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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死的那一年 第5節(jié)

    遠遠侯在柱子旁的崔旺就快要把自己憋死,他深吸口氣,壯著老膽小跑兩步,再次湊到楚明玥身前,呵呵一笑,“娘娘,您就聽陛下的話吧,陛下他心疼您吶?!?/br>
    楚明玥撇一眼崔旺,心氣軟下幾分,只氣崔大公公會講話,這崔旺專挑她喜歡聽的講,不怪人家能做太監(jiān)總管呢。

    “數(shù)你會講人話?!彼烈宦暎闶墙恿诉@臺階。

    “謝貴妃娘娘夸獎?!贝尥?,做一個請的手勢,轉(zhuǎn)頭又朝候在門口的小太監(jiān)喊:“杵著干什么,還不快去隔壁喚半夏姑娘過來,沒點眼力見兒的東西?!?/br>
    小太監(jiān)慌慌張張往隔壁屋去叫人。

    楚明玥直直站著,余光掃一眼宣珩允,見他仍是緘默不語,氣得跺了跺腳,心一橫抬步就往外走。

    崔司淮杵一邊默默瞧了許久,這時他突然一個步子過去攔在楚明玥跟前。

    “恕微臣斗膽,娘娘還不能回重華宮?!?/br>
    楚明玥腳下一頓,輕挑眼尾,“本宮就是不恕,你不也斗膽無數(shù)回了?!痹捖?,她一轉(zhuǎn)身坐回圈椅里,朝宣珩允道:“這可不能怪我不走?!?/br>
    宣珩允暗自幾番吐息,方壓下胸中戾氣,恢復(fù)往日隨和清潤模樣,“崔少卿無禮,后宮妃嬪不涉前堂朝政,后宮家事,朕自會處置?!?/br>
    終究是不能再縱容她這般放肆下去。宣珩允心中謀劃,至少也要禁足懲戒。

    崔司淮并未后退,他嘆了口氣,一臉沉痛,半手遮面浮夸表演,“陛下,非微臣要攔娘娘啊,是那群迂腐不堪的老臣,微臣來時,這些人已經(jīng)在紫薇殿前烏壓壓跪一片了?!?/br>
    “哦?”宣珩允聞言,未再動怒,而是低低笑一聲,“原來死諫長階非是逼宮,這才是?!?/br>
    崔司淮沒敢應(yīng)聲。

    宣珩允的態(tài)度非他所料,朝廷皆傳,陛下受榮嘉貴妃背后兵權(quán)所迫已久,二人早已不和。

    定遠侯去年病逝,陛下當借此機會順勢打壓貴妃,徹底收回綏遠軍兵權(quán),才合群臣預(yù)期。然眼下,陛下似是要護貴妃。

    “跪一片?”楚明玥開口,“當真是快過年了,這天寒地凍的大雪日,宮里竟能如此熱鬧,本宮得去瞧瞧這熱鬧?!?/br>
    “宣九,”楚明玥起身,走到宣珩允跟前,拽了拽他袖上衣料,一副撒嬌模樣,“你就讓我去看看吧?!?/br>
    宣珩允垂眸,凝視著楚明玥未說話。

    這時,外面?zhèn)鱽黻囮嚭奥?,是從紫薇殿方向傳來。宣珩允?cè)首看一眼崔旺,“外面何故喧嘩。”

    “這……”

    崔旺看一眼已經(jīng)進門的半夏,臉上是驚慌之色,“奴才出去看一眼?!?/br>
    “不必,半夏你從外邊進來,你說?!背鳙h也看到了神色慌張的半夏。

    半夏躲在角落里,感受到屋內(nèi)數(shù)道目光齊齊射過來,她心中替楚明玥委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觸地,哭喊:“求陛下護佑郡主,求陛下護佑郡主?!?/br>
    “這姑娘,哭什么?!背鳙h斥道:“起來回話,外邊在喊什么?”

    半夏仍是跪著,“喊……喊……”,喊了半天也沒敢說,只是一個勁兒哭。

    哭得楚明玥就快要惱了,宣珩允則鎖緊眉心,示意崔旺出去查看。

    “微臣斗膽一猜,想必喊得是‘清君側(cè),誅妖妃’?!贝匏净串斦娌慌滤?,聲音嘹亮,字字清晰。

    小書房里剎那沉寂,半夏的哭聲亦戛然而止。

    就連空氣都靜止了,麒麟鼎里的瑞腦香燃出青煙,停在空氣里,香氣愈發(fā)濃郁。

    群臣跪諫,聲聲山呼,為國為民之心赤誠可鑒,誅一女子,是為天下安。

    宣珩允沒有說錯,這才是逼宮。

    楚明玥以繡帕掩鼻,無聲打哈欠,對眼下危機混不在意。

    宣珩允定定看她一眼,轉(zhuǎn)問崔司淮,“你怎知……”

