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云翳生性卑弱，不堪一用；但他既然能從繼母手中奪得世子之位，起碼在云央看來，這人不是個蠢材。何況兩人有天然同盟，拋卻血緣，兩人生母也關(guān)聯(lián)頗深。所以云央投誠于云翳，委實(shí)正常不過。

    云央眼睛一轉(zhuǎn)，尚不能分辨趙如意是精是蠢，好在云翳話未說死，于是云央自己先就放松，想了想，捏著趙如意的腕子說：

    “我實(shí)與jiejie一見如故，今日見jiejie妝扮的好，想請教jiejie如何妝扮。”

    嗯，趙如意，的確今日妝扮不錯。

    這份手藝還是陳嬤嬤在的時候教給她的，她還曾想過，陳嬤嬤這一手，本是希望她回國公府之后不至于像個村姑，但后來久不見家中遣人來接她回府，或許以后還能做個梳頭娘子，靠它吃飯呢。

    那淡掃的蛾眉，兩頰似是而非的胭脂紅暈，確實(shí)叫人看了便覺得心曠神怡。

    趙如意并不在乎云央有何想頭，她天性孤勇，又或許在她內(nèi)心深處，對某些東西是難以放下的。便是只有那一點(diǎn)點(diǎn)的蛛絲馬跡，也忍不住想要悄悄探尋，于是，在明知云央可能不妥的情況下，趙如意依舊似笑非笑地說了一聲好。

    這一個好字，在云央心中仿佛重逾千金。

    其實(shí)這是云央多慮，尋常貴女若得主家相請，何況又是這種胭脂水粉上的玩事，少有不去的。何況趙如意新來，年紀(jì)不小且身份尷尬，如今好容易有人拋出橄欖枝，不接便是傻的。但云央只覺這女子不同常人。

    或許是不大懂高門大戶里的彎彎繞繞吧，云央心想。

    但面上卻做出個極欣喜的笑容來，拍拍趙如意的手，說：

    “那咱們走吧。”

    云央削肩瘦腰，打扮上也偏清雅一脈，不是那種扎眼的花團(tuán)錦簇，單從品味上來說，趙如意對她是很欣賞的。

    襄遠(yuǎn)侯府百年世家，府中風(fēng)景自有其精妙所在，趙如意從前在容水村看慣了光禿禿的山景和不受束縛的清澈河流，如今見到人工開鑿的假山溪水，卻覺得，這或許就是書上所說的江南之景。

    云央的院子疏闊，甫一入院門，就看到一株合抱粗的合歡，現(xiàn)在不是合歡花開的季節(jié)，但是那棵樹一看便知有百年歷史。

    “云meimei的院子當(dāng)真漂亮?！?/br>
    趙如意真心實(shí)意的贊了一句，倒叫云央心中尷尬。云央心里隱著事，本就不是真心待她，卻覺得此人如此實(shí)誠，云央心還沒黑透，雖然知道云翳是個有分寸的人，心里卻還是覺得有些對趙如意不住。

    云央臉色有變，趙如意卻淡然異常，似乎感覺到云央有意和她拉開距離，但她卻不動聲色亦步亦趨。雖然有著那可害死貓的好奇心，但這點(diǎn)謹(jǐn)慎，趙如意也還是有的。

    兩人推開門，除了紅玉和云央身邊的丫鬟，里面一個下人都無，紅玉是國公府家生子，聽過的故事不到一千也有八百，心里覺得這氣氛很詭異，于是拉了拉趙如意的胳膊。在往里走，又是一扇門。

    那扇門吱的一聲被打開，逆光之下，尤能看到是個男子的輪廓。紅玉嚇得幾乎想要尖叫出聲，趙如意卻陡然抓住云央的胳膊，她轉(zhuǎn)過頭逼視云央，云央臉色還好，卻也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么。

    還是云翳開口說：

    “趙小姐別嚇唬我meimei了，我meimei膽小?！?/br>
    “敢?guī)e家小姐來自己院中見外男，云小姐膽量不小。”

    趙如意打量一回屋中陳設(shè)，心知云翳并無惡意，于是也就施施然帶著云央進(jìn)去坐了。云翳眉毛一挑，他是高鼻深目的好樣貌，一笑之下，襯著白日晨光，更有天人之感。想孫瑤容貌雖然出眾，比之云翳卻有不足，卻不知云翳瞧上了孫瑤什么。

    不過，這是別人的私事，趙如意不太關(guān)心。

    其實(shí)云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讓meimei帶趙小姐過來，只是內(nèi)心深處，他總覺得這位趙小姐有過人之處。何況……

    云翳亦是開門見山：

    “我請趙小姐過來，只是為了告訴小姐一聲，莫把事情外傳。”

    趙如意懶得和他打眉眼官司，只說了一句：

    “我連自己都顧不過來，斷不會管別人閑事的?！?/br>
    云翳此刻也坐下了，為表自己風(fēng)光霽月，亦未讓云央離開。

    “這就好。”

