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8)
他抬腳走進去。 爸。林俞叫了聲。 林柏從的臉色很沉,風雨欲來的那種沉。這么多年林俞見過老頭子生氣很多回,還看著這臉色,心還是一直往下掉。 爸。林俞又叫了一聲。 林柏從:你還有臉叫我。 這話說得不重,語氣很輕,但讓林俞心下一顫。 那年出柜,瓢潑大雨,他跪在門前,林柏從也是這幅神情,他說你還有臉叫我。 林俞喉嚨發(fā)澀,他甚至沒辦法思考,不知道具體是哪里出了問題。 林柏從替他解惑,開口說:很好,你很好。你現(xiàn)在聰明絕頂,不僅僅會找你媽先迂回,不結(jié)婚,你不結(jié)婚你就跟男人鬼混! 林俞心口一噎,張了張嘴,一句話說不出來。 風突然就變冷了,冷得他手腳都不能動,臉上血色在瞬間褪盡。 林俞的沉默激怒了林柏從,他奢望著這個兒子說他沒有,但他看得分明,這是默認。 逆子!林柏從猛烈咳嗽起來。 林俞要去扶林柏從,被一把揮開。 林柏從:你知錯嗎? 林俞咬牙,搖頭:我沒錯,喜歡男人有什么錯? 啪!一聲脆響。 林俞半張臉當即就印上五個指印,嘴角破裂流下血絲。 可見這一巴掌打得有多狠。 林俞偏著頭,用手背蹭了蹭嘴角,耳朵里嗡嗡的。 他站直,垂著眼睛說:爸,對不起。 對不起,我注定是要讓你們失望的。 那是壓在心底從未散去的愧疚。 林柏從指尖發(fā)抖,他這輩子對林俞動手的次數(shù)寥寥,他不是個善于表達的父親,心疼他小時候身體弱,看著他那么懂事哪里舍得。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一聲不吭的人,每回砸個雷下來就是驚天動地的地步。 林柏從看著林俞說:那個李隨聲就那么好?值得你天天往家里帶,找地方讓他住,值得你為了他不顧一切爹媽也不要?! 林俞啞聲搖頭:不是。 不是李隨聲,但林俞不敢,那個名字會讓這罪惡背負上另一層世人難容的意義。 他沒錯,他哥更沒有。 林柏從:你還想為他狡辯?!人都鬧到家里來了,你有沒有點腦子!?。克m著你聽他老子的話去相親,去找女人,你呢?不結(jié)婚,為了一個男人,就為了一個男人!前途不要命也不想要是吧?!???! 林俞眼淚無聲地沖出眼眶,他閉著眼睛一忍再忍,眼淚還是沿著下巴一顆一顆往下砸。 十八快要十九歲了,都是有當家的閱歷和能力了,這痛楚隱忍的樣子徹底刺痛了站在遠處本就心痛如絞的楊懷玉,也讓林柏從停下質(zhì)問。 林俞以為他們質(zhì)問的,是他為什么喜歡男人,為什么不能正常一點。 但到頭來,他們最關(guān)心的,還是你為了一個看起來就不那么愛你的男人不顧一切,你最后要怎么辦?要怎么活? 這世上最痛的,莫過于在至親心上劃上一刀,你們都很痛,但也都無能為力。 李隨聲不想相親,跟女孩子坦白自己不喜歡女人,女生調(diào)查到了最近和李隨聲來往密切的林俞,誤會由此而生。鬧事的是女方那邊的一個表哥,本身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找上林俞,有了今天這一切。 耳邊楊懷玉哭著拉他說:小俞,非得喜歡一個男人嗎,先和你爸認個錯好不好? 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的林爍和他女朋友趕來。 林爍當場就要沖出去:媽的,老子去找姓李的算賬! 小俞啊,你跟他才認識多久啊,不值得的。 林俞,你別鬧了,你要為了那個李隨聲氣死你爸媽嗎? 林俞 太吵了,林俞覺得荒唐,覺得有些難受,有種命定的宿命感。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結(jié)果因為一個李隨聲,讓他跟家里出了柜。 林俞最終聽見自己說:爸媽,李隨聲從頭到尾就是個誤會,但我確實,喜歡男人。 楊懷玉捂著嘴痛哭失聲。 林柏從看著他,像要看透這個讓他驕傲至極,也痛到難言的兒子。 是誰?林柏從說:那個讓你不惜讓所有人傷心,承認喜歡男人卻不說出口的人,不是李隨聲,那是誰? 林俞挺直脊梁,明明到了極致,但還是孤傲撐著。 林柏從氣極:不說?我是你老子,你要沒有喜歡的人根本就不會承認,到底是誰?你就倔,倔著!大不了我林柏從當從來沒有生過你這個兒子,打死了干凈! 林柏從鬧著要動手。 此時門外有人走進來,在這混亂的時刻竟然只有林皓注意到了。 