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過，便在心里對自己說，再看看，再等等。

    第二日天不亮陳嬤嬤便在屋門口侯趙如意起來。昨晚是落玉值夜，落玉是府里老人，從前與陳嬤嬤也打過交道，這不，才有小丫鬟報說陳嬤嬤在外面等候，冬天的日光，雖說此時已是卯時末寅時初，外頭卻還是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一般，就是這樣的又冷又黑的日子，落玉仍不猶豫，立刻親自去屋里叫趙如意起來。

    或許在落玉心中，一個在老爺太太面前都說不上話的庶女，定是不比從宮中出來、教導(dǎo)過府中幾位小姐，日后也必是要在府中榮養(yǎng)的教養(yǎng)嬤嬤陳嬤嬤更體面。

    趙如意睡得正沉。

    其實她睡眠質(zhì)量委實一般，還是紅玉見她像是睡不太好，往那瑞腦的香爐里放了一勺蘇合香，這香有助眠之效，趙如意也很領(lǐng)她這一份情。

    “三小姐，三小姐?！?/br>
    朦朦朧朧間似乎聽到有人說話，她還在睡夢中認真地想了想這三小姐是誰，落玉見叫她不醒，正猶豫是否要上手推她，卻見那雙眼睛緩緩睜開，淺棕色的瞳孔有倦怠之色，卻又有讓人不敢直視的冷凝。

    趙如意轉(zhuǎn)頭看著落玉。

    “怎么了？可是太太找我?！?/br>
    不知道為什么，落玉如今對她說話已經(jīng)不自覺的帶了三分恭敬。于是用一點忐忑不安的聲音對她說：

    “是陳嬤嬤過來了?！?/br>
    落玉本來以為她會問陳嬤嬤這么早過來做什么這樣的蠢話，她卻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請陳嬤嬤去客廳里坐，陳嬤嬤這個點兒過來，應(yīng)當是沒用早飯的，差個人去廚房，給陳嬤嬤備一份早飯?！?/br>
    半點沒有現(xiàn)在就要起床去見陳嬤嬤的意思。

    落玉有些發(fā)急，于是委婉地點了她一點：

    “三小姐，陳嬤嬤這個時候過來，應(yīng)該是要來給小姐教習(xí)功課的?！?/br>
    趙如意一雙睡眼朦朧，有些懶怠地看著落玉，她的確喜歡殷勤人，但她喜歡的是對自己殷勤的人。對于這種胳膊肘往外拐的貨色，她也暫沒有收服的心。

    見她像是沒聽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或者是她不愿意聽明白。不管是哪一種吧，趙如意也沒有心情提點她。

    “我明白，但沒有讓教養(yǎng)嬤嬤餓著的道理，你先去辦吧?！?/br>
    落玉到底知道主仆有別，也不敢十分強硬，只得應(yīng)是。

    第6章 趙國公府（6）

    落玉自去與陳嬤嬤說話。

    趙如意是那種醒了就睡不著的人，如今也只好起來梳洗，屋里地龍燒的足，并不用穿又沉又裹的襖子。她在鄉(xiāng)下的時候還學(xué)過胡人女子穿過褲裝，不過趙欽像是不喜歡，絮絮叨叨好幾日，直絮叨到趙如意把一件外袍砸到他臉上，從此也就不穿了。

    規(guī)規(guī)矩矩地挑了一條藕荷色的襦裙，待收拾停當，她并未先去見陳嬤嬤。下人照規(guī)矩擺早飯，趙國公府飲□□細，這樣的數(shù)九寒天里也有新鮮菜蔬，趙如意一向喜歡享受的性子，如今也覺得挺受用。用過早飯，趙如意就去院子里逛了一圈，美其名曰鍛煉身體，直到天光大白，身上也因走路熱了起來，才回到大廳中，讓下人上了溫水，喝過一點方說：

    “請陳嬤嬤過來?！?/br>
    這位三小姐好大的排場。

    廳中伺候的婢女一時間皆有此嘆。唯紅玉安靜垂眉，侍立于她身后。之前陳嬤嬤一早過來，趙如意吩咐落玉安排陳嬤嬤去歇息用飯，如今請陳嬤嬤過來的事依舊由落玉去做，她腳程不慢，不多時，就見一暗紫色襖子，身子筆挺的嬤嬤緩步而來。

    陳嬤嬤臉上并無喜色，似比從前還要嚴肅三分。趙如意見她過來，罕見地離了凳子相迎。

    “陳嬤嬤早，不知道陳嬤嬤這時候過來有何事？”

    “何事？”

