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沒有太多時間訣別，腦海中回憶過去的一切，仿佛只需要現(xiàn)實(shí)中一秒的時間。逃離過程無驚無險(xiǎn)，也許周揚(yáng)離開時并沒有想到陳明會離開。

    即使陳明自己，也不曾料到分別會來得如此之快。

    “機(jī)票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趁著夜色從后門離開總部，黑色的小貨車早已停在那里接應(yīng)。陳明上車后，薇薇擠了上來，身邊的大背包裝滿了東西。薇薇高興地笑著，活象惡作劇成功的小孩子，還朝陳明擠了擠眼：“怎樣，我的籌劃能力不錯吧？別看我們走得輕松，不知道小白臉?biāo)麄冊诶锩婊硕嗌俟Ψ蚰?。等周大哥回來，小白臉?biāo)麄冇械檬芰??！?/br>
    陳明剛想開口，薇薇又搶著道：“別擔(dān)心，再生氣周大哥也不會真把他們怎樣的。這次他們可是拼了命的幫你哦，光頭自告奮勇開車送我們?nèi)C(jī)場?！?/br>
    “呸！”前面?zhèn)鱽碇刂氐牟恍悸暋?/br>
    陳明轉(zhuǎn)頭看去，駕駛座上光頭的后腦勺閃閃發(fā)亮。

    “奶奶的小娘們，你少給我胡吹。老子可不想和這冒牌貨打交道?！惫忸^粗聲粗氣，毫不掩飾自己的惱火：“早弄走早清凈，看他在老子面前晃來晃去，遲早一槍斃了他?！?/br>
    聽著光頭毫不客氣的話，薇薇象被惹惱的貓一樣豎起了毛，扯高了嗓子：“死光頭你給我閉嘴！我哥要陪我去大興安嶺玩呢！他要生氣了我和你沒完！”

    他們早就為這個問題吵過幾次，薇薇的臭脾氣足以和離蔚媲美，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動，光頭只能投降，悶哼一聲：“這小妞瘋了。”閉上嘴巴，繼續(xù)開車。

    薇薇對付了光頭，露出笑臉，轉(zhuǎn)頭看沉默的陳明：“哥，在想什么呢？”

    這一聲“哥”喊得又輕又軟，陳明的心似乎被什么重重戳了一下，猛然抬起眼皮，看著薇薇。

    “怎么了？”薇薇問。

    “沒什么。我只是擔(dān)心周揚(yáng)會追上來?！?/br>
    心不聽使喚地，讓腦海中出現(xiàn)臥室的圖像?？帐幨幍呐P室，收拾干凈的床，一副人去樓空的景象。周揚(yáng)看見時，會生氣還是愕然。

    也許除了生氣和愕然外，還會有一絲因?yàn)殡x蔚而來的傷心。

    他失去了一個復(fù)制品。

    假護(hù)照制作得非常精美，臉色黑得象鍋底的光頭將他們送上飛機(jī)，一直沒有正眼看過陳明一下。

    離開前，光頭狠狠拍了薇薇的肩膀：“小妞，這回就讓你一次。什么大興安嶺，什么心愿的，隨便你。娘們就是娘們，明知道是假的還要當(dāng)真貨使?！笨跉鉄o奈中帶著寵溺。

    陳明就站在跟前，提著薇薇的大背包，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兩人上了飛機(jī)，薇薇顯得興致勃勃，拿出薄薄的大興安嶺介紹書籍低頭看，一口氣看完了，開始和陳明談她大背包里準(zhǔn)備的各種露營用的東西。

    “軍刀，一定要帶軍刀。軍刀很好用，森林里面有很多草和樹枝，開路就需要用軍刀，而且還要很鋒利的那種?！?/br>
    薇薇眉飛色舞，看起來這個行程對她充滿了吸引力。陳明一直沉默著，離開過于倉猝，在飛行中，分別的真正滋味才一點(diǎn)一點(diǎn)滲入心肺。

    他不爭氣地察覺自己情不自禁想起總部，宛如永遠(yuǎn)不會再踏足那里一般，不可抑制地想念起那里的每一個擺設(shè)，每一處景致，甚至浴室蒸騰的水汽。

    不錯，永遠(yuǎn)不會再踏足了?！案纾俊?/br>
    陳明回過神，不大有光彩的眸子瞅了薇薇一眼：“薇薇，磁盤”

    “帶了。”提起這個，薇薇沒了剛才興致勃勃的表情，揚(yáng)揚(yáng)下巴：“在我背包里?！本o接著趕緊添了一句“你記著答應(yīng)過我什么。陪我去了大興安嶺，我才把那個給你?！?/br>
    “我記得，你放心?！?/br>
    薇薇忽然安靜下來，低著頭，好一會，用腳尖踢著前面的椅子底，輕聲問：“你有沒有真的把我當(dāng)成你meimei過？”