    “微臣在來宮的路上,看到了討伐貴妃的檄文。”崔司淮不等宣珩允問完,就道:“依微臣所見,此時不止宮中,怕是易受鼓動的學子們已經(jīng)喊著口號圍了順天府衙?!?/br>
    “他們要貴妃娘娘的命呢?!?/br>
    作者有話說:

    第5章 5、05

    楚明玥和宣珩允二人的轎輿在紫薇殿前的光華場停下。

    紫薇殿前有一百零八臺漢白玉石階,石階中軸,螭陛順緩而下,螭陛上的浮雕是大宛開國之初,欽天監(jiān)的歸墟道長端星盤、觀星象,授天人示下所繪的蒼龍游云。

    楚明玥未下轎,她掀開小窗上的幕簾,就瞧見群臣跪在已經(jīng)灑掃過的漢白玉磚上,個個面向螭陛上的蒼龍,陳詞激昂,聲聲震天。

    一支御前侍衛(wèi)腰間挎繡春刀,停在宣珩允的轎輿前,分兩隊相向一字排開,為宣珩允鋪開一條絕對安全的道路。

    楚明玥掃一圈,沒有瞧見張辭水。

    雪不知何時又下起來,細細密密的雪絮在漢白玉磚上落了薄薄一層,那些跪地的大臣官帽上、肩上、甚至眼睫上,都覆上一層紗白。

    宣珩允走出轎輿那刻,群臣以膝代步,跪行而至。

    為首的是三朝閣老,曾經(jīng)的帝師,謝俞。謝俞身后,是戶部尚書李忠敬,也是長公主的駙馬。

    “望陛下三思,不可被jian人所惑。”這些人一聲接著一聲,此起彼伏。

    人太多,楚明玥的轎輿在宣珩允的轎輿后邊,被擋去部分視線,瞧不清楚,索性她就自己掀開厚厚的簾幕走了出來。

    往這繁密的雪絮里一站,登時就把跪地的人瞧了個清楚,當朝文臣來了過半,朝臣身后,還跪著一眾身穿國子監(jiān)學士服的學子。

    這些人都想要她死。

    自出大明河宮,半夏就精神緊繃,全然沒了往日張牙舞爪的做派,她懷中,緊緊抱著楚明玥的乾紅金銀線雙繡鶴大氅。

    楚明玥剛一下轎,半夏就把厚重的大氅給她披上。

    接天連地的白茫茫里,她一襲紅色,似火鳳凰一般端立在天地間。

    宣珩允偏頭看她一眼,眉心蹙動,頗為不悅:“既是看過了,就速回重華宮?!?/br>
    群臣們的喊聲太響,不知楚明玥有沒有聽清楚,她站著沒動。

    但一直伏地保持叩拜姿勢的謝俞卻是聽到宣珩允開口,他挺直腰背,手臂一抬,喊聲既停。

    年過耄耋的白發(fā)老翁,其揮臂的動作卻是剎剎生風。楚明玥瞧著,念起她駐守邊疆一生的父親,在號令三軍時,一定比這更威風。

    光華場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等羽翼已豐的年輕新帝開口。

    都是錦衣玉食的貴人,不息跪在臘月寒雪里兩個時辰,就是為了逼新帝表明態(tài)度。

    新帝登極三載,破門閥、瓦黨爭,這些自視甚高的氏族經(jīng)花家一事,已然潰不成軍,這是他們最后的機會。

    只要新帝肯低頭,受此脅迫,那就是氏族威望尚在,世家的面子算是保住了。

    且榮嘉貴妃這些年,恣睢善妒、禍亂后宮、染指朝堂,囂張至極,他們師出有名。

    謝俞繃直腰背,仰頭道:“老臣斗膽,花家雖有罪,皇后卻是大宛朝國母,縱使是死,也當依循律例定罪,萬不能被毒受辱而亡?!?/br>
    說得倒是合情合理,這些文臣總是能把事情說得任仇人聽了,都要動容。楚明玥眼尾彎了彎,聽得意猶未盡。

    宣珩允背手而立,垂首看向謝俞,天本就陰沉,他這一低頭,謝俞更瞧不清新帝神情。

    所有人都屏息抬眼,等宣珩允開口。

    “后宮之事乃朕家事,待查明原委,朕自當罰懲元兇?!毙裨什[了瞇眼,聲平四穩(wěn):“天寒地冷,愛卿們都回吧?!?/br>
    楚明玥聽著,心里的蜜罐又開始咕嚕咕嚕冒泡泡,她站在宣珩允身后,悄無聲息挪近幾步,伸著手指勾宣珩允背于身后的尾指。

