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事情變成這樣確實出乎陳明想象。

    不知天上的離蔚是否也有這樣的感覺，周揚真的命中注定只能和離蔚成為一對。

    象他這樣的外人，任何非離蔚的冒充者，無論多愿意為周揚犧牲，都將不得好死。

    陳明找不到周揚的頻率，無論他多愛他，也無法找到和周揚合拍的頻率。

    他總在這一頭，而他又總在另一頭。

    “別這樣抱著我?！睙o法入睡的夜晚，他很難忍受周揚默默無言的擁抱。

    周揚不理會他的不滿，從后面貼著他的耳朵問：“在看什么？”

    “天。”

    “在想什么？”

    “天吧?！?/br>
    “我猜，”周揚在漆黑中說：“你喜歡看星星?！焙茌p的聲音，仿佛怕驚碎了什么。

    夜的顏色，仿佛忽然深了幾分。

    陳明努力抑制自己細微的顫抖，他不想讓周揚發(fā)現(xiàn)自己的顫抖?？芍軗P抱得那么緊，也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周揚又說：“我猜，你也喜歡看煙火，滿天的絢爛，一朵接一朵碩大的煙花?！?/br>
    陳明不安地挪動：“我要睡了?！彼久迹瑨暝x開周揚。

    鉆進被窩，把自己深深藏在另一種與周揚截然不同的溫暖里，他仿佛聽見周揚低微的嘆息。

    周揚也鉆進被窩，他一反常態(tài)，沒有強橫地摟著陳明的腰。相反，他溫柔地握住了陳明的手，開始用指端輕輕摩娑。

    “你干什么？”陳明無可奈何地張開眼睛。

    “感覺一下?！?/br>
    “感覺什么？”

    周揚沒回答。被子下的手細致地撫摸著，一個指節(jié)一個指節(jié)地摸著。

    “感覺什么？”陳明追問。

    “你?！敝軗P吐出一個字。

    這字就象一顆烙鐵，這顆燒得通紅的烙鐵直刺刺落在陳明的心上“哧”一聲，冒出帶著血腥味的青煙。

    陳明疼得從床上猛然坐起。

    “走開！”他一把扯開被子，向周揚毫不留情地踢去，竟然把猝不及防的周揚踢下了床。

    周揚從地上爬起來，黑暗中閃爍的眼睛象夜中捕獵的野獸一般。

    “這很好玩是嗎？”陳明站在床上，憤怒得如同被火焰燒著了：“我是俘虜，你逼我當失憶的情人；我是陳明，你逼我當離蔚；我當自己是離蔚，你又換個花樣。你玩夠了沒有？我也是人。我不過是下賤了點，我不過是倒霉愛上了你！我要怎么樣才是滿足你，我是不是永遠不可能滿足你？”他悲傖地控訴，攥成拳頭的手抖個不停，怎么也停不下來。身體漸漸也開始戰(zhàn)抖，漫溢出來的傷痛把他每根神經(jīng)都卷進去了。他甚至沒精力理會周揚，跪倒在床上，五指死死拽緊睡衣的前襟，感覺起伏劇烈的胸膛中氧氣越來越稀少，痛苦地喘息。

    為什么？

    為什么一絲空氣也沒有？

    他快窒息了?！瓣惷?，呼吸?！庇腥吮ё∷?，拍他的臉：“吸氣，吸氣?！?/br>
    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眼睛如快熄滅的蠟燭般亮了一下。

    “滾開！”他用盡力氣推開周揚。

    周揚退開，陳明的心猛地一沉。他忽然撲上去拽住周揚的領(lǐng)子，昂著頭，絕望地問：“我做得還不夠嗎？我愛得還不深嗎？為什么我做的總不是你想要的？周揚，告訴我，怎么樣才能讓你幸福？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周揚緊緊抿著薄唇，在黑暗的房間中，他的眼睛象星星一樣閃爍著異樣的光芒?？伤裁匆矝]說，只是默默抓住陳明的手腕，試圖讓他在自己懷里安靜。

    陳明卻仍在不停地扭動，仿佛要在絕望的漆黑中尋找一條生的道路。

    “你開始厭惡了，對不對？你覺得我沒有替代離蔚的資格，又想回頭來看看陳明是什么樣子?！标惷骺駚y的眼神讓人心悸，他字字清晰地追問：“你想知道陳明嗎？你想知道天天睡在身邊的人，是個怎么樣的真正的人嗎？”

    他癡癡看著周揚，等著周揚的回答。指節(jié)因為太過用力而發(fā)白。

    周揚認真地盯著他：“我想?！?/br>
    陳明鼓足的氣驀然xiele出來，仿佛忽然軟了下去似的，不再象一張繃緊的弓。

    “你想”他的唇角逸出一絲苦笑，別過眼，輕輕地問：“你終于想知道陳明了。”

    “當你滿足了對陳明的好奇，你又會想起離蔚。那時候，你又會逼我成為離蔚?！?/br>
    他沉默著，抬眼看了看周揚：“我不是不愛你，但我也是個人，我受不了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你就當我是個冒牌的離蔚吧。”

    “陳明”

    “我已經(jīng)不想當陳明了，我已經(jīng)連人都不想當了。”陳明掩住臉，失聲痛哭起來。離蔚是不哭的。

    他卻忍不住哭了。是的，他是一個冒牌貨，不夠合格的冒牌貨。

    “對不起，請原諒我”周揚擁抱著他，溫柔地吻著他，恨不得把所有能給他的都給他：“別哭，別這樣傷心的哭?！?/br>
    沒有用了。體貼的擁抱，溫柔的吻，甜言和蜜語，都沒有用了。我的心那么痛那么痛，什么都止不住了。沒有用了。即使自我、自尊全拋之不顧，都沒有用了。你的幸福不在我這里。

    “別哭，求你別哭。”

    陳明摸著自己的臉，溫潤的觸覺在指尖流淌。

    “我哭了，對不起，很對不起。”他抱著周揚，再三地道歉：“不是我不愛你，可是我做不到。離蔚是不可重復(fù)，我根本做不到?！?/br>
    “別哭了，陳明?！?/br>
    “陳明已經(jīng)沒有了，已經(jīng)沒有陳明了?！彼拗f：“周揚，我把什么都給了你，可還是不能給你幸福，我把命賠給你吧。”

    周揚在這一刻，聽見一個輕微的聲音，從自己的胸膛傳來。那深處，原來一直，都藏著另一顆小小的心。

    這顆小小的心，就在剛剛，那短短的瞬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