    他說罷，又看了趙如意一眼，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奇異，卻不知從何而起。卻聽趙如意說：

    “聽說云家公子病弱，自幼惡鬼纏身，我看此話不盡不實(shí)。不過，云公子借一殺雞手段將自己病弱之名盡去，我是很佩服的?！?/br>
    要說趙如意為何這樣關(guān)心云翳，也不過是因?yàn)檫@個傳言罷了。

    云翳并不說話，他耐心十足。

    “只是不知道這法子，是公子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得高人指點(diǎn)，得此一計。”

    “趙小姐這話，我聽不太懂?！?/br>
    趙如意不過一笑。

    云翳深看趙如意一眼，知道此女心思沉靜，一顆心就此放下，他雖然多疑，卻十分信賴自己的眼光。卻偏偏趙如意不讓他省心。

    “云公子，我不過白說一句，孫姑娘庶女出身，恐怕與您不太匹配。您的婚事，您自己做的了主嗎？”

    她這一句話果然讓云翳心中生亂，趙如意眼觀鼻鼻觀心，想自己戳破他佯裝孱弱，他并不以為忤，然自己提一句孫瑤，卻亂了他心緒，心里就有了數(shù)。

    得出一個失望的結(jié)論，趙如意也就沒了談性。她撞見孫瑤和云翳的好事不過無妄之災(zāi)，笑了笑便站起來，道：

    “云公子自己思量吧，我先走了?！?/br>
    “你不害怕？”

    “怕什么？”

    云翳雙眸森森，瞳孔深處卻帶著一絲戲謔，云翳見趙如意看他，不緊不慢地說：

    “私會外男，若要人知道，你這輩子就毀了。”

    紅玉嚇得臉都白了，卻偏偏三小姐跟個沒事人似的，紅玉也不好這時候掉鏈子給三小姐丟臉，于是也只有死死按捺住，要自己不要發(fā)抖的好。

    趙如意不喜歡別人嚇?biāo)?/br>
    她天不怕地不怕，即使如今為了生存不得不向嫡母低頭，也不代表她就被磨平了氣性。她索性也不著急走了。

    “話是這么說沒錯。云公子，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云公子想聽一聽嗎？”

    “請便?！?/br>
    也不知是為什么，云翳竟有興致和她拌一拌嘴。

    “前些日子云家嫡長女及笄，沈國公世子陰差陽錯救了云家遠(yuǎn)支落水的表小姐。云家和沈家都是帝都有名望的人家，現(xiàn)在更有一層親近；沈國公世子自然不會娶個低門小戶的小姐，還好那位小姐的家人懂事，愿女兒以滕妾的身份，到時候隨云家嫡長女嫁入沈家。可憐沈國公世子無妄之災(zāi)，想來最開始，那位落水的表小姐等的是云公子吧。云公子被人算計，卻能將計就計找到個替罪羊，真是好本事。云公子這樣謹(jǐn)慎，無非就是不愿任何人算計自己的親事。您這樣著緊自己的終身大事，又怎么會用自己在意的東西去毀我的名聲呢？”

    趙如意話畢，遂也學(xué)云翳一樣，眸光森森，卻在瞳孔深處帶出一絲戲謔。

    云翳撫掌大笑。

    “聽趙小姐一席話，我就放心了。沒想到你我不過數(shù)面之緣，卻有點(diǎn)知己的味道?！?/br>
    趙如意不語。

    “云公子沒什么事，我就帶著令妹走了。想來云公子對今日之事，也可放心了?！?/br>
    “趙小姐這樣清明，我再沒什么不放心的?！?/br>
    云翳終不過一笑置之。趙如意看他滿意，心里卻十分不爽，你試探到了你要的結(jié)果，而我，卻試探到的是我不想要的結(jié)果。

    看來，這什么每天殺一只雞解災(zāi)厄的法子，當(dāng)是云翳原創(chuàng)啊。嗯，這法子趙如意也用過，不過不是用在自己身上罷了。既與那人沒什么關(guān)系，趙如意也就失去談性，帶云央走了。

    第20章 趙國公府（20）

    云央已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

    是的，她一向自詡智計百出，如今卻因趙如意一席話戰(zhàn)戰(zhàn)兢兢。那一瞬間，她似乎明白了云翳為什么非讓自己請趙家三小姐來一趟，這無疑是個敏銳的女孩兒。

    趙如意自然不知曉云央的心思，她和云央與眾人再次相會的時候正逢開宴，一切事畢，趙如意用飯用的十分愉悅。不過，她現(xiàn)在有多愜意，趙國公夫人就有多不愜意。

    趙國公夫人也姓金，說起來和金子爵府還是遠(yuǎn)親，何況她這些年一向和襄遠(yuǎn)侯夫人關(guān)系不錯，襄遠(yuǎn)侯夫人又是金子爵的親jiejie，趙國公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難免要和金子爵夫人在席面上打交道。