    陳明愣了一下。

    “有的?！彼蠈?shí)地說。

    薇薇霍然抬頭，盯著他眼睛深處，仿佛要瞧出他的破綻，到了最后，嘆了一口氣：“休息吧，爬山會很累。”

    陳明看慣她活蹦亂跳的模樣，現(xiàn)在聽她嘆氣，滿腔都是落寞。

    兩人于是都不說話，閉上眼睛，挨在椅背上，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下了飛機(jī)，還需要坐車。車也是安排好的，開始公路還算平暢，到后面變得顛顛簸簸，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一大團(tuán)深綠到了眼前，陳明和薇薇都知道這已經(jīng)是森林邊緣。

    車不能繼續(xù)前進(jìn)，必須在這里折回。

    陳明看了一下介紹手冊：“這條不是常用的登山路線?！?/br>
    “那些旅游路線到處都是人，有什么好玩的？大興安嶺是冒險(xiǎn)的地方?！鞭鞭辈恍嫉睾吡艘宦?，把背包背上，往遠(yuǎn)處瞧。

    森林的邊緣也很美麗，淺草區(qū)在夕陽下仿佛一片綠色的點(diǎn)綴著珍珠的海洋。

    “我們今天晚上在這里露營?！鞭鞭毙ζ饋恚瑲g快地邁開步子。陳明有點(diǎn)無可奈何，背著行李跟在后面。

    薇薇準(zhǔn)備了不少東西，帳篷塞在陳明的行李里。

    晚上架起帳篷，點(diǎn)燃篝火，在夜風(fēng)中隔著火光，仰頭看郁郁蔥蔥的茂林，連陳明也覺得這樣旅行一次是個不錯的主意。

    至少新鮮的空氣和即將到來的攀山涉水，會讓他沒有太多時間想起周揚(yáng)。

    “這是什么？”

    “求生用的緊急信號燈，這樣打開，會很吵?！鞭鞭边吔忉?，邊按下開關(guān)。

    嗚嗶——嗚嗶——！嗚嗶——嗚嗶——！血紅的燈旋轉(zhuǎn)著閃爍，過強(qiáng)的亮度印紅了帳篷附近大片的草地。寧靜的夜空頓時被尖利的鳴叫聲打破，喧騰得讓人無法忍受。

    兩人的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響。

    “我的媽呀！”薇薇吐吐舌頭，趕緊把它關(guān)了。四周頓時又沉寂下來，不過他們耳中似乎還殘留著嗡嗡的聲音。

    薇薇嘿嘿笑起來，又有點(diǎn)得意：“特意買最貴的，叫起來果然夠響。求救的時候，當(dāng)然越引人注意越好?！?/br>
    陳明拿她沒辦法，只管看著篝火，加點(diǎn)柴。坐在火邊發(fā)呆，手忽然被一個軟軟暖暖的東西碰著，他回頭看過去。薇薇牽著他的手，挨著他坐下，目光直直地瞪著火光，輕聲問：“哥，你還記得嗎？你答應(yīng)過要帶我去大興安嶺的?！?/br>
    陳明剛想開口，薇薇又說：“你老說話不算數(shù)，認(rèn)識了周大哥，就只和他黏在一起。有異性沒人性”

    陳明見她盯著火光，心中一動，知道她并不是和自己說話，暗中嘆了口氣，很不是滋味。

    算了，就算幫她了結(jié)一個心愿。拿回磁盤，做回自己，從此和離蔚周揚(yáng)都沒關(guān)系。

    打算回帳篷去睡覺，手卻被薇薇緊緊牽著。薇薇抓得很緊，陳明輕輕掙了掙，無法掙脫，從旁看薇薇被火光熏紅的臉蛋，又覺得她可憐。

    他放棄了回去帳篷睡覺的打算，繼續(xù)默默坐在薇薇身邊。

    兩人對著火光發(fā)呆。柴火漸漸燒盡，篝火也快熄了，剩余著一點(diǎn)點(diǎn)帶紅星的灰燼散發(fā)熱氣。

    “你也會好好疼你meimei吧？”

    薇薇的聲音很低，陳明以為她在自言自語，見她抬頭，才知道她是在問自己：“??？我會。”

    自己的meimei他想象不出自己的meimei長成什么樣，無論怎么想，都是薇薇的樣子。自己的meimei，他也有自己的meimei，還有自己的家。

    屬于他自己的，不屬于離蔚。

    薇薇聽了他的答復(fù)，忽然狠狠摔開他的手。陳明愕然地看著她，薇薇又猛地抓起他的手，在虎口上用力咬了一口。

    “??！你干什么？”陳明疼得叫起來。確實(shí)很疼，牙印里滲出鮮血，延著牙印迅速積成一個小圈。

    薇薇嘗到血的味道，才放開他的手，站起來低頭看著他：“為什么我的哥哥死了，別人的哥哥還活著？”

