事,但好像決定又很艱難。 當(dāng)小姑和他都成了這件事中,可以求到他哥面前的條件,林俞承認(rèn)自己并不舒服。但同時他也清楚,人際往來在成人的世界如此重要。 就像他自己和人打交道,你求人人求你都是難以避免的。 他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他哥也需要面臨這些。 哪怕他上了K大那樣的學(xué)校,人去了敦州那么偏遠(yuǎn)的地方,只要他姓聞,將來還會有不少人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找到他跟前。 又或者找到他。 劉隊長就在他面前撥的電話,大概是那邊接起了,劉隊長自報自己是建京市區(qū)大隊的,請求與聞舟堯通話。 然后電話就到了林俞手里。 聽筒貼著耳際,里面?zhèn)鱽硪魂嚿成车捻懧暋?/br> 過了會兒林俞突然聽見一陣細(xì)微的腳步聲,緊接著一聲:報告。 然后被接起。 哪位?林俞聽見他哥說。 林俞有那么幾秒鐘的時間沒有出聲,他仿佛能看見烈日炎炎下,敦州的訓(xùn)練場灰塵輕揚(yáng)。聞舟堯穿過訓(xùn)練場,推開通訊室的門,接起電話。 他此時一定眉目沉靜,光影在他側(cè)臉打下黃色的光影,應(yīng)該很好看。 這是一通被請求來的聯(lián)絡(luò),但真的聽到聞舟堯的聲音,那些醒來未曾看見人的遺憾和想念又層層疊疊涌了上來。 林俞:是我,哥。 那邊驟然安靜,只能聽見兩道呼吸,隔著這聽筒傳達(dá)到耳際。 聞舟堯的聲音再次開口就啞了點,溫柔很多,他什么都沒說,第一句就問:好些沒有? 林俞不自覺揪了下被子,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我媽他們比較緊張。 聞舟堯嗯了聲。 聲音低沉得像是就在耳畔,震得林俞耳朵微微發(fā)麻。 他知道此情此景不是好時候,就先開口說了句:這是用劉隊長的電話打給你的。 好,哥知道了。聞舟堯像是不覺得意外,說:這些事情你不用管,也不用覺得有什么。你把電話給他,哥和他說。 林俞就把電話遞過去,你們自己談吧。 不知道過了是三分鐘還是五分鐘,劉隊長一臉喜氣進(jìn)來,看來事情是有希望了。 他再把電話遞來,開口說:你哥說有事交代,沒事,慢慢打,不著急。 然后還順帶把病房里的林皓帶出去了。 林俞看著電話,再次貼近耳邊。 哥?他開口。 聞舟堯的聲音傳來,像是嘆息:雖然做不到,但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了,就想能抱抱你。 林俞眨了一下眼睛,心里泛起酸酸軟軟的情緒。 覺得大概人在醫(yī)院里就會顯得格外矯情。 你旁邊都沒人嗎?林俞問。 沒人。聞舟堯說:我讓人出去了。 林俞:嗯,那現(xiàn)在說想你了,也不怕被人聽見。哥,我好像真的挺想你的。 第62章 林俞出院那天家里人忙上忙下, 剛到門口就被楊懷玉要求換一身衣服才讓進(jìn)門,說是去去晦氣。林俞進(jìn)門就直奔老太太院子里。雖然家里人盡量隱瞞,但老人還是知道了, 林俞為表示自己真的好全了,一頓賣慘加撒嬌,總算是讓她放了心。 李隨聲還特地上家里探望過林俞。 他現(xiàn)在出不了國了, 倒真是盡心盡力幫了他不少忙,聯(lián)系和合作都日益加深。 這一年事情并不少, 林柏從手里的項目因為這樣那樣的事遲遲完不了工。 張家睿在六月選擇聽從家里人安排, 出國上大學(xué)。 臨走前拉著林俞喝酒,痛哭流涕,說他知道劉彩云一直拿他當(dāng)朋友根本不喜歡他。末了還問, 是他太胖了嗎?還是他不夠有錢? 林俞頗無語, 但鑒于他是這么些年難得一直在身邊的朋友, 安慰說:這是緣分問題, 太糾結(jié)沒意思,你好著呢, 國外大把妞等著你垂愛。 實際上他沒說,跟胖不胖錢不錢沒關(guān)系, 劉彩云也不喜歡錢。 這姑娘是越來越個性了, 追尋的也和普通人不大一樣。 張家睿前腳剛走,她就去了南方,說她受夠了北方的干燥和寒冷的冬天, 背著簡單的行李去尋找自己的四季。 但他們最后都說,我會回來的,因為這里還有你啊林小俞。 