    只是，趙國公夫人并不愿意和金子爵夫人打交道。

    無他，金子爵夫人郡主出身。

    這事要擱別人身上，得郡主主動親近，就算不是喜形于色，心里也是要飄飄然的，但趙國公夫人其實(shí)性子有些不與常人同。即使如今年歲漸長，心性漸平，但也不妨礙趙國公夫人不喜歡清河郡主。

    金子爵夫人，又稱清河郡主。

    清河郡主眼尾一挑，很有些高高在上的資本，不過她為人不算十分聰明，只因?yàn)槌錾砦瘜?shí)是好，所以雖一向在權(quán)貴圈口碑平平，但也不缺人奉承。但趙國公夫人一向不在奉承之列，清河郡主也因此和她一向沒什么交集。

    但如今，為了兒女親事，清河郡主暫和趙國公夫人低頭。

    要清河郡主自己說，兒子青年才俊，品貌出身樣樣不缺，就是死了原配也沒必要配個庶女，但丈夫似乎對趙國公府有意，加上姑姐幾番游說，清河郡主是個不愛理閑事的，于是也就聽了這兩人的勸，打算先和趙家的當(dāng)家祖母接觸接觸。

    “前兒入了一趟宮，正好碰見趙婕妤，趙婕妤現(xiàn)在出落的越發(fā)水秀了?！?/br>
    其實(shí)清河郡主切入點(diǎn)選的極好，雖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嫡嫡親的閨女入了深宮，又不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趙國公夫人心里委實(shí)是有說不出的擔(dān)憂。

    所以，清河郡主先提起趙婕妤，很贏得了趙國公夫人的一些共鳴。只惜趙國公夫人這共鳴感沒生出多久，清河郡主接下來的話就直接暴露了智商。

    “聽說你家庶女教養(yǎng)的也都不錯，改天帶過來給我瞧瞧?！?/br>
    這話說的，饒是襄遠(yuǎn)侯夫人一向機(jī)謀善變，也給清河郡主這話鬧的不知道說什么好。別的且不說，你說這話，是以郡主身份說的，還是以子爵夫人身邊說的。

    若說以郡主身份說，好，尋常婦人敬你一等出身，即使心里對你這頤指氣使的樣子有什么怨言，也絕對是敢怒不敢言的。但不看僧面看佛面，趙國公府如今不算一等一的天子近臣，但也是二等公府，百年世家，并不是那種新躋身的新貴，或是別的小魚小蝦，你即使是一等出身，也總該有幾分客氣的。何況如今又是想談婚姻之事，你這樣的態(tài)度，即使趙國公府如今只有兩個庶女，別人為避免一個刻薄庶女的名聲，也要對你家多做考評的。

    既然以郡主身份說都已經(jīng)多少有些不妥了，何況以子爵夫人的身份，你夫君只是子爵，但你擦亮眼睛，人家夫君可是國公。

    襄遠(yuǎn)侯夫人不覺扶額。

    卻偏偏不得不緩和氣氛，笑說：

    “趙國公夫人教養(yǎng)子女的本事，我一向都是極嘆服的?！?/br>
    趙國公夫人雖然十分不喜歡清河郡主，但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給這姑嫂二人面子，于是唾面自干道：

    “金jiejie客氣了?！?/br>
    又對清河郡主道：

    “家里女孩兒頑皮，怕叨擾郡主。郡主若是不棄，可改日來我家登門，我誠心相邀?！?/br>
    趙國公夫人說起話來不卑不亢。

    清河郡主皺皺眉，沒搭話。

    趙國公夫人見她不說話，遂也不再理她。

    約莫申時宴就散了，襄遠(yuǎn)侯夫人又去趙國公夫人說了許多好話，更親自相送，襄遠(yuǎn)侯夫人如此，趙國公夫人唯有一嘆。送走趙國公夫人，襄遠(yuǎn)侯夫人金氏與清河郡主很懇切的談了一回。

    清河郡主先抱怨：

    “嫂子你看她那個樣子，自來是個眼里沒人的，連個兒子都沒有，也不知道她囂張個什么勁兒?！?/br>
    襄遠(yuǎn)侯夫人聽她抱怨，趙國公夫人出身瑯琊金家，和他們帝都金家多年前是一個老祖宗。金氏的娘家人鮮有在帝都的，還記得金氏剛到帝都時，也曾把金子爵府當(dāng)娘家走動，后來實(shí)在是和清河郡主合不來，自己家里又一堆子亂事，何況當(dāng)時的趙國公可還不是趙國公呢。種種情由之下，兩家來往也就淡了。

    倒是襄遠(yuǎn)侯夫人與趙國公夫人的友誼得以一直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