    陳嬤嬤聲音一揚，亦有些冷。

    “三小姐，不是陳嬤嬤我倚老賣老，實在是為三小姐考慮，三小姐若拿出這樣的態(tài)度學(xué)規(guī)矩，這規(guī)矩不學(xué)也罷?！?/br>
    “看嬤嬤說的，實不瞞嬤嬤，我昨兒已經(jīng)得著了從前二jiejie和四meimei的課程單子，看都是下午學(xué)兩個時辰的課程，每三天上一次課，足上了兩年。我想著，我因底子差一些，怕是不能隔三天上一次課的，陳嬤嬤若不嫌，可每日都學(xué)兩個時辰?！?/br>
    從前在容水村，趙如意雖然不用像一般鄉(xiāng)下人家做活貼補家用，但家中除了陳嬤嬤和陳夫子也沒別的仆婢，雖然有錢，但許多事都需親力親為，所以她并不怕吃苦。因此，她也并不介意學(xué)規(guī)矩。只是她斷不能讓現(xiàn)在這位教養(yǎng)嬤嬤陳嬤嬤占了上風(fēng)，以為她好欺。

    有些人是知道你退一尺她該讓一丈的，但這世上，更多人是你退一步，她便進一步的。陳嬤嬤既是這種人，那也不必對她太客氣。

    陳嬤嬤面色未變，只是不說話。趙如意不喜歡氣氛尷尬，于是問陳嬤嬤：

    “陳嬤嬤覺得，我這態(tài)度還成不?！?/br>
    “三小姐細致?！?/br>
    “應(yīng)當?shù)?，女孩兒總是細心。?/br>
    趙如意淺淺一笑，在陳嬤嬤看來卻已有深不可測的味道。于是，一番較量過后，趙如意終于開始跟著陳嬤嬤學(xué)習(xí)禮儀規(guī)矩。

    這頭一樣，是站姿。

    趙如意自詡站姿挺拔，但公允來說，這等姿態(tài)委實入不得陳嬤嬤的眼。不知是陳嬤嬤教的太好，還是趙如意天分高，總之，七日后在趙國公夫人處見到趙國公時，趙如意的禮儀已很拿的出手了。

    將近年關(guān)，趙國公與夫人商議老夫人回府一事，趙國公如今四十有余，從他的眉眼中依稀可窺出從前俊朗，如今年紀漸長，也依舊是通房丫頭們趨之若鶩的美大叔。趙國公與趙國公夫人感情平平，比相近如賓多幾分熱絡(luò)，比如膠似漆少幾分甜蜜。

    因這幾日事忙，趙國公多歇在妻子院中，妻子生性端莊肅穆，不是張姨娘那種曲意逢迎的性格，妻子院中的茶也是她慣愛喝的紅茶，趙國公不常用紅茶，平時也只有在妻子院中時會嘗到一二。

    反正，張姨娘的口味一向隨趙國公。

    “明日就入臘月了，母親來了信，約莫這兩天就會回府。老爺明日休沐，不如先見見三丫頭？”

    對于這個庶女，趙國公的心態(tài)一向是有些復(fù)雜的，卻罕見的還記得她的生辰，方問了句：

    “她才過完十九生辰？”

    趙國公夫人與丈夫夫妻多年，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于是也放下喝著燕窩的調(diào)羹，又拿帕子擦了擦唇。

    “如意是十月生人，如今也十九了，這樣年紀，莫說是在咱們家，就是在平民百姓之家，也是可以做母親的年紀了。這次接她回來，一是看她年紀不小，不該再養(yǎng)在外頭，二就是為她的親事了?！?/br>
    趙國公看著妻子，一時間不知在想些什么，室內(nèi)也跟著安靜良久，趙國公夫人才聽丈夫道：

    “你見過那孩子了？”

    “瞧老爺說的，前兒是十五，如意還過來給我請安來著。如今陳嬤嬤正教著她禮儀規(guī)矩，聽人說她很肯吃苦，學(xué)的還不錯?！?/br>
    “我怎么聽說，她性子不太好?！?/br>
    張姨娘在抹黑趙如意這事上簡直不余遺力。趙國公夫人聽了，也不過莞爾一笑，說：

    “人有人的脾性，就是阿淵和阿瀾，生辰不過只差一天，性子也是天差地別?！?/br>
    趙國公不料妻子竟替趙如意說話。

    “我還以為你會更中意惜緣?！?/br>
    趙惜緣漂亮、嬌俏、心思淺。難得的是養(yǎng)在府中多年，雖跟著她姨娘長大，與嫡母不甚親近，但因生性膽小，對嫡母從無不敬之心，于是也能得趙國公夫人一句伶俐孝順的考評。