大哥!你怎么回來這么晚。林皓沖過去,走到聞舟堯的身邊說:你快管管林俞,他跟大伯說自己喜歡、喜歡男人,大伯要打死他。 西川事了,提前一天趕回的聞舟堯看清院子里的情形。 林柏從拿著棍子要往林俞身上招呼,楊懷玉哭得滿臉是淚,徐慧林爍所有人都在拉架,場面一時間混亂不堪。 而那個中間的人,輕聲,緩緩說:如果能讓你們消氣的話,爸,我情愿你打死我。 這話多少含了真心,戳了為人父母的肺管子。 林柏從哪兒聽得了這話,火氣直往頭頂冒,臉色漲紅中透著黑。 怒極了,抓起石桌邊的茶壺就扔過去。 嘭!一聲,砸在攔過來的人額頭。 聞舟堯擋在林俞前邊,任由血沿著眉骨往下流,他牽過林俞的手,看著驚愕的林柏從說:林叔,是我。是我招惹的他,也是我,非讓他和我在一起的。 滿院子皆驚。 向來穩(wěn)得住家風的林家長兄,剛剛說了什么? 第73章 李隨聲趕到林家的時候就知道晚了。他這兩個月在林家進進出出, 次數(shù)實在算不上少。林柏從是個嚴厲且寬厚的當家人,楊懷玉性子柔和大度,都是一頂一正直且善良的長輩, 對他也一向關(guān)照親近。 但今天的林家,風云壓頂,飄搖難支。 林俞一個人跪在院子里, 僅著里衣, 身形單薄。 家里人都站在廊下,林柏從端坐木椅,臉色黑沉。 李隨聲趕忙進去,他看了眼跪在石板上的林俞, 越過他,走到林柏從面前叫了聲:林叔。不等回應(yīng)就接著道:今天這事兒真的有誤會,我可以解釋的。您先別罰他跪著了, 這馬上要下雨,天又冷,這么跪著人哪里受得了。 林柏從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只是看著林俞。 跪這么久想清楚了?林柏從問他。 林俞放在身側(cè)的手微微蜷縮,抬頭, 我說了, 改不了。 林柏從一掌拍在扶手上,臉側(cè)的骨骼因為壓抑繃緊。 李隨聲有些著急,上前一步:叔,都是我, 因為我爸知道我的事急于讓我相親結(jié)婚。女方家里做麻將館生意的,覺得丟了面子來鬧事。我也是聽那女生特地跑來找才知道牽連了林俞,林叔, 這事兒真的跟他沒有關(guān)系。 林皓在旁邊急得都要跳出來了,沖他擠眉弄眼,最后還忍不住上來拉他,沒好氣道:哎呀,你快別說了,閉嘴!。 李隨聲看了看周圍,總算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 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他問。 林皓拽他:總之這事兒現(xiàn)在跟你沒關(guān)系,你別瞎搗亂了。 林爍抱著手靠在門上,他沒理會林皓咋咋呼呼跟李隨聲說話。說不震驚是假的,家里誰能不震驚。楊懷玉哭得六神無主,林曼姝第一次誰也沒有幫,因為已經(jīng)不知道幫誰了。 林俞跟家里出柜本身就夠讓人心驚。 但更重要的是,和他攪和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李隨聲,是聞舟堯。 是林家大哥,是楊懷玉和林柏從當親兒子養(yǎng)大的聞舟堯。 李隨聲聽到林皓無意中透露的信息,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震驚一瞬。他睜大眼睛去看院子里跪著的那人,又環(huán)顧四周。 李隨聲問:那聞舟堯人呢? 關(guān)你什么事兒!林皓沒好氣堵他一句。 堵完了,又咕噥:挨了我大伯一茶壺關(guān)在屋子里,藥都沒給上。大伯給大哥爺爺去了消息,十幾個保鏢現(xiàn)在看著他,還要將他連夜帶回西川,不然你以為林俞為什么非自己跪在這兒。 李隨聲無話可說,他覺得對不住林俞,也對不住聞舟堯。 他們或許有更溫和的方式,有更合適的時機在將來和家里說出這件事。但現(xiàn)在因為他,事情來得猝不及防。 所有人沒有預(yù)料,也都毫無心理準備。 只有坦露的真心,挺直的脊背,不悔的選擇。 不知何時,烏云罩頂,風漸漸大了,吹得院子兩邊的樹左搖右晃。 滴答,有顆豆大的雨點子砸在院子的石板上綻開。 有了一顆就有第二顆,窸窸沙沙,砸在屋頂,樹葉,廊下,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大。 眨眼的功夫,屋檐的雨水就連成了串。 雨水濕透了院子中央那道影子的衣服,讓他的頭發(fā)一縷一縷貼在臉上,襯得那張臉白的扎眼。