    宣珩允手臂一僵,沒有回應(yīng),把雙手垂在身側(cè)。

    楚明玥咬了咬下唇,蜜罐里的泡泡冷下去。她改勾他腰間那條金線雙繡云龍的輟白玉腰帶。

    謝俞跪著,沒有瞧見楚明玥的小動作,不然他怕是要當場罵一句“禍國妖妃”。

    “陛下乃國君,沒有家事,陛下的家事就是國事。”謝俞的聲音雖蒼老,底氣卻是足的,“請陛下把貴妃交宗人署,國法論處。”

    宣珩允凝視著謝俞,未語,眸底漸深,蟄伏在他胸腔里那匹孤狼躍躍欲試。

    他沉默得太久,久到謝俞用余光飛速掠過森森殺氣的禁衛(wèi)。李忠敬仿佛看到謝俞的腰背晃了晃。

    “謝閣老年邁,想是糊涂了?!?/br>
    像是等了半世,清越的嗓音終于響起在吐息凝霜的寒天里。

    “大理寺尚在斷案,何談羈貴妃至宗人署?!毙裨实捻庠诠虻乇娙松砩蠏咭蝗?,冷聲道:“爾等今日,是以下亂上,等同逼宮,罪及九族。”

    楚明玥絞著手上繡帕,心底生出漸燒漸旺的怨氣,她才不介意這群老迂腐的態(tài)度,只是不喜他們以這樣的姿態(tài)脅迫宣珩允。

    她的宣九,誰都欺負不得。

    她往前走了一步,俯視著謝俞,正欲開口,就見群臣之后,一個腰間掛著招文袋的書生站了起來。

    他動作明顯僵硬,但目光灼灼,怒視著楚明玥,朗聲唱道:“夕有武娘娘,今有楚貴妃,狐媚妖術(shù)以惑明主,豺狼成性,弒殺賢良,窺正妻之位而藏禍心,以亂朝綱?!?/br>
    書生站在兩尺開外,沐漫天素雪,不卑不亢,句句珠璣,穿透風雪的聲音里似是蘊藏著正義的力量。

    楚明玥聽著,幾乎要拍手叫好,轉(zhuǎn)而一想,呵,她正挨罵呢,不能壞了小書生醞釀好的氣氛,遂把到嘴邊的話又憋了回去。

    可宣珩允卻是開口了,沒有再給書生表演的機會。

    “爾等書生受有心人煽動,不明真相卻妄圖逼宮?!毙裨书L身玉立,身姿挺拔,他負手睥睨眾人,帝王之氣早成,“所有胡言亂語之人盡數(shù)帶走下獄?!?/br>
    此言一出,跪成一片的數(shù)百學子紛紛抬頭起身,面上皆是震驚。

    本朝崇文尚武,禮賢下士,且法不責眾,數(shù)百年來,從未有過下獄上諫學子一說。

    “崔司淮,朕命你一日之內(nèi)查清其中原委,找出居心叵測煽動學子鬧事之人?!?/br>
    “微臣遵旨。”跟過來就默默裝空氣的崔司淮跪地領(lǐng)命。

    眼看著一對禁衛(wèi)軍出列,把學子們圍了起來,楚明玥趕忙勸道:“下獄就不必了,終歸這些人是有膽量在身的?!?/br>
    宣珩允看一眼楚明玥,道:“雖有膽卻無謀,視為莽夫,大宛不需這樣的人。”

    正在這時,原本被禁衛(wèi)嚇到的學子里,突然有一人高喊“清君側(cè),誅妖妃”,他這一喊,所有學子們回過神來,紛紛跟著一起喊,大有三軍陣前的瀟瀟氣勢,又一隊禁衛(wèi)手持盾牌,擋在宣珩允和楚明玥前邊。

    楚明玥一怔,接著就被氣笑了,她是在為誰說話呢,這圣母誰愛當誰當。

    接著,她推開擋在前邊的禁衛(wèi)人墻,站了出去。

    宣珩允攔過去的手臂被她一把推開,他蹙緊眉心,本就銳利的輪廓崩的更緊,似是動怒了。

    楚明玥一襲乾紅大氅,站立在茫茫天地間,那張艷麗的芙蓉面上盡是嘲諷和不屑,她撩起眼皮,視線越過群臣掃向不遠處群情激昂的學子,猶如燃著璀璨煙火的鳳凰。

    年輕的學子們剎那靜下來,這是他們第一次親眼見到“聲名在外”的妖妃,且是這樣咫尺之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