    只是一小會的功夫，就似乎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

    那么那么多的不甘心，已經(jīng)塞滿了，無法壓抑。

    “為什么？世上那么多人，為什么死的那個要是我哥？”

    她問得力竭聲嘶，聲音劃破天際的時候，眼淚滴下，落在草地上。

    陳明聽著她責(zé)問，看著她哭泣。月色下，遠(yuǎn)山陰影沉沉，他知道這些責(zé)問和哭泣無法幫她釋放心中的悲傷。

    他無法幫她。

    陳明抬頭，內(nèi)疚地看著她：“對不起。”

    薇薇怔了一下，她的目光不再那么悲憤不平，只是多了一種快心碎的絕望。她跪下來，用雙臂緊緊擁抱陳明。

    “你知道嗎，我哥很愛周大哥，很愛很愛?！彼陉惷鞫呡p輕哭著：“他真的很愛周大哥?！?/br>
    “我知道?！?/br>
    “周大哥，他也很愛我哥。”薇薇哭著，反反復(fù)復(fù)：“他說過，一輩子只愛我哥一個?！?/br>
    “薇薇，別哭了?！?/br>
    “一輩子，是一輩子”

    陳明靜靜聽著，他感覺自己也快被絕望拉下深淵了。路程在第二天的清晨正式開始。薇薇從帳篷里出來的時候，仿佛已經(jīng)忘記了所有不愉快的事。

    “哥，我們要出發(fā)啦！”

    陳明收拾了帳篷，跟她一起上路。

    景色很美，從森林邊緣往里走，沒有人為破壞的自然原來如此美麗。郁郁蔥蔥的林木就在頭頂，抬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山巒的偉大壯觀。

    薇薇一路上都不斷喊著“哥”

    “哥，幫我照相。”

    “哥，看這邊，這是什么花？”

    “薇薇別亂碰，森林里很多東西是不能亂碰的?！标惷饕贿叴蠛?，一邊手忙腳亂的翻手上的野外生存大全，查植物那欄：“哦，可以碰，沒毒沒刺的?！?/br>
    “那我可以摘啦？”

    “可以。”

    薇薇高興地把花摘來了，要求陳明幫她戴在頭上。

    “要戴得漂亮哦?！?/br>
    “知道了?！?/br>
    陳明把沉重的行李包從背上暫時放下來。薇薇側(cè)著頭，靜靜等待他把花插上去。天空有著清澈的顏色，藍(lán)和白相間，如一副不曾被玷染的新畫。

    這真是美景，畫里的薇薇很美。陳明猜想自己在畫中的表情也應(yīng)該是平和愉快的。這一刻，他寧愿把自己想象成離蔚，正在寵溺著自己的meimei。

    雖然是假相，但薇薇沒有做錯。因?yàn)檫@一切那么美，令人無法舍棄。

    漸漸深入，森林的原始面貌逐步露出來，樹木比城市中長得高多了，畢竟這里沒有污染和人類的破壞。

    林中可以聽見薇薇銀鈴似的笑聲：“看啊，這才叫參天大樹嘛?！睒浜芨?，要努力仰頭才能看到樹梢。

    靜靜矗立在這里，享受陽光和雨水不知多少年，如今才換來女孩兒一聲驚喜的贊嘆。

    雖然是個好天氣，但茂密的枝葉遮擋了陽光。林中霧氣氤氳，光線當(dāng)然不大充足，這種探險(xiǎn)般的氣氛使薇薇更興致勃勃，她甚至渴望發(fā)現(xiàn)傳說中的千年人參。

    “哥說過的，去大興安嶺一定要帶紅繩，因?yàn)榘l(fā)現(xiàn)千年人參的話，要用紅繩綁住莖才可以挖，不然人參會跑掉?！彼谷徽娴膹谋嘲锾统鲆粭l紅繩。

    離蔚一定也是充滿幻想的人。

    陳明搖頭苦笑，但不可否認(rèn)，他的興致也已經(jīng)被挑起。美麗的大自然給予他意想不到的好心情，如果讓一次美好的旅行成為與周揚(yáng)的結(jié)局，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薇薇有豐富的冒險(xiǎn)精神，雖然一整天的搜索都沒有發(fā)現(xiàn)千年人參，甚至連次一級的藥材也沒有，但她尖叫著用瑞士軍刀刺中了一條差點(diǎn)垂到她面前的毛毛蟲。

    當(dāng)遇到小蛇或者是蜘蛛時，陳明只好硬著頭皮出馬。

    上帝保佑，他們并沒有遇上太恐怖的動物，電影中經(jīng)常露臉的鱷魚老虎巨蟒等暫時還乖乖呆在它們應(yīng)該呆的地方，沒有出來嚇唬這兩個外來者。