他跪著,家里人就陪著在廊下站著,誰也沒有走,但誰也沒有說話。 終于,還是楊懷玉忍不下心。 孩子他爸 還沒有說完,林柏從就道:他自己要跪的,讓他跪!我看誰敢求情! 林俞的手放到膝蓋上,在雨中脊背彎出愧疚的弧度,他跪得心甘情愿,但卻始終不肯低頭。 當他終于因為眼前發(fā)黑搖晃了一下的時候,林柏從從凳子上站起來。 他走下石階,揮開林爍撐在他頭頂?shù)膫?,淋著雨,走到院子中央,林俞的面前?/br> 負手站定,問他:你這么跪著,是為了要挾我們嗎? 不是。林俞的臉色青白,抬頭看著林柏從,認真說:那些人根本就看不住哥,爸,你知道,他不過是不想傷了和家里,和你和媽的感情,不想傷了你們的心。你不能做出讓爺爺把他帶回西川的事,聞家早就承諾過不干涉他,你這是在趕他走,我絕對不會同意的。 不是你自己說的,聞家也是他的家。林柏從面無表情,難道你們在一起的時候就沒想過我和你媽會傷心?沒想過你們這么做不對? 想過。林俞閉了閉眼睛,但是我們真的是因為喜歡才在一起的,對家里我只能說對不起。 你想過你還一直執(zhí)迷不悟?林柏從的聲音漸漸大了,隔著雨,語含痛心,他說:林俞,你不會不知道你哥早年間就失去父母,你媽和我盡全力給你們一個完整的家庭環(huán)境。你哥的親生爸媽,你也是要喊一聲爸媽的,啊,你忘了?你又對得起誰? 沒忘。林俞搖頭,眼底深紅。 他倔強地仰著頭:一刻都不曾忘記。 那近乎自虐的執(zhí)拗,讓林柏從恍惚看見了當年那個跪在祠堂里,被打得渾身是血也不肯低頭的幼子。 這讓林柏從除了憤怒,也多了傷心。 沒忘你這么膽大包天,這么沒有廉恥!林柏從看著他,你想過世人會怎么看你們?怎么看你?怎么看你爸媽? 林俞: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爸,我只知道,我只要清醒著,就會稱他一聲哥,是家人的那個含義,是至親,你不能趕他走。 林俞!林柏從手在顫,聲音在發(fā)抖,你還知道自己當他是哥!是我要趕他走?!那也是我兒子!你當你老子天生鐵石心腸,你不在乎這個家,你媽呢?你想讓她一下子連兩個兒子都失去嗎? 林俞哽了聲,去看楊懷玉,啞嗓喊了句:媽。對不起。 楊懷玉打小就心疼他,連重話都舍不得說,兒子這幅模樣她哪里受得了。 由著林曼姝撐著跌跌撞撞跑出來,大雨打濕了她向來端莊秀麗的姿態(tài),狼狽地蹲下身,抱住林俞。 她知道林柏從這么做才是對的,在她心里,這兩個孩子,怎么也不該走成現(xiàn)在這樣。他們以后要怎么做人呢?前途生活全都不要嗎? 楊懷玉抱著林俞的頭,眼淚混著雨水止都止不住。 寶寶,咱們聽爸爸一回好不好?那是你哥呀。媽給你保證,只要你們不繼續(xù)了,大哥永遠都是你們大哥,爸媽這輩子還是像以前一樣,像疼你一樣疼他,好不好? 林俞的眼淚落在楊懷玉的手上。 前兩天晚上才坐在院子里非要幫他提水的兒子,眨眼間就成了這嘴唇蒼白的憔悴樣子,可是林俞還是說:可我沒辦法不喜歡,媽,沒辦法只拿他當哥哥。 怎么就這么不聽話呀,楊懷玉心都碎了。 林曼姝跟著在雨里淋,小俞。小姑都急了,她說:這種時候就不要這么犟了好不好,你想氣死你爸媽?你看看家里所有人都陪著你們這么鬧,先起來,我們后面再想辦法行不行? 林柏從看著林俞鐵了心的樣子,別管他! 林柏從說:是我和你媽對不起遠山夫婦,不僅沒有教育好他們的兒子,也沒有教育好你。我不管你們是誰先起的頭,給我斷了!從今天起,不要再見面。 爸!林俞跪著上前兩步,伸手抓住林柏從的衣角,緊得指關(guān)節(jié)泛白。 他紅著眼睛說:不行,離開這里,你要讓哥去哪兒? 林柏從:不想讓你大哥走也可以,你們分開,就做一對普通的兄弟。你哥本來就那么忙,一年你們也見不了兩次,時間長了什么感情都淡了。等過些年,你們一樣可以逢年過節(jié)見面,一樣像兄弟那樣相處。 林俞胸口悶痛,呼吸難喘。 但他還是搖頭,一直搖頭。 和聞舟堯做回普通兄弟,想象多年以后,他們或許都有各自的生活。來往走動,平心靜氣,道一聲最近過得好嗎? 林俞無法想象那樣的境況,那也不是他能做到的事情。 那沒什么好說的。林柏從扯開林俞的手,我知道你哥一向護著你,但這次堅決不行。我會和聞老爺子說清楚,以后都不會讓他回建京。這事兒也由不得你們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