林俞笑笑,覺得十八歲成年的這一年過得還行。 愛情, 親情,友情,都握在手里了。 有些事,已經(jīng)發(fā)生的或正在發(fā)生,只要存在過就會留下痕跡。有的人,即使相隔很遠(yuǎn),也會始終放在心底。 誰都一樣,林俞自己,他哥聞舟堯,包括李隨聲,還有三叔所有人。 年底的時候,家里老太太毫無預(yù)兆地進(jìn)了趟醫(yī)院。 家里人仰馬翻。 醫(yī)院給出的說法是,老太太身體沒什么大毛病,但是這人一旦老了,總是要過這一遭的。三叔從外地連夜趕回,常年定居國外的四叔拖家?guī)Э谝不貋砹恕?/br> 好像也就一夕之間的事兒,老太太就突然不好了。 林俞總覺得像在做夢。 夢里的老太太精神抖擻的,揮著雞毛撣子把幾個兒子訓(xùn)得頭都抬不起來。 好像還是小時候那樣,不管是他還是林爍他們,惹了事就往老太太院子跑,爹媽沒一個敢上前動手的。 但是這夢一醒,老太太這一年就八十有二了。 她在醫(yī)院里住了三四天,還是天天讓小姑給她梳頭,把自己打理得一絲不茍。 但真的搭著毯子坐在椅子上時,林俞才驚覺,老太太原來已經(jīng)瘦瘦小小的模樣了。不再是過去那個走路虎虎生風(fēng),在盛長街撐起門楣,一撐就是幾十年的林老太太。 上輩子她過世,生死這道坎很早就沒邁過去,林俞覺得現(xiàn)在自己該知足。 可他還是惶惑加不安,這種不安浸透了兩世的時光,讓他覺得恍惚且不真實起來。 好像這多出來的這些年本身就不存在一樣。 從老太太病了,他就丟下手里的所有事,天天泡在醫(yī)院里。 聞舟堯打電話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天,林俞知道他那段時間在國外特訓(xùn)。在此之前,林俞本來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沒有等到關(guān)于他的任何消息了,也不知道他從哪兒知道的老太太病了的事。 大哥說:還有三天,我很快回來。 哥。林俞在電話里叫他。 他就坐在醫(yī)院樓下的花壇邊,這一刻聽著聞舟堯的聲音,讓他覺得平靜。 他仰頭看了看住院部樓上的某個窗口,說:奶奶會死的吧?他也不需要聞舟堯應(yīng)答,自顧自說:醫(yī)生是這樣說的,每個人都這樣說,我爸他們明面上雖然沒說什么,但我知道他們已經(jīng)在安排后事了。 林俞說:哥,非得死嗎?我就想讓她長長久久地活。 活成還是那個在他們很小的時候,會小心翼翼墊著腳從柜子頂上取出小匣子的老太太。 那里面總是裝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和吃食。 是那個他們出門在外,只要有回去的消息,就會在巷子口等待的祖母。 聞舟堯靜默良久,最后說:振作一點林俞。 他說:這種事我沒辦法讓你選擇看淡,但至少,別那么跟自己過不去。奶奶也不會想看著你這樣,明白嗎? 林俞平靜嗯了聲,輕聲說:我知道了。 老太太住了幾天精神好轉(zhuǎn),嫌棄醫(yī)院待不習(xí)慣,提出要回家里住。 家里人一商量,哪有不同意的,就連夜回了家。 每個人臉上好像都顯得很平常,說說笑笑,該干什么干什么。但彼此相對的時候,心就會猛地往下沉,但這一切都沒拿到老太太跟前去。 林俞甚至請了個戲班子,在老太太院子里搭了個戲臺,唱的是老太太最喜歡《穆桂英掛帥》。 老太太那兩天心情不錯,天氣冷了也不肯待在屋里。 讓人端了個椅子到廊下,聽到興致起來了,還要跟著哼兩句。末了說人唱得好,說是要給人加錢。 林俞從木廊下走近,笑著說:奶奶,這哪能讓您掏腰包啊。 老太太轉(zhuǎn)頭看到他,笑瞇了眼睛,悄聲和他說:奶奶可是有私房錢的人。 那神態(tài)像是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像個小姑娘。 林俞就在椅子旁蹲下來,小聲問:有多少啊? 想知道啊?老太太歪頭和他耳語,都在房間里那小匣子藏著呢,鑰匙我貼身帶著。 林俞歪頭:可是你告訴我就不是秘密了哦,我哪天要是缺錢了,就去把鎖給撬了。 去吧去吧。