    像是聽不出丈夫話中之意，趙國公夫人只說：

    “聽不聽的，都是外人傳，老爺還是親自見見如意才好?！?/br>
    趙國公頷首。

    這事是趙國公夫人身邊的大丫頭竹子過來傳的，落玉對竹子一向奉承，見竹子來了，立刻請進來，又是添茶又是遞水。紅玉單看不上落玉這樣子，卻也不好說她，規(guī)規(guī)矩矩說一句：“我去請小姐”，撂開手便走了。

    “去吧?！?/br>
    紅玉頭也未回，背地里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心想，都是下人，誰高貴過誰，偏來分雪院里充大爺，打算給誰看呢。

    趙如意正跟陳嬤嬤學(xué)給家中長輩、外頭貴人行禮的規(guī)矩。

    這些日子的訓(xùn)練讓陳嬤嬤和趙如意之間的關(guān)系突飛猛進，陳嬤嬤這人雖說勢利些，但既能在宮□□成身退，后又謀得公府教養(yǎng)嬤嬤一職，自有其本事所在。有本事的人都有眼光，不敢說這位三小姐定非池中之物，但陳嬤嬤只要不瞎，也能看出這位三小姐資質(zhì)一流。于是，對于這位心目中的潛力股，陳嬤嬤如今已是不自覺禮讓三分。

    陳嬤嬤見紅玉來了，心知是外頭有事，便對趙如意說：

    “今日的課程可到這里了，明日還是一樣的時辰?！?/br>
    趙如意應(yīng)了一聲是。

    紅玉這才說：

    “大太太身邊的竹子過來傳話?！?/br>
    “知道了?！?/br>
    于陳嬤嬤一福：“我就不送嬤嬤了?！?/br>
    陳嬤嬤走后，趙如意對著銅鏡略整整衣服便去了廳中。一到便見竹子正坐著和落玉說話，不過落玉此人雖讓人覺得一言難盡吧，好歹沒壞了規(guī)矩，此時是站著的。

    趙如意卻并不在乎竹子是站是坐，不過一狐假虎威之人，有什么可在意的呢。果然，竹子見到趙如意，方才慢吞吞站起來，又行一個禮后方道：

    “太太命奴婢過來傳一聲，請小姐過去吃晚飯?！?/br>
    這非年非節(jié)的，這話是怎么說？趙如意覺得奇怪，便知竹子此話不盡不實，但她并沒有再問她細節(jié)的興致，只淡淡說一句知道，就叫竹子走了。

    落玉方才和竹子打聽了半天的內(nèi)情，知道這是老爺要見三小姐，如今見她不問一句就放竹子走了，心里總歸是有點著急的，也難免覺得三小姐沒個成算。她心里這么想，臉上也就帶出來。

    雖然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她如今到底是分雪院的丫鬟，于是揣著一種莫名復(fù)雜的心情說：

    “是老爺要見三小姐。”

    “你還挺伶俐。”

    趙如意似笑非笑說一聲，像是沒瞧見落玉微紅的臉。

    其實能有什么事呢，如今老太太也沒回來，無非就是她爹要見她罷了。

    見就見吧。與嫡母不同，她與他爹是天然的血緣，但即使骨rou至親，這多年不見的，血緣又能如何呢？

    因著要見父母，趙如意重新收拾一番，她并不曾特意打聽趙國公的審美，她有自己的審美，而且她也覺得自己的審美還不賴。雖然談不上端莊，但好歹占了個素雅。冬天天黑的早，約莫等外頭天色暗的狠了，趙如意才帶上紅玉和落玉出門。

    路上，她還碰見了才下學(xué)的趙淵、趙瀾和趙惜緣。

    自從趙淵給她送過一方硯臺和一架古琴之后，姐弟倆都再沒什么交集，兩相沉默的站著，像是等誰先開口。偏偏趙惜緣話多，對趙淵說：

    “淵弟，這是你jiejie呢，怎么也不表示表示?！?/br>
    趙淵依舊只是溫文爾雅的笑了笑，然后光明正大的叫了聲jiejie；趙瀾則有樣學(xué)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趙瀾不是張姨娘親自教養(yǎng)的緣故，趙如意看這個兩個弟弟都頗為順眼。

    至于趙惜緣嘛……

    她那一聲淵弟著實有些跟趙如意挑釁的意味，但趙如意如今已是十九了，趙惜緣不過十四，趙如意看她如看小孩，何況這女孩兒自來不愛給她好臉，趙如意對她也沒有好感。因沒有好感，便盯著她，等著她叫一句jiejie，果然，兩個弟弟就叫過jiejie，趙惜緣騎虎難下，只得心不甘情不愿也跟著叫了聲jiejie。

    趙如意聽了，微一頷首，帶著笑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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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申了下周的榜，緊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