老太太很開心:錢都留給我們乖仔。 林俞眼眶發(fā)熱,壓了壓還是泛上淺淺的紅。 我有錢。林俞抓著老太太的手,說:奶奶,我現(xiàn)在可有錢,咱們家最有錢那個。 老太太布滿老年斑的手拍了拍林俞的手背,有種厚實的暖意。 你呀,沒你大哥那么穩(wěn)重的個性,也不比你二哥三哥皮實。老太太像是感嘆,她說:但奶奶知道你是最能守得住家的那個。 老太太摸了摸林俞的頭發(fā),最后忽然問他:乖乖,你想不想分家?你爸他們我是管不著了,但你現(xiàn)在自己生意做得大,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zhǔn),趁著奶奶現(xiàn)在還能做點主,就把你們都分一分。 林俞內(nèi)心劇震,他一時說不出話,但連忙搖頭。 緩了緩才說:您說什么呢,分啥都不分家。您一家之主,不管以后我爸管事還是任何人管,那家里您始終都是老大。這林家的宅子您都撐了多少年了,以后世世代代也會這樣撐下去的,我跟您保證。 老太太偏頭看著林俞,看了好大一會兒,嘆息:小小年紀(jì)cao心命,這將來,我們乖仔要找個什么樣的姑娘,才能好過這一生? 林俞笑得開心:我過得特別好奶奶。 這一生,真的,特別好。 老太太閉著眼睛窩進(jìn)椅子里的軟墊里,跟著戲臺上哼。 想當(dāng)年桃花馬上威風(fēng)凜凜 亂血飛濺石榴裙 聞舟堯回來的那天,同樣是個深夜,家里沒人睡,到處燈火通明。 他一身軍綠色大衣,穿著皮靴拎著行李,步履匆匆。 跨過大門進(jìn)入院內(nèi),和從房里的出來的林俞撞了個面對面。 彼此都是一愣。 周圍很快有人出現(xiàn)了,耳邊都是:舟堯回來了?! 快快快,先去見你奶奶。 就等你了。 林俞覺得隔著十來米距離的那一眼格外漫長,隔著燈火照映的夜,空氣的流動,風(fēng)速,耳邊的聲響,都呈慢了十倍不止的影像。 他眼中的聞舟堯,一步一步在接近。 直到他自然而然牽起自己的手,林俞才發(fā)現(xiàn)周遭正在回歸正常。 他們之間沒有說話,更沒人注意他們此刻手牽著手有什么不對的地方。聞舟堯帶著他,走過轉(zhuǎn)角的門,路過庭院的樹,走到老太太房前。 這兩天老太太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了,房間里有股淡淡的香氣,是小姑從外面摘的三色堇擺在窗臺邊。他們進(jìn)屋的時候,里面林柏從他們都在。 老太太精神還不錯,有說有笑。 見著他們,笑著招手說:舟堯回來了?過來奶奶看看。 聞舟堯帶著林俞上前,出聲:奶奶。 就有人給聞舟堯讓了位置,他在邊上坐下。 笑了笑說:這次回來得也匆忙,在菲律賓給您帶了兩塊祖母綠的原石,回頭做成首飾再給您拿來。 好啊。老太太應(yīng)承得開心,看了看他說:怎么看起來瘦了些? 那邊氣候不怎么好。聞舟堯說。 老太太:自己得注意身體,這次回來多長時間??? 兩個月。 挺好挺好,在家里養(yǎng)養(yǎng),沒事兒多去看看你爺爺,他年紀(jì)大了也惦記你呢。 聞舟堯應(yīng)承著,邊上的人時不時配合著搭腔,氣氛很好。 老太太最后把林柏從叫到跟前。 說:你媽我年紀(jì)大了,什么情況自己心里有數(shù)。你是老大,又掌家,雖然明知道你辛苦,但有些責(zé)任還是得你來扛。三兒和曼姝結(jié)婚我是看不到了,以后不管找個什么樣的人就由你幫著掌掌眼。 邊上林曼姝已經(jīng)開始掉眼淚,三叔沉默垂眸,掩蓋眼底傾瀉而出的愧疚。 林柏從聲音像咽在喉嚨里,說:媽,我從沒覺得辛苦。 老太太繼續(xù)對林柏從說:上慈下孝,當(dāng)家要有當(dāng)家的樣子。她的聲音陡然增大了兩分,明顯是說給屋里的所有人聽,說:我問過咱們家小俞了,他現(xiàn)在什么樣你們自己心里也有數(shù)。我也算看出來了,以后這家里啊還得靠著他。他說不同意分家,既然不同意,一個家也要有家的樣子。他年紀(jì)小,走得好了要提醒他不驕,走錯走敗了要不餒,能幫著的就盡量幫著,別總拿氣給他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